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沒有說話,快速地瞥了她一眼,目光漸漸冷下來,對麵的鄭文瑞仍然保持著用側臉貼著桌麵的姿勢,咯咯咯笑個不停。


    “騙子。”她又說。


    洛枳皺了眉,立刻轉過身叫老板娘結賬。鄭文瑞突然大聲地說,“她不配!騙子!”


    揚在半空招唿老板娘的手縮了一下。她?反正不是說我——洛枳心裏舒服了一點,但仍然擔心鄭文瑞胡鬧起來吸引眾人目光,還是接著喊服務員結賬,偏偏此刻生意好得很,沒有人理她。


    “都是裝的,都是裝的。”


    “你衝我喊也沒用。”洛枳忍不住想告訴她收斂一點。


    “她要迴來,她後悔了。我昨天才知道的,她後悔了。”鄭文瑞的眼淚就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掉,洛枳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她們兩個今晚會出現在這裏。


    “她”迴來了。所以擺在鄭文瑞麵前原本就渺茫的希望就直接轉成了絕望。


    洛枳本想告訴鄭文瑞“她迴不迴來,你喜歡的人都拒絕了你,這原本就是兩碼事”,不過最終收住了口。剛才鄭文瑞哭訴了半天,就是忿恨別人總是勸她知難而退趁早放棄,自己怎麽還要往槍口上撞。


    洛枳的沉默不語卻引來鄭文瑞不依不饒地用通紅的眼珠緊盯著她,說,“你怎麽想?”


    “我沒什麽想法。”


    “我不信。騙子。”


    洛枳終於承認自己今天答應跟她吃飯簡直是一件愚蠢透頂的事情。


    “說,你告訴我,我知道你不是沒有想法的,你不喜歡他嗎?他那麽好。”


    “所以我應該喜歡?”


    “你不喜歡他嗎?”


    洛枳微微有些暈眩,這麽多年,終於有一個人清清楚楚地問她,是不是喜歡盛淮南。然而問話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喝醉了的偏執狂,還在鬧哄哄的充滿油煙味道的烤肉店裏,真是煞透了風景。


    她自然是不會迴答的。有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他是誰?”——反正鄭文瑞一直遮遮掩掩沒有說自己單戀的是誰,幹脆將對方一軍然後趕緊結賬撤退


    但是她猛地把那個問句咬緊吞進肚子。


    剛剛,鄭文瑞問她是不是他前女友的同班同學,她毫不遲疑地給了肯定的答複,顯然等於承認了自己通過鄭文瑞的描述猜得出她暗戀的對象。這會兒要是再裝傻,恐怕沒可能了。


    失算了。


    洛枳打起精神認認真真地看著對麵那個紅著眼睛等答案的女生,霎時覺得背脊發寒。


    這個人真的醉了嗎?


    “你喜歡他的吧?”鄭文瑞仍然咬緊不放。


    洛枳的手機在千鈞一發之際響了起來,她一顆心落迴胸膛裏,連屏幕都沒看就接起來。


    是百麗,忘記帶鑰匙,樓長又不在沒辦法借備用鑰匙,所以希望洛枳快些迴宿舍。


    洛枳抓住機會東拉西扯了好一會兒才掛了電話。對麵的人又癱倒在桌子上了,剛才的那個話題就此不了了之。


    結賬的時候鄭文瑞仍然沒有醒。洛枳交了錢,把她叫醒,連拖帶拽地弄出了餐廳。靠在自己身上的鄭文瑞一身酒氣,絮絮叨叨地低聲說著什麽,身體又重的不得了,洛枳斜斜歪歪地朝前艱難地走著,覺得自己簡直倒黴到了家。


    “你自己能上樓吧?”她記得計算機學院的女生宿舍樓跟自己的宿舍樓挨著,所以直接把鄭文瑞帶到門口。


    “恩。”鄭文瑞又開始咯咯咯地笑。一個小時前那笑聲聽起來像母雞,現在聽起來卻像巫婆。


    “那就這樣吧,快上樓吧,再見。”


    “洛枳……”鄭文瑞靠在大門上半眯著眼睛叫她。


    “怎麽?”


    “我不會讓她第二次得逞的。不止是她,任何人都不會得逞的。”


    洛枳沒說話,控製著不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太厭惡。


    “我知道你覺得我卑鄙。嘿嘿,反正大家都是騙子,其實誰也不比誰高尚。但是你要是以為我是為了讓他愛上我才去阻撓他們倆的,嗬嗬嗬,那你就錯了。我知道他不會喜歡我了,就是世界上隻剩我一個女人,他也寧肯變成gay都不會喜歡我,”鄭文瑞笑著,眼睛有一刹那亮晶晶的,轉瞬又暗下去,“不過,我所希望的,並不是他喜歡上我,而是——”


    她刷了門卡,推開了半扇門。


    “我最希望看到的是,他誰也喜歡不上。”


    門在洛枳眼前吧嗒一聲上鎖。她目送鄭文瑞斜斜歪歪的身子消失在門廳的轉彎處。


    鄭文瑞居然有這樣恐怖的一個願望嗬,她想。


    在嫉妒的人眼中,幸福不在於得到,而在於別人得不到。


    洛枳匆匆趕迴宿舍,百麗正在門口等她。


    “你一身烤肉味。”


    洛枳點點頭,掏出鑰匙開門。百麗進屋的時候順手放在她桌子上一封信。


    這是她的幾個好習慣之一,她喜歡寫信和明信片,所以每次看公共信箱的時候都會把洛枳的那份也帶上來,雖然洛枳基本沒有收到過什麽信件,大多是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網上書城或者購物中心的商品推薦。


    沒有寄信人地址。收信人一欄字寫得很好看。


    隻可能是丁水婧。她要麽在畫室裏麵,要麽在課堂上題海裏,很少有機會上網,自然會寫信——雖然洛枳不能理解為什麽不發短信。她知道,大多數的信件不過就是丁水婧上課時候趴在桌子上的塗鴉,她也許覺得寂寞,也許隻是打發時間。信裏也沒有什麽重要的話題,時長時短。


    “知道嗎,今天老師居然把你地理筆記的區域國土整治部分印了下來發給我們。真是漠視知識版權的人啊。”


    隻有一句。


    郵票便宜也不能這樣啊。洛枳苦笑。


    丁水婧在南方著名的z大國際政治學院念到大一下學期的時候,突然決定退學,重新參加高考,而且要考美術類特長生。這個決定幾乎震動了所有人。


    丁水婧是洛枳高中在班裏少有的幾個熟絡的人。


    隻是熟絡而已,其實了解不深。大一的時候更是基本斷了聯係,如果不是丁水婧的一封信,與世隔絕的洛枳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她退學的事情。


    她總是這麽孤陋寡聞。甚至連鄭文瑞喜歡盛淮南這種“全校的人都看我的笑話”的大新聞,竟然都不知道。


    其實她寧肯一輩子都不知道。今晚的遭遇讓她胃裏很不舒服。


    她打開抽屜,把信和其他信封放在一起。


    盡管不了解別人的細枝末節,但是洛枳感到安全的一點是,別人也不知道她的事情——如果不是極其確定這一點,今晚突然麵對瘋瘋癲癲、笑得像白雪公主後媽一樣的鄭文瑞,她可能會慌張得丟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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