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隨淺開車直奔那間咖啡屋。蘇曼要是不提她都忘了,有一間咖啡屋。她曾經和顧景桓在那兒“巧遇”過三次。


    因為那間咖啡屋距離她的學校很近,早上有的時候她會直接去那兒買杯黑咖,買個麵包帶著去上課。


    第一次,她的錢不知道掉在哪兒了,他替她付的錢。彼時他曾經在雨夜裏救過她一次,她對他的感覺。已經很微妙。隻是自那以後他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直到這一次替他付錢,他們才是第三次見麵。


    第二次巧遇,她看到他把錢還了,心裏覺得有些惋惜,以後再沒借口見他。又有些輕鬆,以後終於不用去見他了。


    第三次她再掏錢,店員說有位先生把錢給付了。她微微一愣,拿著黑咖看到了角落裏一邊抽煙一邊凝視她的他。


    她漠然走到他麵前,他卻對她說“黑咖傷胃,別喝太多”,話雖這麽說。過後卻還是把她往後所有在這家咖啡館的消費都預付了。


    那一次她沉默地坐下來,用喝咖啡的功夫,陪他坐了一會。


    從那以後他偶爾會叫她出來。喝一杯咖啡。那個時候她覺得他真的很奇怪。他從來不喝,可是又十分熱衷於叫她出來喝。


    可時間長了,他如果不來了,她心裏又會牽掛著。


    隨淺趕到咖啡屋的時候,蘇曼已經來了。她背對著門口,坐在靠窗的角落裏。她對麵的空位就是隨淺慣常坐的位子,沒想到她還細心地替自己留著。


    “蘇秘書。”隨淺靠近那張桌子。輕輕喊了一聲。


    蘇曼迴過頭,見到隨淺來了,她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淺小姐請坐。”


    “給您點了黑咖。”蘇曼聲音柔和說道。


    隨淺微微眯眸打量蘇曼,今天的她和往常很不一樣。脫下了一身的職業裝,換上了一條知性的紫色連身長裙,盈盈一握的腰身剛好凸現出來。常年高盤的發髻打開,一頭披肩長發柔柔地攏在一側。


    很美很有女人味。


    這樣的蘇曼,連女強人的精幹的氣場都不見了,似乎她隻是一個成熟優雅的小女人。


    “淺小姐,今天請您來這裏,主要是來和您辭行的。”蘇曼淺淺地笑道。


    “……”隨淺雙手握著咖啡杯,暖手。


    “先生派我去s市公幹,短時間內應當是不會再迴來了。”蘇曼偏頭看向窗外,迷蒙的眼中有隱隱的不舍愁緒。


    這座城市,從大學時候來到這,她已經在這生活了十幾年。


    雖然曾經也對這座城市有過厭惡,可她這座城市也見證了她無數的歡喜。


    “什麽時候走?”隨淺低頭看著杯中微微搖晃的咖啡,香濃的咖啡味飄入鼻端,那味道竟是比平時還要來得苦澀。


    “明天就走。s市的事情急需人手。”蘇曼握著小匙攪著杯中的咖啡。


    “一路順風。”隨淺幹幹地點頭,她一向寡言孤僻,不懂得與人交往相處之道,能說一句祝福已經是難得的事情。


    “在走之前,我有些話想要和您說。”


    “時光真是不饒人,這一晃認識您也有十來年了。想當初第一次見您,先生和我說人群裏第一個看到的那個就是您,我當時心裏還有些不信。”蘇曼好笑地道。當年的她還是年輕,如今那些小心思早被時光磨滅,想來也隻剩下無奈感慨。


    “可是見到您之後,我就真得覺得是那樣的。我故意想要看您出糗,可您不聲不響地最後敲打了我一句。”


    隨淺也想起來了,她的眉眼間有些恍惚有些笑意。


    “那一會兒,我就知道,您和先生以前那些女人都是不一樣的。”


    “我跟在先生身邊快二十年。看著他和您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心裏也不好受。所以有些話我想了很久,可還是覺得我不得不說。因為如果我不說,依著先生的性格,您永遠也不會知道。”蘇曼抿了抿唇,淡然地抬眸堅定地看著隨淺。


    聽到是有關顧景桓的事情,隨淺握著杯壁的手指莫名地一緊。指尖微微泛白,白皙的臉龐上神色如常。


    她認真地迴望著蘇曼,落落大方,鎮定安然。


    蘇曼深吸一口氣,她拿出手機點了幾下,隨即翻轉過來對著隨淺。


    隨淺狐疑地望著手機屏幕,定定地看著。


    這是一個視頻。


    畫麵中,一個穿著純白睡衣的女人正撅著屁股趴在床底下找什麽,下人們在一旁一臉驚恐地說小姐請出來,那女人卻完全不動。片刻之後,她終於鑽出來,手裏握著一隻拖鞋。


    女人長長的頭發掩著臉看不清麵容,隻聽傻氣的笑笑,拿著那隻拖鞋竟然就要放進嘴裏吃了。


    傭人們連忙把她拉開,想要奪走那隻拖鞋,卻被她死死地護住,隻要有傭人想要上前她就會連踢帶撓,不停地尖叫。


    拉扯之中隨淺終於看清了她的容貌,正是隨晴雯。呆豆華技。


    終於隨晴雯還是抵不過幾個傭人的力氣,拖鞋被拿走。她立刻一臉驚恐地說要去找“桓”。她不停地念叨著那個名字。


    突然發了瘋似的衝向窗戶,然而窗戶都是緊閉著的,她這一衝,“砰”地就撞在了厚重的玻璃上。


    “嘩啦”一聲窗戶破碎成片,眼看著隨晴雯就要掉下去,卻被傭人們眼疾手快地拽了迴來,她跌倒在地上,頭上滿是鮮血。


    立時,剛才沒來得及攔住她的傭人們全都七手八腳的湧上來。


    視頻結束了。


    隨淺的心裏卻滿是震撼。溫雅絕美的巨星,竟然曾經有這樣瘋癲的一麵,她始料未及。


    徐徐地抬頭看蘇曼,那雙黑亮的丹鳳眼仿佛在問“給我看這做什麽”。


    蘇曼長長地吸了口氣,她鼓起勇氣道,“先生結婚的事情並不是真的。”


    隨淺睫毛微微顫抖,盡管早就知道了,然而從蘇曼的嘴裏說出來,卻還是讓她心顫不已。


    “當年晴雯小姐出事,神智錯亂,因為先生對她的意義非比尋常,她隻愛親近先生。大概是因為身世相像,先生也很寵她。”


    “後來她的病情忽然嚴重,因為那場事故,她害怕先生再也不要她,所以就求先生和她結婚。可先生怎麽會同意。”


    “因為先生遲遲不同意,她的病情越來越重,最後就魔怔了,每天都說先生是她的老公,到處找先生和她的結婚證。找不到就大鬧一通。任先生怎麽哄也哄不好。最嚴重的那一陣子,晴雯小姐一個星期割腕十八次。有兩次都差一點就活不過來。”


    “醫生說晴雯小姐是受了刺激所以才會瘋癲,心病還須心藥醫。先生不忍看到晴雯小姐再病下去,隻得和她簽署了結婚協議書。因為她當時精神狀況不好,沒有領證。隻是騙她說登記過了。”


    “奇跡的是,從那以後她真的就逐漸好轉了。因為我們都清楚這件事,所以任晴雯小姐說,我們也並不放在心上。”


    “沒想到偏偏那天她就在您的麵前那樣說。晴雯小姐的病情剛穩定住,如果先生不承認,這四年的醫療成果就都付之東流了,而晴雯小姐好不容易恢複正常的人生又會恢複成視頻裏的那個樣子。您可能無法想象,這些年,晴雯小姐每天的生活都像視頻裏的那樣。”


    隨淺默默地垂下睫毛。眼神中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當初先生和您表白,從來就沒想過會讓您以那樣的方式見到晴雯小姐。因為晴雯小姐的精神問題,先生派了很多人暗中保護著她,也算是變相的監禁。但那天施潤可憐晴雯小姐,放她出去溜達。沒想到晴雯小姐故意去找了先生。後來的事情您就知道了。”


    蘇曼說完了,隨淺卻徹徹底底地沉默了,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那天顧景桓的表情會那麽難看。


    “隨晴雯,她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件事事關晴雯小姐的聲譽,和美國一些複雜的關係,還是有先生親自告訴您比較好。但是小姐,我希望您知道,先生做的那一切,都是在盡量補償晴雯小姐。他對晴雯小姐沒有男女之情的。”


    隨淺呆呆地看著桌子,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蘇曼見狀,有些歉疚,更多的卻是釋然,“這件事情先生是絕對不會告訴您的。我和您說了,也是希望您不要放棄先生。先生他為您做的,要比您看到的多得多。”


    “……”


    “淺小姐,最後有一句話我很想對您說。”


    隨淺專注地抬眸看她。


    “沒有不可治愈的傷痛,沒有不能結束的沉淪,所有失去的,都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蘇曼笑笑,“希望您能和先生有情人終成眷屬。”


    “謝謝。”隨淺露出一抹由衷的笑容。


    蘇曼率先離開了。


    隨淺卻還坐在那兒微微發呆,她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當初盛丹告訴她這事,她心裏更多的是平靜。可今天蘇曼告訴她,她心裏更多的卻是絕望。她自詡了解顧景桓,可其實,她真的一點也不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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