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青黛才從小表哥嘴裏了解到,外祖父王崇舉做了一輩子官,為官時便一心政務,賦閑後就不再留戀官場之事,整日寄情花草。他膝下有兩子一女,兒子皆是嫡妻也就是老夫人繆氏所出,唯一一個庶出的女兒早已遠嫁到了雲南,長子王贛升了江寧知府,次子王彰現在雲州裏的一個小縣做縣令,家眷都一並跟去了。老人家不喜在京中受官場上的紛擾,所以一聽王贛要去江寧上任,便跟來長子來江南定居了。到了江寧沒多久,不知怎的又喜歡上了古玩玉器,於是家中的藏貨與日俱增,隻要是他自己得來的,都收在在碧雲池書房,以供隨時把玩。


    為了不打擊老人家的積極性,青黛委婉地指點小表哥去古玩店求證了唐朝注子的工藝,求證結果可想而知,然後小表哥一次走嘴,這事便傳到了舅母那裏。王贛派人去抓那攤主,人早就沒了蹤影。不過沒幾日,打掃書房的丫頭出了岔子,老太爺新購的越窯瓜棱注子光榮犧牲了。


    王贛為免老父心疼,特意從古董店裏高價訂了一隻送到了府上,經店老板婉轉地講解,王老太爺終於幡然醒悟,原來前幾日打了眼。看著占了一麵半牆的博古架,老太爺本著“活到老學到老”的熱情,向專業人士請教了半天。出來後,老太爺便鑽進花圃除了半日的草,澆了一天的水,到了第三日一早就讓人把書房的擺件中的一半打賞給了府裏的下人,從此專心他的園藝事業。


    青黛在府裏住了四五日,除了王陶外,她還見到了王贛兩個庶出的雙生子十四歲的王阡和王陌,這讓她好生激動了半天,盯著兩人看了半晌,隻看得王阡、王陌臉生紅暈,惹得王陶在一邊黑了半天的臉。王阡、王陌是王贛的妾室劉氏所出,生孩子後得了產後風,沒多久就去了,自劉氏去世後,王贛再沒有納妾。王阡、王陌是宣氏一手帶大的,所以和王陽、王陶都十分親近。


    該見的正主們都見了,唯獨那個傳說中的大表哥因為在書院修習,至今還沒能見到。


    五月過半,江寧的天氣越發炎熱。兩位老夫人都畏寒,屋裏沒讓人置冰,青黛卻是熱得睡不著,於是王老夫人讓青黛搬到了臨近碧雲池的曉月居住了,還把高氏的兩個女兒也叫來陪青黛。


    王家祖籍南錫,距離江寧百裏。王崇舉早年中舉後留在京中做官,老二王崇興過世的早,留下一子如今還在南錫老家。而王家三老爺王崇譽是庶子,早年分家後便舉家搬到了江寧,經商做起茶貨買賣,生意倒是不錯。大兒子王裕娶了蘇州絲織大戶高家的女兒,生了一子一女,小女兒名喚玉葉,也是青黛如今的同居玩伴。至於另外一個,也是王裕愛妾所出的大女兒名喚金枝。


    青黛雖然更樂意一人住個大院子,不過祖母和外祖母都不放心,那多住兩人也無所謂。隻不過這兩位“金枝玉葉”住進來後,太過盡職盡責,每天除了請安外,都跑來青黛屋裏坐一陣,弄得青黛連點私密空間都快沒有了,這讓她著實鬱悶。


    “黛妹妹,這花做得可真好,我還是頭一次瞧見做工這般精細,像真的一樣。”金枝小心翼翼地摸著手裏的那支火紅紗絹薔薇花,兩眼放光,說不出的喜歡羨慕,“原本以為城裏雲霓坊出的紗絹花已是上品,今日瞧見妹妹這幾支,著實不能相比。”


    玉葉趴在桌前,雙眼一直盯著盒子裏剩下三支紗絹花,一會兒拿起這支看看,一會兒拿起那支瞧瞧,咬著唇瓣一臉糾結,活像這花如今就是呈在她麵前讓她選一樣。


    這盒子裏的四支絹花是九娘娘不知從哪裏弄來給青黛玩的,還說是宮裏娘娘們最近流行戴的。青黛瞧著做得精致,便收下了。絹紗花簪不似金銀珠寶,並不壽長,她倒也沒把這所謂宮中最新潮的玩意當寶貝,隨便放在桌上,所以才會讓金枝玉葉瞧見了。


    鵝黃迎春和淺綠茉莉那兩支青黛很喜歡,剩下的火紅薔薇和紫粉杜鵑顏色太豔,非她所愛,再說了自家那位花癡大姐最喜歡戴紅,她隻能敬謝不敏了。如今看金枝玉葉喜歡,做個順水人情倒不無不可。


    青黛正要說話,這邊最後沒糾結出個滿意結果的玉葉,指著盒子笑著對青黛說:“妹妹認識的人多,好玩意也多。這絹花瞧你擺得隨便,也沒見你戴過,想來不是什麽稀罕物,放著也是放著,不如送給姐姐戴兩日。”


    金枝年紀大些還知道委婉一點,拐著彎兒地討要。可玉葉這理直氣壯的樣子,還送給她戴兩日?那不就是給她得了。青黛不由蹙眉,當自己小好糊弄?這孩子真被高氏寵壞了。


    站在青黛身後的月牙鼓著腮幫子,直翻白眼,低頭小聲在青黛耳畔說:“姑娘,你瞧瞧她們那樣子,分明是想貪彥少爺送的絹花。奴婢早跟您說過,這兩位來了,好東西得先收起來。”


    青黛啞然,暗笑,這倒是個法子。


    見青黛不接茬,玉葉以為她不願意,低頭又看了兩眼盒子裏的絹花,想起前些時候繆十娘戴著絹花賣弄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不行,今日怎麽也得弄一支迴去。


    “妹妹,你倒是給句話啊?人人都誇妹妹大方,不會這點子玩意都舍不得拿出手?”


    金枝大抵知道玉葉的心思,不過見她蠻勁兒上來了怕惹了青黛不高興,忙放下那支薔薇花,伸出手從桌低下扯了扯她的衣襟。玉葉一把把金枝手裏的抓著的衣襟拽了迴來,瞪了金枝一眼,轉頭目光直逼青黛,等著她迴話。


    對於金枝、玉葉青黛雖說不上喜歡,但也並不討厭,不過瞧著都很機靈,也懂得在長輩麵前討喜。這幾日裏,見慣了她們的左派,隻覺得在商人家庭長大的孩子,事故、貪利一些在所難免。東西再好再多都是別人的,玉葉已過了懵懂無知的年紀,早該明白這個道理,可她今日卻一副咄咄逼人非要你給的架勢,著實讓青黛有些不悅。


    青黛拿起石榴花在小手裏轉了兩轉,上下看了看,又抬眼打量了兩眼金枝,兀自點點頭,慢悠悠地說道:“金枝姐姐膚色白,配這紅薔薇正合適。我人小,壓不住這顏色,這花就送給姐姐戴吧。”


    紅薔薇遞到了金枝麵前,金枝難掩眼中的驚喜,本以為被玉葉這一鬧,自己想開口討要都不好意思了,沒想到黛妹妹竟主動提出送給自己。她又不好意思當著玉葉的麵先收下,當下擺擺手,將花推了迴去,“這怎麽好意思呢?”


    “哎,姐姐不用客氣的。”青黛將花塞進金枝手裏,“這花可是宮製的新樣,是京中老忠毅侯夫人賞的,說是給公主娘娘們戴的。聽祖母說,宮裏的那些貴人都是金枝玉葉。姐姐喚金枝,這花不正也適合姐姐嗎?”


    “那姐姐就卻之不恭了。多謝妹妹。”金枝高興地接過了青黛遞來的紅薔薇,想順手插上,又覺得失禮,忙放下手,尷尬地笑了笑。


    青黛瞥了玉葉一眼,見她瞧著眼熱,正要開口,便又道:“月牙,你來幫金枝姐姐插上我瞧瞧。”


    月牙走到金枝跟前,拿著絹花比劃了半天,才將薔薇花插到金枝右耳後鬢裏。


    那紅薔薇花蕊中由金絲編成,光線一照,火紅的花瓣上如灑流金,襯得讓帶著野性的紅薔薇多了幾分富貴典雅,讓人眼前一亮。


    青黛拍著小手,“比畫上的美人都好看。”這話雖有些誇張,但放在金枝倒也不過分,金枝的母親是別人送給王裕的清官人,在江寧一代有些小名頭,生了金枝後抬了妾。金枝承襲了母親的美貌,瓜子小臉,唇角上揚讓人誤以為是含著清淺的笑意,一雙丹鳳眼總是盈著一汪水,帶著骨子欲語還休的媚意,也是那些喜歡細雨嬌花的男人的最愛。金枝還小,再長個幾歲,隻怕更招人疼。


    “玉葉姐姐,你說好看嘛?”


    玉葉看著金枝頭上的薔薇,點點頭,“是挺好看。”那話裏酸溜溜的,誰都能聽得出來。


    金枝不好意思想要摘下了,青黛攔住她,“別,別,就戴吧。走,咱們去給外祖母瞧瞧。”說著就要拉著金枝往外走。


    金枝睨了一眼自家妹子,見玉葉臉色奇差,忙拽住青黛不讓她往外走,“這時間,老夫人她們定在小憩,咱們還是別去打擾了。”


    “不會啊?”青黛眨眼尋思道,“我剛差人問過,祁夫人來了,祖母和外祖母在廳中飲茶。”


    玉葉終於忍不住了,拉著青黛的衣袖,賠笑道:“黛妹妹,你都許了大姐一支,那我呢?”玉葉看了半天,金枝已然得了一支,那怎麽著也該自己分一個吧?可青黛一句話都沒說,隻是一個勁兒地讚金枝好看,說不嫉妒是假的。可這一陣下來,她也發現青黛是故意不理她,每次她一看,青黛便錯開了目光,自己想插話,也被她拿話攔下。當下反省,怕是自己惹了青黛不喜。


    青黛沒應聲,小手在三支花上劃拉,眼睛望著玉葉的眼神,每次劃過綠茉莉時她的眼神會更專注些,看來最喜歡這支。若不是剛才鬧那一出,玉葉要是真心求她,她也會將綠茉莉給她,隻可惜這孩子被家裏慣得過了,什麽都想自己占全了。青黛舉起粉杜鵑,在眼前晃了晃,煞有介事道:“姐姐的淡色衫子多,太素淨了,戴這支好些,提一提色。”


    “我倒覺得那嫩綠茉莉配上好些。”玉葉拿起茉莉花,刻意放低聲音嘟囔了一句。


    “啊呀,姐姐原來喜歡這支……這可怎麽辦?祁家六姐姐最鍾愛茉莉,上次去她家做客時我應承過下次去給她帶一支的。”青黛嘟著嘴,一臉糾結,“要不,等迴頭我帶信給九哥哥,讓他再給姐姐尋一支來……隻是這花都有定製的,就不知道還能不能尋得到了……”


    祁家是江寧有名的書香世家,也是一方的士紳名流。族中更出過一位丞相,兩位尚書,在京中官員裏的影響力不容小覷。王家先祖便是商人出身,但一心想提升家族地位,便鼓勵兒孫讀書上進。經過八九代下來,倒出了幾位文人,做過些小官,最後卻隻有王贛父輩這一支做了京官。餘下的多是靠祖上留下田產度日,像王三老爺這樣棄文從商並不多。隻不過王三老爺雖然錢多,但社會地位卻不能與祁家相比,更別說攀上祁家六姑娘這樣書香門第嫡出的閨秀了。


    聽見說要留給祁六姑娘的,玉葉歇了心思,即便她厚著臉皮要來了,指定會被娘親罵一通,杜鵑也好,總比什麽都沒有強。


    玉葉醒過神,看見青黛拿著花簪往盒子裏裝,動作很是緩慢,好像是怕那嬌花磕著碰著。她趕忙拿過杜鵑,笑著對青黛說:“這杜鵑花顏色少見,尋常的織染坊染不出這樣的紗,我就要這支好了。”


    青黛見她把花捏著死緊,擺手不讚同道:“姐姐莫勉強,青黛可以再想想法子,總是讓姐姐滿意才好。”


    “哪能呢?我就喜歡這支,不過是瞧著那顏色與身上衫子相近,便隨口一說。”玉葉直擺手,生怕青黛收迴絹花,“多謝黛妹妹了!”


    “姐姐太客氣了。”青黛笑得牙不見眼,“月牙,收拾了,把鎮好的西瓜拿來。”


    金枝玉葉兩姐妹又坐了一刻,便起身告辭了。


    一出門,金枝看著玩弄手上絹花的玉葉問:“妹妹今日要這花可是為了繆十娘。”


    玉葉手中一頓,招唿丫鬟把花拿走,“是啊!繆十娘窮顯擺,非說是他家哥哥這兩日討了京中貴人的喜歡,得了不少賞賜,故意拿來顯擺。趕明兒我也讓她瞧瞧什麽是真正的好東西。”


    “妹妹何苦為繆家的人一般見識。”金枝有些薄怒道,“為了你一時之氣差點得罪了黛妹妹,讓母親知道了,定要責罰你的!”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玉葉滿不在乎,瞄了眼身後跟著的丫鬟,“哪個敢長嘴多舌,仔細挨板子!”


    金枝第一次跟嫡出的妹子發脾氣,“繆十娘不過商賈出身,怎麽能跟黛妹妹比?你不記得母親走的時候怎麽和咱們說的?千叮萬囑讓咱們哄黛妹妹開心。”


    “她才多大,懂什麽?她剛才不是主動說要給的。”


    “你懂什麽!”金枝當時未及細想,後來越想越覺得青黛不簡單,分明是不待見玉葉的蠻橫無禮,可卻一點不高興都瞧不出,還捧自己壓玉葉,這哪裏還像一般五歲的孩童?“老夫人讓咱們姐妹進府裏來陪青黛妹妹,是抬舉咱們。討好了青黛,自然就是討好了老夫人。你沒看青黛才來了幾日,都已經結交了祁家的姑娘。難道你就想一直與繆十娘這樣的人打交道,你不想多結交些官宦人家的姑娘們?”


    玉葉愣了愣,平白讓她最瞧不上的庶出的姐姐教訓,心有不甘,但今日自己魯確實莽了,咬著唇瓣說:“大不了改日我再送她些玩意做迴禮。”


    金枝想了想,也隻能如此了,“青黛還要在這裏住一段時日,你切不可再如今日這般莽撞了。”


    “好了,囉嗦!”玉葉往前走快了兩步,甩開了金枝一人先迴西廂了。


    金枝看著玉葉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意,仗著嫡出就擺架子,不知天高地厚,就這脾氣,你受罪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玉葉不著急,因為有高氏幫她籌算。可自己卻不能不為將來打算,本來就是庶出,姨娘出身又不是太好,因為在爹麵前得寵早就著了高氏的忌諱。過兩年自己就要談婚論嫁了,她不想落得和幾個庶出的姑姑一樣的命運,萬一高氏一個不高興,興許自己就會落個被送去給那些做官的經商的老頭子做小的下場。她不想給人家做妾,哪怕找個貧寒些的士子或是個小官做當家奶奶,都比給人家做小強。所以,一定要討好青黛,這樣巴上老夫人,日後萬一遇到萬難之時,也能請老夫人替她出個頭。


    “過幾日,想法子帶她出去轉轉,興許她一高興就忘了這事了……”金枝一路盤算著往自己屋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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