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4


    摸底考試的風潮過去,九月正式開始。


    九月是多麽美好的月份,天氣涼爽,空氣清新,周傑倫發新專輯。


    如果不是所有的升旗儀式上,主持人總要提到這句欠揍的“金秋九月,金風送爽”的屁話。


    但是的確,秋高九月,金風送爽。一切都金燦燦的,我的唿吸也格外暢快,趴在桌子上呆望窗外陽光燦爛,天下太平。


    不過我必須要承認,九月最令人不爽的,就是新學期。課程對我來說,有那麽一點點難。


    所謂“一點點”的意思就是,上課時候,聽聽全懂;做卷子的時候,做做全錯。


    我覺得我都聽懂了啊,那些定義,那些定理的推導,都清楚得很嘛,為什麽一做題就犯傻呢?


    振華沒有給學生統一征訂練習冊,關於這一點我曾經問過餘淮,如我所料地受到鄙視。


    “學校沒有義務給我們安排指定練習冊啊,市場上那麽多,你自己根據水平去挑就好了,根據能力,愛做幾本就做幾本。話說迴來,如果他訂了統一練習冊,但是是我不喜歡的類型,那我也不會做,白白花錢。”


    我隻好沉默。


    不過,每科老師都會下發海量的練習卷子,但是學生是否按時完成了,老師也不過問——他們上課會選擇性地講講卷子上的題,方式就是“大家注意下第5題,其實有種簡便算法,我們假設xxx……”


    我連不簡便的算法還沒學明白呢,他們已經開始跳過這一步,走上了捷徑。而我會做的那些題,都不在他們的提醒範圍之內。他們也不關心我做沒做。


    no.55


    地理老師是個白白胖胖的年輕女人,聽說是個新老師。作為文理分科前頗受歧視的“副科”(曆史、地理、政治)教師,她第一堂課就用了二十多分鍾端正我們對文科的偏見。


    “振華的很多同學從小就認定了學理科,對文科絲毫沒有了解,隻認為那是理科跟不上的人才學的,我覺得這種認識都很膚淺,文科其實也很不容易學,隻能說各有側重……”


    我在下麵拚命點頭。


    餘淮正在翻英語卷子,側過臉瞥我一眼:“你想學文啊?”


    我愣了愣,還真是沒想過。


    “我就是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的……”


    “文科本來就比理科簡單,有什麽道理啊?”


    我怒,雖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怒什麽,文科又不是我媽,我捍衛它做什麽。


    “那麽簡單,你為什麽不去學?”


    右前方的簡單聞聲迴頭朝我們看了一眼——我連忙賠笑臉,表示不關她的事。


    “因為我想造原子彈玩,你管?”


    我……的確管不著。


    後來我想了想,也許是因為同樣身為振華的弱勢群體,我不自覺地對文科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戰友情誼,好像抬高了文科的地位,就等於抬高了我自己的地位。


    詭異的邏輯,莫名其妙的榮譽之戰。


    “我說真的,別學文科。”好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我以為話題都結束了,他突然又飆出一句。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接了一句:“嗯,我不學文。”


    然後他笑了,沒有看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朝他的英語卷子賣笑。


    他專心寫字算題的時候,特別好看。


    no.56


    後來,地理老師開始進行正式的教學內容講授——地球運動。


    我聽得一頭霧水。


    我不知道是我的智商問題,還是她的教學水平問題。我發現文科的確比理科難,因為連物理我都聽懂了,可是我聽不懂地理。


    講到近日點、遠日點的時候,地理老師停下,笑眯眯地問講台下心不在焉的同學們:“咱們振華是不是有不少競賽生啊,有沒有物理好的同學知道開普勒三大定律?”


    班裏麵安靜了一會兒,然後餘淮懶懶散散地舉手了——我強烈地感到那副懶散的樣子是裝的,肯定是裝的!


    他放下英語卷子,站起來說:“這三條定律應該是17世紀初開普勒發表在他自己寫的書裏麵的。第一定律又叫軌道定律,是說所有行星繞太陽運動的軌道都是橢圓,太陽處在橢圓的一個焦點上。”


    我當時很想拽拽他的袖子問問,那個開普勒還是開普敦的(我沒聽清),憑什麽這麽說啊?而且,橢圓……一共有幾個焦點?


    “第二個定律就是麵積定律,也就是說,對於任何一個行星來說,它與太陽的連線在相等的時間掃過的麵積相等。”


    說到這兒,他跑到講台上畫了一個橢圓,太陽,地球,連了幾條線。


    “形象點兒說,用s代表太陽,e代表地球,就是在麵積上,sae=sbe′=sce″。”他撓撓後腦勺,“這個的證明涉及角動量的問題,不廢話了。”


    謝謝你。我在心裏感歎。


    “第三定律是在幾年後才發現的,應該是叫周期定律,也就是所有行星的軌道半長軸的三次方跟公轉周期二次方的比值都相等。”


    後來他說的話,我就完全聽不懂了。


    一涉及數學公式,我就down機(死機)了。


    結束的時候,他還頗為謙虛地說:“估計很多同學都知道這三大定律,其實我的理解也不全麵,班門弄斧了。”


    我靠。


    他坐下之後,繼續做英語單選,一臉嚴肅,好像根本沒看見講台前既興奮又嚴陣以待的地理老師。地理老師對他大加讚揚,他卻好像沒聽到一般。


    可是我發現他抿著的嘴角,努力壓抑著上揚的弧度。


    “想笑就笑吧,你剛才很拽。”我非常體貼地說。


    於是,他終於麵紅耳赤地趴在了桌子上:“耿耿,我跟你沒完。”


    no.57


    變本加厲,窮兇極惡,喪心病狂。


    我說的是此刻的地理老師。


    餘淮的表現好像踩了她戰鬥模式的開關,為了表現她不輸於這群高一毛孩子的專業知識,她講的課直奔天書而去。


    “她到底在說什麽啊……”我感歎。


    “其實,地理是理科。如果你大學時要修跟地理有關的,氣象學、地球空間科學、地質學……通通都是理科。”他一邊轉筆一邊說,順便還答了一道單選題。


    我覺得餘淮的一係列所作所為,根本就是在絕我的後路。


    no.58


    不過在振華上課的這兩個星期,有件事情讓我很憋悶。


    以前在十三中上課的時候,課堂氣氛很輕鬆(也許是因為沒幾個人聽),如果聽到不明白的地方,隻要你皺著眉頭用茫然的目光看老師,他就會仔仔細細地再講解一遍。


    可是現在,我不大敢舉手說自己沒聽懂。安靜的課堂上,我怕自己的突兀被人笑話。


    這是很小家子氣的行為,我知道,雖然本來我在這個班裏麵就沒什麽麵子可言,但是我仍然不敢。


    振華老師的特點就是,書上有的東西,他們基本不怎麽講,我也習慣了自己看書預習。不過,他們上課會引申出來很多定理和簡便公式,搞得我壓力很大。


    不到一個月,我就發現我從聽聽全懂變成了聽聽半懂。


    我很著急。雖然還有一個多月,可是期中考試就仿佛秋後問斬的劊子手,明晃晃的大刀朝著我的小細脖子砍過來。


    張峰的數學課講得旁若無人,夢遊一般。雖然餘淮評價他的課講得不錯——估計是針對他們那樣的水平來說的吧,反正我不喜歡他。


    終於在他又一次一筆帶過某個定理的證明時,我絕望地趴在桌子上,深沉地歎了口氣。


    一邊在做練習冊的餘淮突然頭也不抬地大喊一句:“老師,我沒聽懂,你把證明推一遍可以嗎?”


    我猛地抬起頭看他,沒聽懂?他根本沒有聽課好不好?


    他心不在焉地彎起嘴角。


    我突然心裏一暖。


    張峰詫異地看他,那張白臉上終於有了點兒像活人的表情。


    然後緩慢地轉過身,在黑板上推導公理推論3的證明過程。


    我趕緊抓起筆往筆記上抄,眼睛有點兒熱,說不出來為什麽。但沒有對他說“謝謝”,說不出口。


    no.59


    相反,張平就可愛得多。


    雖然餘淮不是很喜歡聽他講課,嫌他講得太簡單又囉唆——當然其實餘淮並沒有這樣說,一切隻是我的猜測。他從來不會刻意賣弄自己對於高難度的偏好,尤其是在我這種需要平和派教師的人麵前。


    張平每每結束一個知識點都會巡視全班,用一副有點兒欠揍的表情。我就會在這個時候朝他擠眉弄眼,表示我沒聽懂,然後他就會重新講一遍。


    而且絕對不會難為我,嘲笑我。


    我真的好喜歡他。


    後來有段時間,很多老師都覺得餘淮在故意搗亂。尤其是張峰,他看餘淮的眼神越來越古怪——想來一個上課不怎麽聽課的尖子生屢屢高喊自己聽不懂讓他重講,除了故意作對,找不出第二種解釋。


    終於在餘淮又一次喊自己聽不懂之後,張峰把粉筆往講台上一扔,左手扶眼鏡,右手合上講義,薄唇輕啟打算要說點兒什麽。


    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也很大聲地喊了一句:“老師,我,我,我,我也沒聽懂!”


    他呆住了,然後咽了口口水,慢悠悠地轉過身,重新把那道題講了一遍。


    最後頗有深意地盯了我們兩個半天。


    餘淮頭也沒抬,撇我一句:“你看,說不懂也沒什麽難的嘛。”


    他根本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no.60


    後來簡單跑過來跟我聊天,提起餘淮,嘿嘿笑了半天,說:“我也很多聽不懂,所以我那段時間也很感謝餘淮啊,他喊不懂的那些題,正好也是我不敢問老師的。”


    那個被簡單喊作β的黑丫頭,名叫蔣年年,她也湊熱鬧奔過來說,“對啊對啊,餘淮好帥啊,每次他說他聽不懂,我都很想在後麵致敬,跟一句‘老娘也聽不懂’!”


    旁邊很多人附和,我才發現,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原來這麽多人聽不懂。


    但心裏還是有點兒不是滋味。我很想告訴他們,餘淮並不是真的聽不懂,他也不是為了造福社會而假裝不懂。


    他是為了我。


    小家子氣又泛上來,被我憋迴去了。


    我到底在鬱悶什麽?


    於是上課的時候,我偷偷給他傳字條,也許因為當麵說不出口。


    “我不懂的地方,會自己問老師的,如果還是聽不懂,我就問你,你給我講,好不好?省得老師誤會你搗亂。”


    他盯著字條,揚揚眉毛,有點兒詫異。


    我以為他沒明白,抽出一張紙打算再解釋解釋的時候,他突然說:“直接說話多方便,你寫什麽字條啊,不嫌累啊?”


    我挫敗地趴在桌子上。


    在我恬不知恥地帶動下,簡單他們也漸漸習慣在課堂上舉手讓老師講的慢一些、細一些。班裏的氣氛似乎輕鬆融洽了許多。


    我的心裏也輕鬆了許多——好像終於把這個不知情的家夥從聚光燈底下搶迴來一樣。


    可他還是很耀眼。有很多女孩子不敢看韓敘,卻很大方地跟餘淮開玩笑,班裏的男生也常常摟著他的脖子拽他去打球。


    我有一個很出色、很招人喜歡的同桌。


    所以,我有時候變態地安慰自己,你離他最近。


    但是這又代表什麽呢?


    我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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