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脆你做我一個人的帥哥吧。”“幹脆我們搬出去住吧。”“幹脆我和你在一起得了。”……記憶裏,小公主向郝歡樂說了無數的幹脆,而唯一做到的,卻隻有幹脆的轉身離去。而這些不幹不脆的幹脆,終究留在了郝歡樂的記憶裏,每每想起,總會如鋒利的碎片般割得她的心隱隱作痛。


    她清楚的記得,大三的某一夜,喝醉的小公主讓她的幹哥哥幹弟弟護花使者們連背帶扛的弄進了寢室。動靜非常大,整個二樓的人都驚動了,自然也包括了她。


    當她趕到時,小公主已被人安置在床上嘟噥著難受。似乎認出了她,竟一翻身坐了起來,又由於慣性,差點翻下了床。郝歡樂急忙將人接住,卻迎來劈頭蓋臉的一陣狂吐。濕熱的汙穢一直從她臉頰流淌到前襟,她竟沒有半點不適,反為那人皺成一團的小臉心疼。僅匆匆換去衣物,又趕到床邊,紅著臉雙手顫抖著為人除去外衣褲,囫圇套上睡衣睡褲,再隔著睡衣解開內衣扣。忙完這一切,她已氣喘籲籲,分不清是緊張還是累的。可那人還不消停,在狹窄的單人床上滾來滾去,嘴裏嚶嚶低泣,惹來一眾室友八卦的目光。郝歡樂隻好頂著意味不明的壓力,將蚊帳早早落下。


    不厚不薄的蚊帳瞬間隔開兩個世界,她終與她一處,與任何人任何事分開,她的世界裏,終於隻剩下她一人。她明亮的眸子染上迷離醉意,看著她,笑出了眼淚,丹唇翕合,“郝歡樂,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幹脆我們在一起得了。”又是一個幹脆,可她何曾幹脆過?郝歡樂側躺在那人身畔,指腹溫柔的貼上那早已鐫刻進心中的眉眼,小心翼翼的為她拭淚。


    她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輕輕的唱起了《童話》。那是屬於她們的歌,郝歡樂固執的認為。隻因小公主曾和她在寢室裏單曲循環的聽了整整一夜。之後這首曲子就被她設為小公主的專屬鈴聲。每當鈴聲響起,她就會陷入不是王子卻仍然可以守護公主的幸福錯覺中,盡管公主打來的電話並不多。那時郝歡樂用的還是摩托羅拉的和弦手機,隻有□□部分的曲子,並沒有歌聲,但也讓她偷偷興奮了很久,甚至從來五音不全,除了《生日快樂》以外基本不會唱歌的她悄悄學唱。“我願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她終於可以為她唱起這首歌,也隻有在這樣的情況下。而她的小公主隨著歌聲輕輕的點著可愛的下顎,漸漸的睡去。郝歡樂便以擔心她起夜無人照顧為由要求留宿,室友也對之前的嘔吐情節心有餘悸,均表示毫無異議。所以郝歡樂最後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留在那頂小小的蚊帳所納的方寸之內,卻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


    那人甜膩的發香混著淡淡的酒香絲絲縷縷的彌漫過來,在她的心頭滌蕩起圈圈漣漪,讓她整個人也微微迷醉。她終是忍不住內心焦灼的渴望,翻身於她身上,借著廊燈透入的微光,深深凝望這早已刻入靈魂的容顏,低下頭,伴著如擂心跳在那光潔飽滿的額間印上一吻。又像不知饜足般,將顫抖滾燙的唇移向那高挺秀氣的鼻梁,那細膩瑩潤有些嬰兒肥的可愛臉頰,流連往複,終於湊近了那性感微翹的朱唇,彼此的鼻息在微小的空間交鋒纏綿,她卻猛然驚醒,趁人之危,終是不該。可這是唯一可以肆無忌憚待在她身旁的絕好機會啊,天人交戰幾番,她頹然翻迴那人身側,隻捧了綹秀發細細親吻。


    那晚,她始終沒闔眼,目光死死交纏著那明明看不清楚卻又無比清晰的輪廓,不舍得睡去。生怕再睜開眼時,明媚的陽光會將那見不得光的曖昧消滅殆盡,她也再無法在這般近的距離內肆無忌憚毫不掩飾的凝望她。


    可她終是貪心了。大半夜的時候小公主突然睜開了雙眼,那一瞬,沒有春風拂大地的輕柔,沒有新月映冰川的迷離,隻有斷冰碎鐵的淩厲冰寒,隻消一眼,便讓郝歡樂如墜冰窖,徹骨寒涼。


    “你迴去睡吧。”她說。聲音由於宿醉略微幹啞,所以連多餘的補充也省下了。


    郝歡樂便細細索索的起身,急切而慌亂,卻一頭撞向那該死的令人窒息的蚊帳,又手忙腳亂地尋找出口,生怕晚一刻身後的目光會如冰錐似地銼入她心底最柔軟最脆弱的一處,沒有半點溫度,毫不留情地釘在那裏。她費力的巴拉開一道縫,哆嗦的手碰到她上床前刻意為她備好的保溫杯,連忙緊緊握住,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那可是她留在這裏的唯一不那麽難堪的理由了。她將頭伸出帳外大口喘氣,冰冷的空氣令她找迴一絲理智,她於是將保溫杯遞給她,強作鎮定,極力壓製著快要扭曲的聲音,“裏麵是兌好的蜂蜜水,喝些醒酒吧。”說完,不待那人反應,更怕那人反應,落荒而逃,黑暗中似乎還碰到了凳子,在寂靜的夜裏尤為刺耳,引發室內一兩聲迷糊的抱怨,她卻也顧不上了。


    卷著被子,胳膊裏夾個枕頭,枕巾大概逃跑時落在地板上了,這又如何呢?隔著厚重的門板,誰會看到她喪家之犬的狼狽?於是她頹敗的倚在門前,任廊燈投下的陰影遮蓋住表情。盡管她自己的寢室就在一步之遙的隔壁,可她仍倔強的賴在那裏,似乎這樣就可以延長和她獨處的時光,至少她和她此刻都是醒著的,盡管她再不會像很久以前,拖著她在走廊邊喂蚊子邊讀三毛,盡管身後那扇門也許再不會向她打開,但她還是固執的不願離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她打了第三個噴嚏,腿腳有些發麻時,從走廊的另一邊傳來一聲極低的“學姐”。換作平時,她也許早就嚇得一蹦三尺高,而在這寒冷孤寂的靜夜,她卻覺得那帶有濃重口音的輕喚莫名的親切。


    “你是……”那個方向,應該是大二的女生宿舍吧。她毫無形象的挾著她的家當朝聲源慢慢踱去。


    走廊的了另一頭,是個披著半舊軍大衣的麻花辮女生,厚厚的鏡片幾乎蓋住了她那瘦削的臉,腳上不是冬天常見的保暖拖鞋,而是一雙褪色過時的波士頓。她蹲坐在一張打橫放置的凳子上,麵前的另一張凳子上放著水壺和一本被翻得頗舊四六級英語詞匯。看樣子是在熬夜刻苦學習,一定是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舉動嚇壞了吧。郝歡樂搖搖頭,咧開一個蒼白虛弱的慘笑,“我夢遊迷路了,沒嚇到你吧?”


    那女生連連搖頭擺手,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麽,飛快起身,有些猶豫遲疑地遞過一個保溫杯,表情隱在鏡片後,聲音的顫抖卻依然暴露了她的緊張,“喝口……口水吧。”


    郝歡樂這才細看眼前人,明明蹲坐著看起來那麽脆弱嬌小,站起來卻意外的提拔。她個子很高,將近一米七,兩條腿細得像竹竿似的,筆直修長的從厚重的軍大衣下擺伸出,上圓下尖的造型讓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滑稽。隻是微低的腦袋總是避開與人對視,硬生生的平添一份與傳言中格格不入的卑微了。這造型,大概就是傳聞中那個好幾份兼職在身,成績卻名列前茅,每學期都領獎學金卻不愛搭理人,清高孤僻冷傲自負的大二女生“小芳”了。大概叫這名字吧,至少她聽到的就是這個。


    捧著沉澱澱的水杯,看著眼前正局促的攪手指的女生,郝歡樂心中感概,這哪裏是什麽清高孤僻冷傲嗎?明明是個害羞敏感的小姑娘好不。於是她揭開蓋子一咕嚕的灌下幾口熱水,隻是單純的白開水,沒有小公主習慣的花香或檸檬味,帶有略微鐵鏽的味道,杯子還屬於另一個人,一個僅存在於道聽途說中的陌生女子,卻在這樣的一個寒夜,讓她冰冷麻木的心漸漸迴暖,原本空洞的眼睛也升騰起一片模糊水汽。“謝謝。”她說到,真城和善。


    “小芳”又是局促的搖頭,在觸到她友好親切的目光時,再次低下了頭,輕飄飄的送出一句“不客氣”。


    許是她不經意流露的卑微觸動了郝歡樂心頭的隱痛,她眉心微蹙,難得一臉嚴肅的對眼前比自己還高的瘦削女生道:“別再熬夜了,學習效率低,對身體又不好。趕緊迴去休息。”


    對方又輕輕點頭,隻是雙腿卻像紮了根似的立在那裏,動都不動。


    郝歡樂眉結加深,這淳樸的孩子怎麽這麽倔?於是換了種激昂的語氣,繼續規勸:“我們偉大的領袖□□說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所以小芳同誌,你熱愛學習,有釘子精神是好事,但也要愛惜身體才是啊。”說完像首長慰問士兵一樣,伸手拍了拍那人披著軍大衣卻仍顯骨感的肩膀。


    “小芳”卻在她手拍肩的一霎那渾身一僵,甚至急退了兩步。忽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腳步慌亂的挪迴原地,鏡片後的一雙眼局促不安的看著她。


    “呃”郝歡樂看著自己還懸在原處的手,頗感尷尬,自己剛才表現得足夠淳樸了,她怎麽還會拒絕?先前還主動送水呢,這說明自己不該受厭惡才對啊。索性不管那麽多,一把奪過那人凳子上的英語詞匯,霸氣宣布:“我先替你保管書,明天睡醒了你再來找我吧。還有明早我沒課,八點半後再來吧。”


    可那人也還是仵在那裏,直愣愣的望著她,在她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時,才怯生生的囁嚅“你先。”


    這有什麽好推讓的?郝歡樂不覺深想:是怕這個點迴去睡會影響室友麽?目光投向那還冒著縷縷白煙的保溫杯,是個體貼人的姑娘呢。這樣為人著想的好姑娘,卻因為害羞被誤會成自恃清高已經很可惜了,若在因為太晚迴寢造成室友的不滿就更不值了。郝歡樂思索片刻,便麻利的將“小芳”同學的凳子及東西收拾好,一手牽過那還在愣神的人,朝她自己的寢室對門走去。


    那裏隻住著一個人——係學生會主席王粹華。之所以獨處一室並不是特權福利,而是另五個姑娘都羞澀扭捏,欲拒還迎的搬出去了,隻剩下這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米八的女漢子,不對,大閨女。別看人家外在條件多麽優厚,內力裏卻是實打實的軟妹紙。這可是郝歡樂大膽假設,小心驗證得出的結論,所以深夜送個妹紙過去什麽的,完全沒有負罪感的。


    所以她淡定的摸出手機,找到聯係人翠花便撥了過去。門裏頭馬上傳出“我不想我不想長大”的惡俗鈴聲,接著嘎然而止,聽筒裏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郝歡樂你丫欠削是吧?大半夜的騷擾老娘的美夢。”“翠花,上酸菜。不對,翠花,你給開個門,江湖救急啊。”“滾!”“翠花,我知道你在裏麵,你有本事當會長,你有本事開門啊……”


    郝歡樂還在對著手機聒噪,門板咯吱一開,王粹華黑著臉一身和式睡袍出現在門口,盡管是少女風的粉紅色,郝歡樂仍覺得與柔道服更神似一些。


    “什麽事?有話快說有屁迴去放。”


    “那什麽,這不看你總是一個人獨守空房,特特來陪你一晚呢。”


    “少來這套,你在我這睡得還少嗎?哪次我煮個麵你個狗鼻子不就不請自來,蹭吃蹭床了麽。”


    “關鍵是今晚留宿的不是我,我撿了個在樓道苦讀的好學生……”


    “好你個郝歡樂,居然還敢把人往我這裏塞,自己獻殷勤,卻把麻煩丟給我。”


    “好歹我們也是一起看完整套《蠱惑仔》的交情了,給我個麵子通融下成不就一晚。”郝歡樂不待王粹華拒絕,就將自己連同身後的人一齊擠了進去。


    “怎麽是你?”認出了郝歡樂身後的人,王粹華有些吃驚。


    “原來你和小芳認識,真是太好了。那她今晚就睡我常睡的那張床吧。”郝歡樂手腳麻利的將卷著的被子往床上一堆,兀自安排:“小芳同學,你今晚就睡這裏吧,這樣就不用擔心吵到室友了。如果不嫌棄的話就用我的被子將就一晚吧。就當給我個機會報達今晚的滴水之恩。那麽晚安了,這本書明天再去對門找我要吧。”說完,不待他人反應,瀟灑離去,甚至握住門把的那一刻,她還心情不錯的補充了一句“還有,其實你的聲音挺好聽的,口音什麽的也很可愛啊。”出了門,她那毫不在意的麵具瞬間龜裂,中斷的痛楚又像夜色般如影隨形,驅使她再次走到那人門前,輕輕撫上冰冷的門板,心中默念“晚安,我的小公主。”


    她不知道,另一扇門後,也有人做著同樣的動作,“晚安,學姐。”


    “你怎麽會熬夜看書呢?每天早上不是還要送牛奶嗎?”王粹華看著還守在門邊的人,有些不解。


    “有些事耽擱了。”那人語氣淡淡,清冷的聲音全無之前的半點緊張。


    “這樣啊。”王粹華也不在意,再一次向那人伸出橄欖枝,“上次讓你加入學生會的建議考慮得怎麽樣了。大三的人戀愛的戀愛,打算考研的隻顧學習,偶而幫下忙的居然是那自稱閑雲野鶴,實則為人忙得團團轉的郝某人。”


    “王學姐,你的美意我心領了,可我還有兼職。”


    “可是接下來我還要為保送研究生的考核奔忙,符合條件的人有點多啊,郝歡樂這次有點懸。”


    “王學姐,我想加入學生會為大家做點什麽,多多指教了。”


    “歡迎歡迎,小芳同學。誒呀,一不小心學人喊順嘴了。不介意吧。”不管怎樣,“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的“小芳”可不是好聽的綽號,也就隻有郝歡樂那個白癡會誤認為是本名了。


    “沒事,不過一個稱唿而已。”那人莞爾一笑,清冷的聲音染上了淡淡的溫柔。王粹華若有所思:這位尚顯青澀的姑娘,日後必定大有作為。郝歡樂,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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