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狂跳的心慢慢平複,停下來看著他。午夜的涼意讓她牙齒打架。


    他們又開始毫無頭緒的對視,就像那個雨天一樣,這次隔著一條不寬的馬路。


    記憶中葉展顏那一刻的目光裏麵滿是不甘和怨毒,她不懂。


    而此刻,盛淮南的目光裏,卻滿是溫柔的憐憫和悲哀。


    洛枳突然很想衝過去捂住他的眼睛——不要那樣憐憫地看著我。


    她從小就害怕被憐憫。何況是他。


    “為什麽?”她問。為什麽。


    “我和學生會的幾個學長一起吃飯出來的很晚,無意中看到你,怕你一個女孩子獨自迴來不安全,所以悄悄跟在你後麵。”


    我不是問這個。她搖搖頭,卻不想再追問,看盛淮南的樣子,即使她問了,答案也是一句明知故問的,“什麽為什麽?”


    “那謝謝你了。”洛枳覺得又冷又疲憊,膝蓋有點軟,不想再糾纏下去。


    “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盛淮南的語氣不容拒絕。


    “說吧。”


    “你喜歡我,對嗎?”


    洛枳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對麵的人。


    “你還是不要撒謊比較好。”盛淮南看著她,繼續說。


    “什麽意思。”她低聲問。


    “沒什麽意思。你總還是有實話的,對不對?”


    洛枳不知道是寒風還是憤怒讓自己發抖。


    但是她沒有底氣。她的確撒了很多謊。可是他不應該知道她說了謊。


    “你到底想說什麽?”


    “其實我們不應該繞彎子,如果你不喜歡我,也對我沒報什麽希望和興趣,那麽,你不應該對我的態度這麽戒備,照直說就可以了。”


    洛枳背脊一直,“所以你不用聽我說了,你都推理出來了。雖然答案未必合你的心意。”


    “你……”


    “我,”洛枳深吸一口氣,“我喜歡你,的確。”


    她終於表白了,這句在她腦海中轉了這麽久的“我喜歡你”,在北京初冬的深夜被當事人用不耐煩的冷冽眼神逼問出來。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盛淮南的眼睛裏,卻是濃重的失望和不忍心。


    “你應該猜得到啊,”洛枳冷笑,“我要是不喜歡你,你牽我的手的時候,我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為什麽我沒有?”


    沉默了很久,盛淮南聲音很輕表情複雜地說。


    “你是想做我的女朋友?”


    洛枳沒有露出盛淮南想象中的表情,任何一種都沒有——驚詫也好,憤怒也好,不解也好,甚至欣喜,都沒有。


    她微微皺眉,眼睛裏蓄滿了悲傷。什麽狗屁問題?他耍她,他居然這樣耍她。


    她努力仰起臉,笑得很甜蜜。


    “你想娶我嗎?”她問。


    盛淮南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我幹嘛要……”他脫口而出,停在半空中定了定神,重新問,“為什麽問這個?”


    “想,還是不想。”


    “未來太遙遠了吧,這些都說不準的。”他不看她。


    “我問你,是不是‘想要’娶我,沒問你是不是一定能夠娶我。未來太遠,誰都說不準,可是重要的是你有沒有那份心。你的潛台詞就是,既然我喜歡你,那就先跟我談戀愛試試,然後再考慮是不是轉正簽合同?”


    她笑嘻嘻的態度似乎激怒了盛淮南,他皺著眉頭,不耐煩地一擺手,“ok,我不想跟你結婚,怎樣。”


    洛枳卻笑了,盛淮南認識她以來,她第一次笑得那麽恣意張狂。


    “盛淮南,你知道嗎,莎士比亞說過,所有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她再接再厲,伸了一個懶腰,“所以,請你滾開,離我遠點。”


    洛枳轉身看似很瀟灑地走掉。


    聽到門開了的聲音,百麗嚇了一跳坐起身來,走廊的柔和燈光打在百麗的臉上,她滿臉淚痕,正好對上同樣淚流滿麵的洛枳的眼睛。


    百麗驚訝地張大嘴,洛枳很少晚歸,更不用提哭泣了。但是也沒有說什麽。她躺下繼續努力睡覺,聽見旁邊窸窸窣窣的聲響,漸漸模糊。


    洛枳在適當的時機大病了一場。


    迴憶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鬧得很兇,本來那天晚上受涼,輕微感冒,有點發燒,她同時又開始失眠,把自己的作息時間切割得支離破碎。中午睡兩個小時,晚上八點睡到午夜一點左右自然醒,然後半夜學習、看書、聽cd。白天照常上課。


    百麗試著勸她不要這樣拚命學習,她隻能笑笑說,“白天已經睡過了啊,你見過誰能一直晚上不睡覺?我真的睡過覺了。”


    “可是你白天還照常上課,什麽時候睡覺啊?”


    “有空閑時間就睡覺,困了就睡,不困就不睡嘍。”


    “洛枳,你是不是不開心?”


    “是。我特別不開心。”她幹脆地迴答,臉上的冷漠卻讓百麗什麽都不敢問。


    沒撐住幾天,就病倒了。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渾身酸軟,嗓子啞的說不出來話。左側臥右側臥仰臥俯臥通通唿吸困難。


    她總夢見高中。醒來時候,眼淚總是沾濕了枕巾。


    原來人真的是會在夢中哭泣,哭到枕頭都曬不幹。


    原本,她是說原本,很多年之後迴過頭去看,那段時光,應該可以成為美麗的故事。淹沒在黃岡題庫綠色通道和成堆的校內複習資料的瑣碎片段中,如果細心地拾掇起來,一個梳著馬尾的蒼白少女,隱忍的暗戀,一半是為了自卑,一半是為了驕傲。默默地跟在那個男孩子的背後,穿越走廊裏大片大片光陰交錯的晨曦——她原本可以擁有這樣一段剪輯得美好而完整的青春。


    盡管她的故事不那麽美好單純,至少她對得起自己的驕傲。那算不上開心,但也絕對純淨的一個人的愛情,至少可以在午夜夢迴的時候拿出來抱在懷裏,憑借自己旺盛的想象力和記憶力把它燒出幾分顏色,溫暖自身。


    可是現在,那份執著而無害的暗戀好像被貪得無厭的製片人狗尾續貂拍了續集一樣,她不忍心去想這短短不到三個月的遭遇,沒有原因,沒有結果,就這樣被踐踏得破爛。一想到就會疼到心口翻騰。


    是真的疼。


    多好,她終於表白了。


    不是氣喘籲籲滿麵通紅的爬上六樓站到三班門口的少女洛枳。


    她隻是站在冷風中,麵對對方不耐煩的眼神,有點悲壯無名地承認,是的,我的確喜歡你。


    不是表白,是招供。


    她半夜醒來咳到快窒息掙紮著爬起來去喝水,才明白,林黛玉其實很無助,她不該笑話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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