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家的別院在帝都郊外,謝祈隨著陸紀下了馬車,自有侍從上前接了名帖,為他們引路。


    謝祈心中忐忑,生怕一不小心就遇到了什麽不想見的人。陸紀察覺到身後之人的異樣,雖未轉身,卻放慢腳步,低聲道:“你今日是怎麽迴事,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謝祈心不在焉道:“床太硬,昨夜沒睡好。”


    陸紀:“……”


    雖然心知他在胡扯,陸紀也不好戳穿,隻是淡淡道:“今日帶你來,是另有要事,一會你見到王之卿,便盡量與他攀談,能讓他對你有些印象是最好的。”


    謝祈聞言倒是一激靈,不知道陸紀又要把他往哪個火坑裏推,頓時打起精神道:“不知大公子此舉,有何深意?”


    陸紀冷道:“你聽話便是,問那麽多做什麽。”


    謝祈聞言也隻能奉命而行。


    說起來,王家大公子王之卿的父親與他異母弟弟薑炎的母親王美人是同胞兄妹,那王之卿也就是薑炎的表哥,既然是薑炎的表哥,那是不是也應該算作是他的表哥?謝祈這麽想了一圈卻發現自己憑空多出了一個表哥,不由心中有些好笑。


    那侍從引著陸紀一路穿過環水的迴廊,走過朱漆的高高立柱,上了一個臨水的高台,這裏的視野極佳,可以將眼前的湖光山色盡收眼底,是上賓獨享的美景。


    陸紀剛走上高台,便有一位白衣翩躚的青年迎了出了,謝祈望著他與桓衝三分相似的麵孔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猜他應是桓家的二子桓羽,說起來,上次他見到桓羽的時候,那孩子還隻有他肩膀那麽高,現在卻完全是一副大人的樣子了。


    桓羽似乎與陸紀很熟,一開口便玩笑道:“沒有親自相迎怠慢了貴客,一會我便自罰三杯。”


    陸紀笑道:“你說的倒好聽,一會開了席,隻怕第一個溜走的便是你。”


    桓羽扮了個哭臉道:“兄長在雲夢澤治軍,今日怕是趕不迴來,這一大家子的事便都落在我身上,隻怕他才是溜得最幹脆的那個。”


    謝祈聞言倒是大大地鬆了口氣,原來桓衝並不在家,然而如此想來心中又有些莫名失落。


    今日貴客眾多,桓羽一個人應付起來顯然有些吃力,他又與陸紀閑話了幾句,便匆匆去接待的別的客人。


    謝祈隨陸紀一同落了座,打量遠處才發現果然有不少熟人,有些便是上次在陸家見過的,比如那位一直看他不順眼的夏玨夏公子,此刻便就坐在陸紀左邊不遠的位置,而他的斜對麵……謝祈發現一個人影有些眼熟,他多看了幾眼才認出原來是山秀。


    謝祈趕緊低下頭,可不想這時候被山秀認出來,不然陸紀又要多心。沒想到他多看那一眼被山秀察覺到,此時已然發現了他。山秀衝他眨了眨眼睛,隨即站起身便要過來。


    謝祈也連忙起身,陸紀皺眉道:“你又鬧什麽。”


    謝祈含糊道:“內急,內急。”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地向外走去。


    陸紀不好攔他,也隻能放他去了。


    山秀在謝祈身後追了半天才追上他,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笑道:“你跑什麽。”


    此時兩人已經走出了很遠,謝祈伸手捂住他的嘴,拉著他走到陸紀視線看不到地方,開口道:“你低調點。”


    山秀一臉無辜道:“我什麽也沒做啊。”隨即又道:“話說迴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謝祈望了一眼陸紀,確定他看不到這邊,歎口氣道:“是隨我家主人一起來。”


    山秀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恍然道:“原來你是陸紀的人。”


    謝祈道:“這麽說也沒錯,不過我也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替他幹幹活賣賣力而已。”


    山秀不悅道:“那我就這麽見不得人,你我見個麵還要跑這麽遠。”


    見謝祈不答,頓悟道:“那你是怕他說你吃裏扒外,私通外人,原來……你怕陸紀?”


    謝祈聽得出他幸災樂禍的口氣,無奈道:“這些世家公子的心思都深得很,你懂得就好,一會你我就作不認識的樣子。”


    山秀眼神一轉道:“那可不行,好不容易也有你吃癟的時候,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放過。”說著便拖著謝祈一路向著陸紀走過去。到了陸紀麵前便開口道:“陸兄,你的人今日便借我用一用可好。”


    陸紀看了一眼糾纏在一起的二人,幽幽笑道:“山兄既然開口,自然是沒有問題。”


    謝祈沒想到在這讓山秀擺了一道,被山秀摟著脖子拉走的時候看著陸紀意味深長的表情,更覺得背後一陣涼。


    山秀拖著謝祈在陸紀對麵落了座,見謝祈有些悶悶不樂,便開口道:“別生悶氣了,一會給你看一場好戲。”


    謝祈轉頭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我的確有些好奇,今日來了這麽些人,到底是要做什麽。”


    山秀道:“你還不知麽,據說天子有意封桓衝為寧王,擇日便要正式宣旨,今日本來隻是四姓每一季度例行飲宴,卻有那許多人不請自來,想必都是要來先探探口風的。”


    謝祈一驚,卻沒想到自己那位父皇居然會棋行險招,真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謝祈心中思緒百轉千折,然而身邊之人卻都是看熱鬧居多。


    此時他後方二人就津津樂道談起葉國獻降,國主葉翊晉妹固好,將葉國的公主葉昭獻與桓衝。


    謝祈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等事,而不待他開口山秀便笑道:“那葉國國主此舉也是失策,桓衝向來不近女色,府中姬妾連他的麵也很少見得到,縱然葉昭有傾城之色,隻怕也起不了什麽用。


    謝祈如鯁在喉,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好在很快便開了宴,桓羽在主座上向賓客敬酒致辭,大家紛紛迴禮,倒也是賓主盡歡。


    席上之人見桓衝並未出現,知道此番大約不會有什麽消息,便也都漸漸沉醉於美酒美景之中。謝祈悶頭喝了幾盞酒便被山秀拉著站起來到水邊吹風,他心裏猶自記掛著陸紀吩咐的事情,便在人群中搜尋起他那位幾乎沒怎麽照過麵的表哥來。


    大約是目標明顯,謝祈向人多處一望,便找到被人群簇擁的王之卿,他推開山秀向著那邊走去,隻是還沒有想好怎麽開口與王之卿搭話,走到人群處才發現那些人圍在一處原來是在玩六博。


    此時這便不隻是遊戲,而是賭局了,入局的二人各自壓上了些籌碼,你來我往,廝殺激烈,一旁被人群環繞的王之卿也看的興致勃勃,謝祈心中一樂,這遊戲是他少年時便慣會玩的,此番想出個風頭倒也是不難。


    待局中一人落敗,悻悻地站起身,謝祈便入了座,望著對麵的人開口笑道:“你我來一局如何。”


    這麽一來王之卿的目光果然落在他的身上,然而不待對麵那人開口,卻有另外一人推開他麵前之人,坐到了謝祈麵前,謝祈仔細一看,那人身後站著的,正是那日在陸家被他得罪過的夏玨,此刻正陰著臉看過來,想必此舉是出於他的授意。他自己不好出麵駁陸家的麵子,便找人當槍使,隻是這替他出頭的人也未免有些愚蠢了。


    如此也好,謝祈笑了笑沒有說話,將棋子理好了準備開局,對麵那人卻按著他的手道:“且慢。”


    謝祈抬頭望著他,那人不懷好意開口道:“這既是賭局,自然就要賭點什麽。”說罷,將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來放在案上。


    謝祈將自己薄薄的錢袋摸出來放在桌上,那人卻冷笑了一聲道:“這點錢,卻比不得我的傾城碧玉”謝祈知道這一定是夏玨的意思,如此也隻能隨機應變,不由笑道:“在下一介書生,身無長物,卻不知兄台要賭什麽?”


    那人淡淡開口道:“也不要什麽,賭你的一條命而已。”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那人見謝祈不答,料他定是怕了,便有些得意道:“我這一塊美玉賭你這一條賤命,說到底,是我虧了,你若是怕了,這便滾出去,此事也就作罷。”


    然而他話音未落,卻聽得謝祈道:“好,這局我賭了,隻是我有個條件,既然是賭命,那便一命換一命,兩邊賭注相同,這遊戲才好玩。”


    那人聞言頓時麵色陰沉,此時若是不同意,便是露了怯,騎虎難下,然而他對自己棋技相當自負,猶豫了還是拍案道:“賭便賭。”


    謝祈看王之卿的目光也落在他二人身上,心道,那這次就幹脆玩一票大的,他如此想著,便擲出第一片竹籌。


    半個時辰之後,謝祈對麵那人已是背後冷汗涔涔,他的散棋幾乎都被謝祈吃的一幹二淨,眼見不活,汗水順著他的麵頰傾瀉而下,他身後的夏玨更是麵色沉沉。


    又過了一刻鍾,終於,那人再也支持不住,棄了竹籌,從座位上滑落到地上,頹然道:“我輸了。”說罷,麵色慘白。


    謝祈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微笑道:“所以說嘛,做人都要給自己留一份餘地。”說罷,抄起那人放在棋案上的碧玉,開口道:“這賭注,我就收走了,記得下次再不要如此口出狂言。”


    那人沒想到謝祈如此輕易地放過了他,還給他找了一個台階下,一時間羞愧萬分,不知如何開口。


    謝祈誌得意滿的用指尖勾著那塊美玉的絲絛,想著這次可是大大出了一次風頭,卻忽然聽得身邊桓羽的聲音驚喜道:“兄長何時到的?”之後又委屈道:“怎麽迴家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讓我在那裏苦等。”


    謝祈一驚,猛然迴頭,卻發現身後桓衝長身玉立,目光沉沉,眸色深深,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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