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重胤離家時,不過是深秋時節;可天山在虞國的北邊,地勢又比餘海高得多,還未到十月中旬,這裏已是一派天寒地凍的景象。金重胤的內力比自己想象得還要深厚一點,並沒有覺得多寒冷,可那兩位朋友就不行了。為了不讓朋友凍死,金重胤又花重金給他倆買了冬衣,買完之後,渾身上下再也翻不出一個銅板來了。


    董河東一下子變得很內疚:“都怪我們連累了重胤,說不定他一個人會更輕鬆一點。”


    “別客氣了,如果沒有你們幫忙,或許我也走不到這裏。”話雖這樣說,可金重胤還是很苦惱:“錢花光了,以後要怎麽辦?”


    “吃飯倒不用愁,隻要你們能打到野味,我就能做給你們吃,你們看,我身上都帶著法寶呢!”小曼說完,拍了拍身後的包袱,裏麵裝著很多瓶瓶罐罐,想必是她的調料。


    一想到不會被餓死了,董河東放鬆了很多,可還是忍不住跟小曼鬥嘴:“嘿!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出門帶著調料的人!小饞貓!”


    “你們出門幹嘛還帶著武器啊?調料就是我的武器!”小曼不甘示弱地說道:“哼,我還第一次看到背著一把弓、但連箭都放不出去的人呢!”


    董河東一下子暴躁起來,眼見二人又要吵個沒完,金重胤疲倦地說:“先去天山找藥好不好?”


    二人登時乖乖閉嘴,抬頭看著巍峨的天山。天山有好幾處山峰高聳入雲,顯得山腳下的他們如同螻蟻一般。白雲散開,露出了玄色的山頂,還有縹緲的白雪,就連山腰的樹木都格外肅穆。


    金重胤仰著脖子,眯著眼睛,疑心看花了眼,他仿佛看到山體從上往下就印著一個大字——滾!


    不用說,董河東和小曼也有同樣的感受,天山確實有種讓人望而生畏的力量,讓人不敢輕易接近。隻不過都走到這裏了,誰也不肯認慫,再加上他們都欠著金重胤的人情,更不能臨陣逃脫了。


    一時間,三個人都被天山震懾成仰著脖子的雕塑,還是董河東打破了沉默:“那個,天山這麽大,我們要去哪裏找雪蟾?”


    咦?


    金重胤也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他以為天山隻是一座山,沒想到它竟然是一座綿延上百裏的巨大山脈。他又為自己的蠢笨惱怒起來——如果多問問肖大夫,現在也不至於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了。


    還是小曼機靈,她拍著手說道:“雪蟾大多都在閉春穀,都跟我來吧!”


    董河東不信任地說道:“你吹牛吧?你怎麽知道閉春穀怎麽走?”


    小曼剛要發怒,轉念一想,她確實隻知道雪蟾在閉春穀,卻不知道閉春穀要怎麽走,於是窘迫地咬著手指頭,怯怯地看著金重胤。


    金重胤隻好打圓場:“這也不怪小曼,我們就一起想想嘛!”


    於是三個人就陷入了沉默,比坐禪還要安靜幾分。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隻不過……俗話說得也不一定是對的。


    金重胤既不像三叔那樣江湖經驗豐富,也不像父親那樣可以準確無誤地背出大虞國每一處的地形,隻好無奈地仰天長歎:“闖個江湖怎麽就這麽難?”


    “幾位也是要闖天山嗎?”


    金重胤剛說完,就看到一個少女從樹林深處走了出來。那少女穿著一身淡青色披風,有一雙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她立在那裏,就像是守護這片林子的仙女一樣。


    董河東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問道:“姑,姑娘也要去天山?”


    少女微微點頭:“是,可是我一個人不敢闖。”


    金重胤心想,這少女倒也坦蕩,不找其他理由,隻說不敢闖。他便說道:“我們要去閉春穀,姑娘順路嗎?”


    少女眼前一亮,說道:“巧了,我也是想去閉春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想找雪蟾吧?”


    三個人麵麵相覷,最後隻能誠實地點點頭,小曼快人快語地說道:“金蟲蟲的爹病得很厲害,隻有雪蟾才能救命。”


    少女很快就猜到了小曼的言下之意——我們很需要雪蟾,請你不要跟我們搶。她溫和地笑道:“可我也要拿雪蟾去給人治病,這樣吧,找到了以後,咱們一人一半,好不好?”


    小曼不服氣,很想把所有雪蟾都收為己有,可金重胤卻拉了拉她的衣袖,勸道:“這是救命的藥,這位姑娘也很著急,將心比心,我們應該體諒她的處境。”


    小曼冷笑道:“好一個謙謙有禮的君子,等找到的雪蟾救不了你爹的命,你可別後悔!”


    金重胤比小曼還要擔心,但他還是無法將所有雪蟾都占為己有。他內心掙紮了片刻,還是堅持原來的想法:“隻要我們齊心協力找到雪蟾,咱們就可以對半分。”


    少女一下子笑開了花,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道:“跟我來吧!”


    那少女猶如活地圖,將三人帶進了林子裏。林子裏古木參天,或許是高寒的緣故,每棵樹都透著一股森然的黑色,樹枝也張牙舞爪,像是麵目猙獰的老巫婆。偶爾有寒鴉嘶喊著掠過樹叢,驚落一片積雪,嚇得幾個人躲在一起,唯有那少女神情自若,見怪不怪。


    往裏走了一段,小曼突然踉蹌了一下,差點兒被絆倒,一下子撲到了金重胤身上。金重胤關切地問:“沒事吧?”


    小曼惱怒地踢了一腳,嘴上喝道:“什麽破東西,還敢來絆姑奶奶!”


    那個東西往前滾了一段,靠在樹根上停了下來。原來那是一個骷髏頭,空洞的眼睛瞪著小曼,光禿禿的嘴巴似笑非笑。


    小曼“哇”得大叫一聲,抱在了金重胤身上,董河東也不由自主地往金重胤身上靠了靠。金重胤鼓足勇氣,問那少女:“你是不是故意領我們走這麽險的路?”


    少女迴過頭來,盈盈笑道:“幾天前我也像你們一般,嚇得魂不附體,現在見怪不怪了。看來你們剛出道不久,還沒聽說過吧?”


    “聽說什麽?”


    “若不知道天山的路,就順著骷髏往前走。死在最外麵的,往往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死在裏麵的,不乏有武林高手。所以說,可以通過你們死亡的位置,來推斷你們的武功修為。”


    金重胤咽了一口唾沫,壓製了下心中的恐懼,大聲說道:“我不怕,我一定要找到天山雪蟾,迴去給我爹治病。”


    少女頗有幾分欣賞:“你倒是個有誌氣的。”


    “我爹說了,隻要下決心做一件事,那什麽艱難險阻都難不倒你。”


    少女更加欣賞:“是呀,隻要下定決心,沒有過不了的火焰山。”


    小曼對這些大道理嗤之以鼻,但又不好打擊他們,隻好打起精神來。董河東好心攙扶著她,小曼嫌棄地甩了兩下,還是被他攙扶著往前走了。


    日暮西山,董河東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他揉揉眼睛,說道:“喂,金蟲子!”


    “嗯?”


    “你們看到了麽?這個樹林裏到處都有黑色霧氣,一團一團的,飄來飄去。”


    金重胤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他說的黑色霧氣,剛要笑話他,小曼卻捂著頭說道:“頭好暈……”


    少女警惕地環顧四周,說道:“你看得到屍氣?”


    董河東一頭霧水:“什麽是屍氣?”


    少女啞然,這三個如傻子一樣的菜鳥,真是讓她一言難盡。她很想問他們——到底知道點兒什麽,就敢出來亂闖?兩個男孩子都掛著憨厚淳樸的微笑,甚至讓人不好意思罵他們傻;那個女孩子倒是滿肚子心眼,但卻讓人喜歡不起來。


    少女平複了好幾次心情,才耐心地解釋道:“林子裏死了很多人,屍體也沒有埋起來,久而久之屍氣便彌漫開來。天山派的人招了白羊山黑巫師的後裔,讓他們把這些屍氣全都聚集起來。或許在我們剛才上山的時候,觸動了什麽機關,這些屍氣全被放了出來。”


    金重胤問道:“會毒死人嗎?”


    少女說道:“難說,內力深厚之人自然不會將這些毒氣放在眼裏,但是體弱之人肯定會受不了。不信,你看那位姑娘。”


    小曼已經軟軟地倒在董河東懷裏了,董河東雖然著急,嘴上卻毫不饒人:“喂,八成是你踢到了那個骷髏,才把毒氣全給放出來了。”


    小曼這下真沒力氣罵迴去了,氣得淚珠在眼裏打轉。金重胤不由分說地背起她,說道:“我背著你走。”


    董河東也為自己的失言而懊悔,默默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少女讓所有人捂住口鼻,盡量不要被毒氣侵蝕。董河東自告奮勇,走在最前麵:“我能看得到屍氣,你們都跟在我身後。”


    走了大約有兩刻鍾,三個人才不覺得那麽悶了,月光灑進了林子裏,團團黑影消失得無影無蹤。董河東鬆了口氣,說道:“沒事了,那些屍氣都不見了。”


    少女將麵紗摘了下來,敬佩地說道:“你竟然能看到屍氣,真了不起。”


    董河東立刻飄飄然起來,露出了兩排大白牙,指著天上的星星說道:“我還能看到許多星星,可是你們都看不到。”


    借著明亮的月光,金重胤這才發現,董河東的瞳孔帶有一點琥珀色,亮到好像眼中有星星。他好奇地問道:“難不成,你是千裏眼?”


    董河東說道:“不知道啊,每次射箭,我都能清楚地看到靶心在哪裏,好像就在我麵前一樣,可我就是射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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