雍玉隻知道先君的墓大約是在宗祠東南麵,她一腳深一腳淺的沿著郊外的泥路走了許久也不知道身在何處,唯一的好處是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能看清周圍景致的輪廓。


    雍玉本低著頭,頭頂卻突然傳來一聲喑啞地鴉鳴,她猛然一驚,抬起頭卻看到飛進宗祠裏的那隻烏鴉。應該是同一隻吧,身形比別的鳥都要大一些,羽毛光亮,盯著她看得目光炯炯有神。見雍玉抬頭看過來,烏鴉卻扭頭振翅飛了起來,看方向正是向東南。雍玉心念一動,難道這隻烏鴉是要給她引路,這麽想著,頭頂又是嘎的一聲,似在催促她前行。一想到過了子時就是第二天了,雍玉又咬著牙頂著風順著那隻鳥飛翔的方向繼續向前走。


    雍玉磕磕絆絆地走了一路,月光向地麵投下那隻烏鴉振翅的陰影,而雍玉在抬頭的時候烏鴉卻又變成了一隻小點。有了這樣莫名的陪伴,雍玉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泥濘的道路又分了一條小岔路,那隻烏鴉在岔路上方徘徊。


    雍玉忽然想起來數年前確實從雍華從這裏經過走過,暗暗稱奇,難道真的是父親在天有靈嗎。順著那條小路一直走,竟然真的走到了城郊的亂葬崗。


    路邊逐漸出現枯樹墳包斑駁陸離的影子,月亮移入天邊的那片陰翳之中,漫山遍野連片的山丘騰起的綠光螢螢,雍玉知道那就是傳說中鬼火。


    有次祭掃完畢天色已晚城門已閉,來不及迴雍府的兄妹二人在道旁的一處破廟裏過夜,遠遠望著夜裏亂葬崗上一片墳塋升騰起的綠火,她緊緊地貼在兄長懷裏,而雍華卻笑了笑,告訴她不要怕,那些並不是鬼魂作祟,都是地下腐爛的人骨,而那些人都與父親一般入土為安,又有什麽好怕呢。


    跟著那隻烏鴉,雍玉想著雍華曾經說過的話,眼前卻騰的燃起一簇磷火,雍玉踩著腳下鹹腥鬆軟的泥土不由心生一陣寒意,自己腳下也許就正埋著一具腐骨。這麽想著感覺到自己的砰砰地心跳聲,冷不防腳下踏空,滾落在碎石草叢中。


    也許正是亡父有在天之靈,雍玉在一陣天旋地轉中睜開眼睛的時候麵前正立著一塊木牌,字跡模糊卻有一絲熟悉,她摸索著上麵的字跡,上書先君雍牧之墓,不肖子華、玉謹立。


    原來時間過去真的太久,先君的墓前也已經荒草漫漫。


    雍玉在墓前恭敬的拜了三拜,荒山野嶺,無以為祭,隻能虔心祝禱。


    雍玉再抬頭的時候隱約看到那隻烏鴉正落在墓碑之上,今夜還真要感謝它的陪伴,她借著月光走過去,烏鴉卻一點不怕人似的,雍玉心道也許烏鴉真的是有靈性的鳥,或者是父親終於聽到了她的告念,派這隻鳥來為自己引路。她輕輕走過去,想伸手撫摸它光滑的羽毛,然而烏鴉卻將頭一扭,堪堪避過了她的手,落到了另一處碑上。


    原來還是隻有些傲氣的鳥,此時子時已過,萬物更新,漫山遍野彌漫著腐朽的味道,然而冥冥中似乎有父親的庇佑,雍玉反而一點也沒有驚懼。她走到烏鴉停落的另一塊殘碑前,那隻鳥看雍玉走近了也不搭理,埋頭梳理翅膀上的羽毛,看她走了過來,便振翅直衝上天空。


    一路的奔襲的後遺症現在才顯現出來,放鬆下來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般,雍玉脫力地靠著石碑緩緩坐下,夾雜著濕氣的涼風吹拂著麵頰,困倦慢慢襲來,再無力抵抗一步,無法顧及身處何處,雍玉靠在殘碑上沉入了昏暗的夢境中。


    然而她睡得並不熟,夢中似乎一直縈繞著一個人痛苦的□□,當雍玉再次睜開眼睛的舒展開酸痛的身體,頓時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在微亮的天光下,她分明地看到離自己不遠處躺著一個死人。


    不,也許並不是一個死人,而是一個瀕死的人。雍玉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隻見那是個年輕的男子,蜷在那裏不住地顫抖,表情似是極為痛苦。雍玉用手輕輕放在他額頭上,才發現他正發著高燒,額發幾乎都被汗水浸透了,像是馬上就要死了,卻又努力與猙獰的命運對抗,有微弱的□□聲從緊咬的牙關中傳出。


    原來夢中的聲音並不是錯覺,這人應該已經倒在此處有一整夜,然而之前月黑風高,雍玉卻並沒有發覺。她早逝的母親信佛,佛家講求一個緣法,何一切機緣巧合都是前世的業報,既然兩人同落難於此,無論如何也不能見死不救。


    然而說到救人,雍玉卻不知所措起來,她有些笨拙的撕下一副衣衫,為那人拭去冷汗,然而這對緩解痛苦毫無助益。


    咬了咬牙,雍玉從地上爬起來,向著大路的方向跑過去。


    天色逐漸亮起來,雍玉跌跌撞撞跑到路邊,等了一刻鍾便真有一輛板車經過,雍玉許下用一枚青玉簪換得那趕驢的老漢與她一同上了亂墳崗,將那倒在地上的男子連抱帶扛搬上了驢車。


    躺在車上,那男子此時似乎病症減輕了許多,眉頭舒展,額上的溫度也退了下來,此時睜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她。雍玉此時才發覺,那人打濕的額發下是一張蒼白而俊美的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烏黑而溫潤,正一轉不轉地盯著她看。


    駕車的老漢得了雍玉的青玉簪,一路賣力趕著驢車一路向城門走去。周遭的景物不斷變換,那人收迴望向雍玉的目光目光,眸子藏在額發下,斜倚在板車的草墊上低低地咳嗽,臉色蒼白卻有力氣開口,聲音嘶啞低低道:“有勞……姑娘相救。”


    看來神誌還清醒,雍玉心道,麵前的人雖潦倒,卻自有從容氣度,雖似身上有傷,靠在一堆茅草之中,身形卻不委頓,張弛有度,看得出教養極好,雍玉不得不暗暗猜測起他的身世來。隻是一路顛簸,那人似乎並不適應這充滿異味的驢車,倚在草墊上淺淺唿吸眉頭微皺,咳嗽著低聲道:“姑娘……這車上……運的是什麽。”


    雍玉還未迴答,趕車的老漢便在前麵頭也不迴地答道:“老漢俺這車是運泔水。”


    話音未落,雍玉便看到對麵的人轉過身去猛烈地咳嗽起來。


    “那裏剛灑了一桶泔水。”雍玉不由好意出言提醒。


    聞言那人直起身,咳嗽得愈發撕心裂肺。雍玉不由撲哧一笑,又擔心他身上有傷,忙上前將他按住,那人也放棄掙紮般重新躺在了草墊上,深深唿吸,望天一笑,開口道:“野草芬芳,也令人心曠神怡,倒是讓讓姑娘見笑了。”


    雍玉莞爾,倒有些欣賞他此番隨遇而安的隨性。


    “坐穩,老漢的車要跑起來嘍。”


    駕車的老漢咧開嘴笑著使勁抽了身前的驢子幾鞭子。隨後那輛驢子拉的板車便載著三個人搖搖晃晃地消失在了大路盡頭。


    漫長的等待後驢車終於通過層層盤查,穿過帝都雄偉恢弘的城門,踏上寬闊平整的大道,雍玉望著兩旁的車水馬龍人流和鱗次櫛比的樓市恍若隔世。


    十二個時辰之前的昨天,她還在府中為先君的忌日忙碌準備。而十二個時辰之後的現在,她已經遠遠逃離了雍府,隻是不知道家中的流朱如何,雍府她應是再迴不去,也許可以到軍中打聽下兄長的消息再做定奪。雍玉心下打定了主意才想起自己現下身無分文,卻多了個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倒在路邊的同行人。


    而現在那個同行人,也若有所思般望著帝都喧囂的街市。


    他的症狀減輕了許多,整個人如同害了一場高熱,雖然嘴唇還帶著蒼白但眼中卻帶著神采。


    雍玉問過他的身世,他答自己是瀛州來的客人,姓謝名祈,家鄉戰亂,來帝都謀生。誰料千裏跋涉,帝都近在咫尺,卻在最後的關頭遇到劫匪,洗劫了所剩無幾的盤纏不說,還將他丟在亂葬崗。


    如此平淡無奇的身世雍玉十分有九分不信,但卻也找不出什麽漏洞,她安慰了幾句,不由話鋒一轉歎道:“卻沒想到天子腳下也竟有人如此膽大做這剪徑之事。”


    對麵那人聽出她話語裏的試探,笑了笑黯然道:“國破家亡,流民千裏,為了生存又有何不可為呢?”


    雍玉這才有些了然,原來他遇上的不是慣匪,而是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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