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96


    程巧珍說得沒錯,北京是個很奇怪的地方,南四環外就是一片雞鴨遍地走的鄉下。我們偶爾會經過一片菜地,騾子和驢都在路邊安靜地歇著。我媽的表情越來越奇怪,可能是害怕上當受騙。程巧珍渾然不覺,每到一個路口就給司機指路。


    到了目的地之後,我爸等在車上,讓司機接著打表。他怕司機自己走了——那我們一家三口可就折在這兒了。


    我們下了車,跟著程巧珍往院子裏走。程巧珍住在一個農民院裏,石棉瓦的屋頂上麵壓著不少磚,不知道是不是沙塵暴的時候被刮跑了什麽東西。好像一共有四個房間,我們進去的時候才九點半,好幾個住客剛起床,都披著羽絨服,站在院子裏的水管前麵刷牙洗臉。


    程巧珍的屋子裏唯一的家具是用磚頭架著幾塊長條木板拚的床。我媽看得直皺眉,問她:“你自己住?這大晚上的多不安全啊!旁邊住的都是誰,你認識他們嗎?”


    程巧珍正蹲在地上從自己的大書包裏往外翻資料,聽到我媽媽關心的詢問,一抬頭,笑得特別甜。


    “沒事兒,他們都是美術生,也是來藝考的,過幾天美院就開始報名了。我秋天就來了,來上課,都在這兒跟他們住了快兩個月了,大家都認識了。除了房東老太太特別摳門老斷電以外,沒什麽事。”


    我媽走過去按了按床板:“這鋪得這麽薄,晚上睡覺多硌得慌。”


    “硌得慌倒沒有,就是有時候沒睡在正中間,板子突然就翻起來了,大半夜的把我嚇一大跳。”


    她像是說起什麽特好玩的事一樣,邊說邊笑。我媽和顏悅色地跟她聊天,我站在一邊像個二愣子一樣,打量著牆上糊的報紙,手足無措。


    程巧珍把一厚遝資料都交給我。


    “這附近哪兒能複印嗎?”我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傻缺的問題。


    程巧珍倒沒笑話我:“你直接拿走吧,這個我就是輔助看看,沒啥用處了,扔了怪可惜的,也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隨口一說還害得你們大老遠送我迴來……”


    她一個人也能熱熱鬧鬧地說很久。


    我媽神情特複雜,眼睛裏滿是疼惜和糾結。程巧珍送我們出來的時候,我媽忽然問她:“你考完試就迴家了吧?那也就還有兩個多星期吧?”


    “是。”


    “你要是信得過叔叔阿姨,不如搬東西到我們住的附近吧,我們給你找家好一點兒的招待所或者快捷酒店吧,阿姨出錢。這荒郊野嶺的太不安全了,你出趟門還得坐那麽遠的車。”


    我立刻高興起來,笑著看她:“是呀,住得離學校近點兒,也方便嘛。”


    程巧珍很感動,可到底還是拒絕了。我媽勸了勸,也沒再勉強。我們互留了手機號,她就笑嘻嘻地招手目送我們上車。


    上車後,我和我媽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車掉了個頭,土路很窄,司機開得很小心。窗外常常有驢車經過,驢子埋著頭,一邊啪啪啪地撒了一路驢糞蛋,一邊拉著一車蜂窩煤,疲倦地、慢慢地與我們的車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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