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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我終於知道小語為什麽選擇你了,原來你傻得那麽可愛?”宇仁笑嗬嗬的迴頭,並沒有郝歡樂想象中的撕破老臉,惡聲惡氣。“我可以理解為誇獎麽?”郝歡樂微微有些尷尬,她的老丈人似乎從沒有認真地說過她一句好話。“當然。我可不要你的命,卻是需要一個願意為她豁出性命的人。”宇仁麵色一凜,“我可以相信你麽?”郝歡樂坦然地與他對視,鄭重地點了點頭,“隻要是對阿語好的,你直管對我說。”


    “好,我就喜歡你這點。坐吧,喝茶。”宇仁重重頷首,在郝歡樂以為他要對她交待清楚時卻突然轉了話題。這怕是要長談了,今晚還和阿語約了去看電影的,她看了眼天光,希望還來得及。


    宇仁在招唿郝歡樂坐下後就不怎麽搭理她了,自顧自的煮了茶給各自倒了一杯,就悠悠的品起茶來。郝歡樂不明所以,也有樣學樣的喝了一口,唔,好苦好澀,還夾著一絲微酸,該不會是過期了吧。她忍著沒吐出來了,五官卻皺成了一團。“嫌難喝?這茶在那個年代,可是稀罕得很。一片葉子也要煮上好幾迴呢。這可是,琴雅親自為我摘的啊。”老人專注地凝視著杯中的沉浮的碎葉,思緒似乎融進了那氤氳的茶香中。


    於是午後早春的庭院中,伴著遠處依稀的蟲鳴,郝歡樂聽到了一個遙遠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多年前兩名年輕的男女知青。男青年是的父親是南下幹部,本來作為家中獨子是不需要下鄉的,可對他一向嚴厲的父親,為了向更多的群眾做出表率,堅持將他送到了黃家村。她出生於書香世家,成分卻不怎麽好,也隨著安排來到了黃家村。一個是知青們公認的帶頭大哥,根正苗紅前途無量。一個是眾人嫌棄的千金小姐,滿腹資//本主//義的那套吟風弄月道德/落後。可這並不能阻擋他看向她越來越濃烈的目光。她真的太特別了!她細胳膊細腿,白皙精致得像是從古代插畫中走出來的一般。大家為了掙公分都恨不得天天紮進田裏,她卻利用每一段空閑的時間看書。都是些很舊的書,卻都仔細的包了封皮。看手工可比她衣服上的補丁強多了。就她那針線活,還不及他個大老爺們呢。


    他變得越來越關注她,時不時的替她挑上一桶水,拾起一筐糞。每每這個時候,她就會淺笑著看他,那雙眼睛仿佛摻了水似柔柔的真好看。她的聲音也是清清冷冷,如山間的清泉,落在耳朵裏特別的舒服。不像其他姑娘,都和漢子一般扯開嗓門吆喝號子,她更多是默默的咬唇,默默的用力,默默的扛下遠遠超出她那副單薄的身子骨所能承受的重擔。他開始心疼起她來,盡管她是人們刻意疏遠的“千金小姐”,盡管她的成分不好,哪怕下鄉完畢,也分配不了什麽好工作,盡管她對他,也始終是淡淡的,可他就是覺得她好,好得像一朵青蓮,想讓人養在心裏,等著她娉娉婷婷的盛開。於是他不顧眾人的明示暗示,一次次主動接近她,幫助她。終於有一次,再搶著和她一起下田插秧的時候,她眼睛紅紅的替他從小腿上切下了一隻肥得比手指還粗的紫紅色的螞蝗,顫抖的聲音喊了一聲“阿仁哥”。那聲音真的很好聽,比山泉還要好聽,比花蜜還香甜,比春風還醉人。從此,他成了她的阿仁哥。他終於可以把在心頭醞釀到發酵的情話說出口,“文雅琴,聞琴聲而知雅意,真是個好聽的名字。”那個風華正茂的年紀,那個恬靜淡雅的女子,那個碧水藍天的村莊。一切是那麽的美好。他們經常在閑暇時在村口的大石邊看星星看月亮,他會把老媽托人送過來的油渣拌肉硬塞給她,她會為他背詩,卻又總因羞澀而盯著本書作掩飾,那麽個大黑天,她眼睛再好,也決計看不見吧。不過他可沒去戳破她的小矜持,隻是定定的坐在她身側,安靜的看著她。看著她沐浴在淡淡的月色下,皎潔得像小說裏的仙女,光是看著心裏就莫名的疼了。如果,能這麽一直看著,該多好?


    如果,那天夜裏他沒有去即興去捉螢火蟲,如果他沒有堅持為她慶祝生日,如果他勇敢的站出來,是不是就能夠永遠守護這份美好?


    那天是她的生日,他無意間發現的。他興衝衝的交代她,讓她一定要去村頭等他,他給她準備了一份驚喜。她說天氣不大好,不像有月色出來的樣子,想要推拒他的好意。畢竟那什麽都稀缺的年頭,他能給的驚喜,必然是犧牲了自己的那份。他卻不容分說的強硬,臨走時還往她手裏塞了枚揣得溫熱的雞蛋,燙得她目光晶瑩的點了頭。


    當他抱著碗香噴噴的麵條,提著一袋子明明滅滅的螢火蟲趕到村口的大石頭時,卻沒看到那謫仙一樣的熟悉身影。“琴雅?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可讓我好找!”他又興奮的喚了一遍,手裏輕盈盈的袋子在夜色中晃呀晃,如一攏璀璨的星光。更像一把鋒利的刀刃,割裂了靜夜虛偽的溫柔。螢光閃過,他看到了什麽!那熟悉的布料上熟悉的補丁!為何會零落的棄在腳邊。“琴雅!”他鬆開了手,沉甸甸的麵碗砸了個粉碎,湯汁澆在腳上,濕漉漉的玷汙了她為他納的新鞋。那袋子螢火蟲更是一窩蜂是飛散開去,很快消失在這濃鬱如墨的夜色中。


    這夜太深沉了,可他即便伸手不見五指,腳步也不聽使喚的向那片悉悉索索的灌木中奔去。近了,更近了,他卻連該用什麽表情去麵對都迷茫了,一個赤條條的人影突然從另一頭竄出,提著褲頭慌慌張張連滾帶爬的跑了!看身形,居然隻是個半大小子!混蛋!畜生!他真想衝上去將那禽獸踹翻在地,打死他,殺了他!可事實上他才追出去十幾米,就頹然的停了下來。追上去有什麽用?殺了那個人?抓住那個人?讓這件肮髒的醜事人盡皆知?讓琴雅怎麽辦?怎麽辦?!他隻勾著腰木然的拾起地上的布片與扯壞的衣物,在灌木的這一頭,停下了。“琴雅,衣服我給你放這了。”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將收集到的她的衣物小心的放在上麵,免得弄髒了它們,可它們已然髒汙不堪。他看著空空如也的手,發了瘋似的逃跑了。他害怕看到她被肆虐後的樣子,他清雅出塵的仙子,他至美至純的珍寶,他朝思暮想的愛侶,竟然被一個鄉下的野小子玷汙了!他可以不在乎她的出身,他可以不在乎她的矜貴,他可以不在乎她的冷情,可他不可以不在乎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已經被人占過了啊!


    那一夜他逃開了,一口氣跑了很遠很遠,直把到天邊泛出曙光,他才癱倒在不知哪裏的田埂上。心碎了,身體所有的氣力被抽光,他的淚,才在天光的刺激下緩緩的湧出。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單獨見她。那天晚上的事,我誰都不敢問,提都不敢提,隻想當成一個噩夢,遠遠的拋在腦後。可沒到夜裏,那該死的迴憶就會鑽進夢裏,逼迫我去見她被□□的過程,我聽到她的哭喊,她的掙紮,她的崩潰,可我什麽都做不到,隻能遠遠的看著。看著她一遍遍的痛苦,無能為力。我好痛苦,甚至連看到她,聽到她都令我痛苦。我好想去舉報,可是,說出來又怎麽樣呢?除了增加她的痛苦,說不定連我也要受到牽連。村裏人那麽護短,很可能會把事情栽贓給我。那個年代啊,和這種事一沾邊就會連前程都毀了,通通毀了啊!”蒼老的聲音慢慢吞吞斷斷續續的訴說著可怕的往事。


    郝歡樂死死的捏著茶杯,指節是白得見骨!“混蛋!”她當啷一下摔碎了茶杯,衝到那頹敗的老人身前,顫抖的指尖指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你怎麽可以這樣?你這麽可以這樣對她!就為了你的狗屁前程,你明哲保身,對她不管不顧!你還配是男人嗎?你連人都不算!”


    “是啊。我算什麽呢?我才是那個活活把她推進火坑的人吧。幾個月後,她的身形日漸隆起,再也掩飾不住這個汙點。村裏的村長和長者要聯合審問她。我當時害怕極了,我生怕她說出當時我也在場,更有人造謠是我和她發生了不正當的男女關係,所以我急急向父親寫了信,在審訊結果出來前就離開了那個噩夢一樣的村子。再也沒有迴去。太可怕了,實在是太可怕了!”宇仁越說越痛苦,雙手死死的揪著頭皮,一張老臉深深埋下看不到表情。隻是幹涸的地上,被打下了一滴一滴渾濁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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