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時,和剛出生的小貓差不多大。


    你在加護病房時,我每天祈禱,那時候我以為,我人生中所有的勇氣已經都快要被我的擔憂侵蝕掉了。還好,我還能祈禱。祈禱時,我們家的貓都溫柔地圍在我的身邊。剛開始,我隻祈禱你可以跟妹妹(我們家最小的一隻三色小母貓)一樣大。


    妹妹隻有三千克。你在二千三百克的時候就出院了,和她相比,還是袖珍玲瓏的嬌小孩子。那個時候我好惶恐,生怕自己一時粗心,就把你的骨頭弄折了。


    果然,你漸漸地長大了,超過了三千克。那時,我又祈禱,希望你能跟狐狸哥哥一樣大,狐狸有四千克,是我們家最年輕的一隻公貓。


    果然,上天又聽到了我的祈求,你長得比狐狸哥哥大了。


    然後,我又貪心地希望,你可以跟我們家最重的黑貓阿寶一樣大。


    現在,你開始學走路了。你已經有兩隻阿寶那樣大了。


    你的小手小腳很結實,完全看不出來曾經是個手指比牙簽細的孩子。你還不會走路時,就企圖爬上爬下,精力十足,像個裝了勁量電池的娃娃。


    你很愛笑。一看到我就笑。不管一天的工作有多疲憊,隻要看到你的笑,我的疲倦就會在瞬間消失。


    我不會因為你背棄它們


    孩子的笑,是上天送給母親最好的禮物。


    你在剛開始學爬的時候,我們不太留意時,你會撞到,現在你開始學走路,一不小心也會跌倒。


    家裏的長輩看你哇哇哭了,很心疼,也很自然地為你打著地板說:“地板壞壞!打打!害小熊跌倒!”


    我微笑著跟長輩說,是你自己撞到頭的,可不是地板來撞你的哦。我想得比較多,我的邏輯是,如果跌倒了要怪地板,那麽將來我們一遇到挫折,豈不都要怪別人?萬一一輩子沒出息,可就要怪社會、怪時代囉?


    我最怕那種怨恨總是鋪天蓋地而來,老把別人的辜負或錯誤當成陳年的口香糖放在嘴裏一嚼再嚼的人。


    後來我們的“統一處理方式”是:當你跌倒時,會輕輕地走過來抱你,讓你知道,有人關心你,然後,讓你轉移注意力,看看貓,看看外麵的藍天白雲。


    你很勇敢,總是在三十秒鍾內止住哭聲,又開心地掙開我的懷抱前進。


    有人說,小孩學走路時,應該給他一個“無障礙空間”。甚至有人在懷孕之初就勸我,把貓都“處理掉”,不然孩子會過敏,會氣喘,會得傳染病。


    我問過獸醫,那都是不正確的恐懼。我們家的貓不出門,他們比人幹淨。


    我沒有理會過那些“忠言”。在你來之前,我和我們家最老的貓相處了十二年。連最年輕的狐狸都有八歲了。


    他們是我最忠實的朋友。性格溫馴,常被我以“溫良恭儉讓”來形容。


    他們陪我們度過生命中難以度過的時刻,是陪伴我的最沉默而溫暖的力量。


    我不會因為你就背棄他們。這是我的堅持。


    因為,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正在於:不會忘恩負義。如果我因為即將來臨的你,因為一個可能的恐懼而放棄了沒有生存能力的他們,那麽,我絕對不是一個值得交的朋友,也將終生因此而內疚。


    我想,我的堅持並沒有錯。你並不曾因為貓毛過敏,大家的擔心誠屬多餘。


    雖然,會爬的你,已經成為“貓見愁”。你總想追貓,還想要偷拔貓毛。貓看到你咿咿呀呀爬過來,總是紛紛閃避。


    有一次,我看到你用力地抓住貓尾巴,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然而,阿寶隻是看著我哀號了一聲,仿佛在說,你管管這隻小怪獸吧。他知道你是比他幼小的無知動物,一點也沒打算反擊。


    我為他的體貼而感動,跟他說了聲:對不起,她還不懂事,不知道這樣會痛,請原諒啊。


    親愛的孩子,知道嗎?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個無障礙空間,一個人,總要經過許多威脅才能長大;再愛你的人,都無法給你一個完全的避風港,或一個永保沒病的無菌室。


    對於將來,很多人居於好心,或基於他們的認知,會給你各式各樣的忠言,但是,你要有自己的判斷。不要被任何人隨意傳染一種人雲亦雲的恐懼。


    那麽,你才能保護你自己,以及保護你所愛。


    我希望給你勇氣


    其實,初生之犢不怕虎。在我看來,恐懼都是大人傳染給孩子的。


    你八個月時,我帶你到一家飯店度假。那家飯店有個巨大的戶外溫水泳池,我很喜歡。我帶著你下水,隻托住你的手臂,你開心地踢著水漂浮。


    我們遇到了一個父親和孩子。那個孩子四五歲了。在泳池裏,臂上明明有泳圈,還緊抱著父親,連雙腳都不敢碰到水似的,像一對掛在枯幹的尤加利樹上不知所措的無尾熊。


    他的父親看到你,說:“看,人家那麽小的嬰兒,都不怕水。”


    我對那個緊張兮兮的孩子說:“這邊水很淺,不要怕。”


    他父親忽然迴答我:“怕的其實是我,不是他。”


    很誠實的父親。


    孩子對這個世界的偏見,多半是大人們傳染給他的。包括恨、冷漠、膽怯、勢利、猜忌、自私、看不得人好……


    有些人很優秀,有很好的能力,但卻永遠不快樂,因為他自己帶著太多負向壓力。


    我祈禱,不要在不知不覺中,把我的偏見傳給你。我要讓你自己發現,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麽樂趣。


    如果我真的能夠給你什麽,我希望,我可以給你勇氣。


    有勇氣堅持,有勇氣認錯,有勇氣樂觀進取,有勇氣麵對未知、處理挫折,有勇氣不要人雲亦雲,有勇氣麵對不得不的事情,有勇氣相信自己的祈禱會被聽見。


    然而,勇氣不是任何人可以給你的。恐懼是人類的本能,而勇氣來自於訓練與經曆。


    我願意為你承受所有的痛苦、壓力和命運的烙痕,願意為你擋住所有的風雨,但我知道,我不可以。我不可以因為我的愛,讓你失去得到勇氣的能力。


    你和我,為了讓你來到這個世界上,一起經過了生死之間的掙紮。


    克服了種種痛苦,也承載了許多祝福,我是勇敢的,而你也是勇敢的。你通過各種考驗和治療,變成一個健康的孩子。


    你學走路,我學感恩。我知道今日看你微笑的幸福得來不易。光憑勇氣或許不夠,還要運氣,所以我深深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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