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車輪,一個接一個的死士,前仆後繼的上前,總有將他斬於刀下的希望,這就足夠了。


    街道上突然刮起一陣微風,這些風鼓蕩,掀起紀明軒衣服的一角,他的衣衫破碎且帶著濃鬱的鮮血。


    月隱慢慢的走過來,走到紀明軒的麵前,眼底有很奇怪,說不出是什麽的神情,他看著紀明軒,看進他無所畏懼的眼眸,淡淡的說道:“你,雖敗猶榮,仍不愧為這世間最強大的武者。”


    紀明軒吐出一口長氣,他知道月隱這句話發自肺腑,出於真心,也知道這句話的份量。大宗師的這句讚賞,如果他能活下去,必然奠定了他在武林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名劍山莊從此將無人可以撼動分毫。


    當然這名動八荒,響徹整個中原大地的前提自然是他要活著,若是死了,這一切的一切,都將成為一個虛無的傳說。


    紀明軒依舊是笑著的,隻是在笑著,笑的風輕雲淡,笑的風骨卓朗,他朗朗的說道:“謝謝你,終於讓我突破了我心中的阻礙,成為一個真正的,身心合一,無畏無懼的武者。”


    月隱的目光,緩緩的在他的身上掠過,看見他染血的手指緊緊的握住長劍,看在他縱使在油盡燈枯之時依舊努力站的筆直。


    月隱的眼神有些不自然的震動,像是透過這個桀驁不馴的,驕傲的人,觸動到了心中的某一點柔軟,無聲的仿佛被細如毫發的芒針刺了一下。


    他怔怔的站在那裏,然後開始發呆。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四麵黑色的光影直射,將他們二人的影子投在身側的牆壁上,隱隱約約的竟覺得二人有些相似。


    夜色將至,明月將升。


    月隱籠著手,看了半晌,終於輕歎一聲,“我若不殺你,你終有一日要來殺我,而我絕不能死在那個人的前頭。”


    他的手指了指正百無聊奈的蹲在地上,一會戳戳地上的螞蟻,一會拍拍驚雲的身體,一眼看上去就有些癡傻的雲隱。


    “你也見到了,留下他一個人活著,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我舍不得他出事,所以隻能是你死了。”


    月隱伸出手來,手掌中霧氣繚繞,寒意森然,紀明軒看著他的手,淡淡一笑,索性扔了劍,閉上了雙眼,等著他下殺手的那一霎。


    他真的盡力了,他和他的差距太大,本在清晨那一擊之間,便可定出的勝負,被他硬生生的拖延到了入夜時分,這樣的戰績,足以笑傲江湖。


    後麵不遠處,紀明軒的手下們拔出兵刃,隻等著月隱動手,他們好衝上前來,為他們的主子報仇。


    那一團迷蒙的雲霧,轉瞬間到了紀明軒的心口,那冰冷的能在眨眼間將他凍成冰塊,刹那間奪去生命的殺意,籠罩在他的全身,讓他寒冷的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一刻,紀明軒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不,是已經死了。


    可是,異變陡生,一個誰也不曾料到的變化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一直站在一旁,和許多人一樣無聲觀戰的韓生,唿的一下跨過紀明軒,二話不說,一刀就對著月隱砍了過去。


    或許他是為了贖清罪孽,或許他是不忍麵對親生骨血的控訴,又或者隻是下意識的一種本能。


    總之他動了,動的驚天動地,聲勢浩大,為這一場必死之局,帶來了一點變化,一點轉機。


    韓生一言不發,他衝上前去,衝到月隱的麵前,沒頭沒臉,用著宛如潑婦一樣的手段對著月隱一陣猛劈猛砍,毫無章法,更沒有任何套路可言。


    這個世家大族公子出身,三歲習武,十五歲小成,二十歲在江湖上留下大俠的名號,二十五歲銷聲匿跡的少年,並不是心神激蕩的不知所措。


    他看出月隱激戰了這麽長的時間,便是一人一刀也耗盡了他的真氣,此刻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對這樣的人不如比拚力量倒還可換的一線生機。


    他揮刀,沒揮一刀,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刀勢虎虎生威,帶的周圍的空氣都不住的發出破碎的聲音,每一刀揮出他似乎都能聽到自己骨骼被擠在一處的聲音,那種身體不堪重負的細微碎裂聲,讓他感覺渾身上下都在微微的顫抖。


    可是下一刀,他依舊一模一樣,拚盡全力的揮出。


    街道上的碎石都被韓生帶起的那般猛烈的風卷起,月隱終於動了一下,他皺了皺眉頭,眉宇間透出勃然的怒氣,冷冷的說道:“就憑你也想來和我一戰?”


    說著,月隱不屑的輕揮衣袖,罡風四射,韓生頓時如一片輕飄飄的落葉,毫無份量的飛了出去。


    然後爬起來,他撐著自己的長刀,艱難的爬了迴來,還是一樣的招式,一樣的氣勢如虹。


    月隱有些煩躁的挑起了他細細的眉毛,衣袍上沾染的大量血跡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即便那血是地上躺著的暗衛的,是門上掛著的樊城守軍的,更是莊主紀明軒的。


    他身上那幾道淺淺的,寥寥不見,屈指可數的幾道傷痕,自然是沒有什麽血漬的,但他仍感覺到很不舒服。


    他覺得他今天遇到的都是瘋子,都是些不正常的人,瞧他們那神經兮兮的樣子,可比他家的小弟還要癡上幾分。


    為什麽他們不懂退縮,不知道自己生命的可貴,隻知道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堅持一件永遠不可能達到的事情?


    這不是傻是什麽?


    月隱一次又一次的將韓生扔了出去,堂堂一個大宗師,和一個區區七品的武者單打獨鬥,傳了出去,實在是難堪。


    萬軍從中過,片葉不沾身,好歹那也是一種揮灑自如的豪情,和你一個小小的卑賤的仆人相鬥,著實是丟人,那是要遭人恥笑的。


    今夜的月色似乎和平日裏的不太一樣,顯得分外明亮,照的血色的樊城亮堂堂的,銀光從遙遠的天際深處奔騰而來,刹那間便到了這頭。


    月隱豁然迴首,看見半空中滿圓的月亮,麵色微微一變,他凝神傾聽了一下,突然轉過身去,看向了街道的盡頭。


    那裏是從四麵八方匯集而來的各地守軍,和名劍山莊於一日夜之間不顧生死,奔騰而來的死士們,他們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等著。


    他三十年來第一次在決鬥場上生出了愴然之感,他殺得了紀明軒,殺得了韓生,卻殺不了這漫漫天下,數之不盡的無畏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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