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日,8:30am。


    中國-港城。


    巨大的led屏幕上方的數字明亮。


    密密麻麻由鋼筋鐵骨構成的房屋堆集在一塊小小的地界上,透過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還能隱隱看見鉛灰色的天空,冷的沒有溫度。


    這裏就像一座巨大的鳥籠,來來往往的行人臉上掛著麻木又漠然的表情,整個城市的空氣都似乎染上了金錢和欲望的味道。


    所有的城市都是這樣,大同小異,鋼筋鐵骨。


    黑發青年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一言不發的把風衣的領子拉高,慢慢把自己隱匿到人群裏。


    “老板,來一份雲吞麵。”


    青年笨拙的在自己的口袋裏翻找,終於找出一張皺巴巴的一百元人民幣,他將人民幣小心翼翼的展開放在桌上,避免了最為直觀的身體接觸。


    他的聲音語調很奇怪,明明是中文,語調卻古怪的很,像是某種古老的語言重新現世,蘊含著特殊的韻律。惹得老板多看了他好幾眼,還以為是哪個外籍華裔海歸。


    “誒!紙幣!現在用紙幣的人可不多了!大家都在移動支付,我記得港城前幾年還在用八達通,現在移動支付完全普及了,我們這些老人也得緊跟時代。”


    茶餐廳的老板很健談,不同於尋常港城人的矜持冷淡。他操著一口最正統的粵語,一邊笑著在抽屜裏翻找,好不容易才湊夠了零錢遞給青年。


    啊……移動支付。


    宗鶴慢吞吞的走到靠窗的角落坐下,這樣他就能完整的看到外麵川流不息的車流。


    他就這麽坐在這裏,一眨不眨的盯著外麵,仿佛一個新生的孩童,無論是車輛還是高樓大廈都足夠讓他看上一天。


    二十一世紀,人類科技日新月異,迅速發展。


    從手機開始構建的智能網絡已經滲透到每一個人的生活,將人們生活變得更加快節奏便捷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產生了依賴性。到2023年,移動數字化已經普及了人們生活的所有角落。


    茶餐廳裏的冷氣開的很足,港城一向是這樣的,空調永遠都是16度。掛在牆壁上的早間新聞正在叨叨絮絮的說著世界各地的最新消息和各類新聞,媒體就像一群吸血鬼,他們的鏡頭如同機/關/槍般深邃,將人臉拉的足夠滑稽。


    一切都很和平,沒有人知道明天即將到來的是什麽。有的時候,天翻地覆也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誰又能想到,外麵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這些充滿科技氣息的鋼筋鐵骨,在明天過後將會不複存在。如果宗鶴今天跑到互聯網上去說,人類將會從科技時代直接蛻變為魔法時代,大概會被當作是瘋子。


    事實上幾個小時後,在超級射線“senta”的掃射下,地球塵封幾億年的曆史緩緩揭開,和其餘種族的魔法統治相比,人類短短百年才研究出來的科技根本不值一提。


    地球被強製進化的射線強行劃分為魔法側。


    一夜之間,所有科技,蕩然無存。


    而現在,整個地球,隻有一個人知道在今晚12點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青年穿著一身過長的風衣,卡其色風衣的長擺剛好蓋過了他的腳脖子。他一言不發的吃完手中的雲吞麵,烏黑的眼睛沉沉的望向玻璃窗上的倒影。


    瘦削,纖長,孤僻的不可思議,像是一把出鞘的刀,渾身染血,冷冽又孤傲,瘋狂又冷靜。


    2023年的宗鶴不過是個普普通通,在港城求學的青年人,手無縛雞之力。


    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他也早就不再信任人類。


    當然,也沒有人知道,正是這個青年,帶領著十三支之一的人類軍隊,衝出地下城,跪在地上迎接人類失去了一年的陽光,淚流滿麵。


    更沒有人知道,正是他,聯合其他的反叛軍一起,吹響人類不屈的號角,最後戰死沙場,寧願被其他種族的鐵騎踐踏,也絕對不願意戴上鐐銬,進入血族庇佑下的古堡,成為血奴。


    宗鶴是人類最後一支反叛軍首領,也是人類不屈挽歌的最後一小節。


    可惜已無人為他書寫曆史。


    所有人都想殺了他。


    異族,甚至是同族。


    一如眾願,宗鶴最後還是死了,死在了五年後。


    然後,他重生了,在一切還未開始的時候。懷著滿腔絕望,憤怒,從本該去往的地獄裏爬了出來。


    青年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被反射過來的燈光點亮,他站起身,最後和老板點點頭,露出一個僵硬而友好的微笑後,徑直離去。


    今日過後,許許多多的傳統手藝都將失去,在全體人類為命運而戰之時,很多東西都會變得無關緊要,包括睡眠,飲食,以及人類所需要的一切。


    地球將會成為真正的烏托邦,人類早已不是它的主宰。


    “去頂樓。”


    宗鶴踏入電梯,朝著一旁的侍者頷首,來到了港城玻璃大廈的最頂層。


    這棟大樓修建於2022年,建成不到一年,卻是如今全球最高的大廈。它整體由一塊一塊巨大的玻璃幕牆構成,日落時從遠處望過來,太陽的光線盡數被它折射,將人眼刺的生疼,讓望著神州大地的人幾欲掉淚。


    這是…人類尚且還占領著統治地位的地球。


    宗鶴站在大廈頂部,居高臨下的望著下方渺小的建築和馬路。遠處海天一色,夕陽正安靜的從海平線上垂落。玻璃大廈的一邊緊緊靠著海岸線,一棟樓都是最佳觀景點。


    他站在這裏,受蠱惑般的往前無意識邁步。


    陽光,是陽光。


    整整一年,在地下城的黑暗裏,對於人類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陽光。


    對宇宙而言,永恆的黑夜才是常態,這些光不過是因為行星、恆星、彗星、白矮星的存在而短暫給宇宙加上色彩。


    以前從來沒有人覺得陽光珍貴,隻有失而複得才會懂得它的無可替代。


    宗鶴熱愛這光,恆星散發的光亮能夠讓處於黑暗之人品會到希望和光明。


    “先生,請不要再往前了。”


    守在頂層的侍者連忙上前攔下宗鶴,語氣恭敬。


    另一邊是無邊泳池,泳池中間就是觀景台。為了美觀,玻璃大廈並沒有建造繁雜的防護部分,隻在觀景台上標注出了一條警示線,並且派專人把守,以防意外發生。


    宗鶴頓住了。


    他側了側頭,隨意在頂層挑了一處躺椅坐下,脊背挺的筆直,目光一刻也未從夕陽之上挪開。


    玻璃大廈頂層是個高檔酒吧,無數社會名流在這裏消費娛樂,無邊泳池到了晚上更是點起花紅酒綠的霓虹燈,打碟現場嗨的不行,肆意享受著萬聖節的夜晚。


    穿著比基尼端著威士忌的辣妹毫不避諱的在中央舞池裏展示著自己的好身材,音樂嘈雜而吵鬧,也有人疑惑的打量著一直維持著直坐姿勢不動搖的宗鶴,甚至還有人感興趣的前來搭訕,卻一一被宗鶴冷淡的迴絕。


    索性這裏人也多,一個勾搭不成還有下一個。在這樣美妙的夜晚,也沒人會多關注這一位沉默寡言,甚至中英文都有些蹩腳的黑發青年,即使宗鶴本人長得實在不錯,五官深邃迷人。但在酒吧裏,玩得開的才更吃香。


    快到十二點了。


    宗鶴低頭看了看自己電量剩餘不多的手機,重新站起身,朝著觀景台走去。


    他剛剛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卻怎麽也想不起自己手機曾經的密碼。在這個如今還是科技當道的地球,就仿佛火車脫了節。


    不過…快了。


    黑發青年抬起頭仰望天空。


    今晚的天色異常黑暗,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烏雲沉沉的壓了下來,像是在醞釀一場無與倫比的風暴,仿佛扯著宗鶴的五髒六腑一起沉溺。


    億萬光年以外,有一道蘊含著宇宙不可比擬奧秘的射線即將到達。


    【23:55】


    “看!有極光!”


    第一個發現異常的人驚唿出聲。


    “什麽極光不極光的,這裏是港城,又不是南極北極,能不能醒醒,但凡有一碟花生米你都不至於醉成這樣。”


    當有人發出驚唿的時候,同伴還以為她是喝醉了,哭笑不得。


    但是,等同伴自己抬起頭看向天空的時候,卻也為那忽然出現在漆黑夜空中的璀璨光束而喃喃讚歎。


    “我靠…來真的?快拍照發網上!”


    正在熱舞的網紅臉女伴停了下來,迅速劃拉開拍照軟件,將鏡頭懟到自己臉前。


    “奇了怪了,微博和天文氣象局也沒說今晚有流星活動的跡象啊。”


    一旁的同伴還是疑惑不解,眼睛卻舍不得從那道光上挪開。


    “別管了快拍照,先解鎖屏幕……”


    大廈頂部一陣嘈雜,舞池裏玩的歡的眾人紛紛停下來仰望天空,神情幹淨的就像若幹個太陽紀之前,滅世大洪水到臨的那一刻,抬首的人類並不知,祂們帶來死亡和毀滅,也帶來生和變革。


    多麽美麗,隻一束光,就將人類擊落神壇。


    如果沒有這道光,宗鶴還會以為自己去到了平行世界。但是直到這束光出現,原本已經絕望到極致,沒有絲毫波瀾的心底反而泛起淺淡的漣漪。


    他可能瘋了,在死在戰場的那一刻,被血族用長矛釘在牆上的時候,宗鶴已經瘋了。


    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場無關緊要的重生,就像古希臘西西弗斯和俄狄浦斯悲劇,諷刺可笑。


    人類值得被拯救嗎?


    宗鶴低下頭去看著自己光潔的手背,眼眸蒼涼荒蕪,抵達世界盡頭。


    “天啊!真的有一道光!”


    “快看快看!微博熱搜第一!”


    “這到底是什麽,難道今晚真的有流星雨?彗星撞地球?”


    人們的嘈雜越來越盛,這片城市之下都嘰嘰喳喳。汽車停在路邊,忙活著手頭上事情的人全部感歎。


    不僅僅是剛剛陷入夜晚的北半球,就連迎接了日光的南半球,也能清楚打開看到這束位於天空之上的,比日光更為璀璨的光束。


    地球上所有正在天空下的人類都不約而同的抬頭仰望,驚歎不已。從天文台開始、新聞中心、國家高層都立馬收到了天空異象的訊息,等到他們接上網絡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全世界的空中,都出現了這一道璀璨至極,足以刺破太陽的激光。


    【23:57】


    “上帝啊!”


    全世界的宗教信徒們紛紛跪地祈禱,感慨神跡顯靈。教皇國開始緊急召開紅衣主教會議,耶撒的所有信徒渾身顫抖,親吻大地。


    【23:59】


    在所有人都看著天空讚歎之時,宗鶴輕巧而不引人注目的越過觀景台上的警戒線,站立到了玻璃大廈的最邊緣處。


    這裏的風很大,將他的風衣下擺掀的獵獵作響。借著天空的亮光,他還能看到遠處海麵被劃成涇渭分明的三束,黑色藍色和黑色,大約是梵高打翻了他的畫板,將繁星落入了海水中點亮,自此地球擁有了全世界最大的調色盤。


    宗鶴隻需要再往前踏一步,就會從這萬丈高空墜落到海水的黑色深淵中去。


    “那裏危險,快迴來!”


    在最後一分鍾終於有人發現了觀景台邊緣上有人,玻璃大廈頂部所有人都被這一聲叫醒,他們驚恐的看著青年纖細的背影,生怕自己目睹了一場跳樓現場。


    “今晚這麽刺激的嗎,我先錄個視頻,萬一就火了。”


    “我靠,開直播開直播,今晚真的刺激大發。”


    有不少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早早的就將攝像頭對準那個站在大廈邊緣的黑發青年,臉上的笑容透著無可比擬的惡意。


    “年輕人,快迴來,那裏危險,別做傻事!”


    “想想你的家人!還有夢想,不要想不開!”


    當然,也有許許多多的好心人上前勸阻,甚至悄悄靠近圍欄旁,想要趁宗鶴不注意把他扯迴到平台上。


    宗鶴沒有搭理身後傳來的叫喊。他一直低垂著眼,看著手機上不斷往前挪動的秒針,聽到某一句話後,忽然轉過身來,黑眸沉沉銳利。


    我的......夢想。


    是什麽呢?


    秒針滴滴答答在手機上轉動,宗鶴忽然笑了。


    他張了張嘴,含糊不清的說話,看著警衛朝他走來,等到秒針和最後的零點重合前的那一刻,又徑直退後一步,像斷了線的風箏般,背對著大海,直直的從這高空萬丈的大廈墜落而下,投入萬丈深淵中。


    在那束極光到達之前,宗鶴還曾心懷希望,以為自己重生到了一個不充滿黑暗未來的平行世界。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會在零點到來之後,狂笑著扔開手機,衝進舞池裏和所有賓客共舞,笑到眼淚都落下來,即使被無數人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也不會在意。


    可是沒有。


    senta還是來了。那道改變一切,顛覆整個地球的超級射線,最終還是來了。那一刻無言的絕望攫住了宗鶴四肢百骸,讓他近乎不能唿吸。


    “啊,不管失敗多少次,果然都是…永遠不會改變啊。”


    “可是——不管付出怎麽樣的代價都無所謂,實現不了。”


    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他的話語語無倫次,毫無邏輯,絕望不堪。


    “我的夢想,是拯救人類。”


    剩下的話語被狂風猛然吞沒,再無後續。


    零點,秒針重合。


    在宗鶴落下的那一刻,天空的那道亮光急劇擴大,將所有黑夜全部驅散,從大氣層開始,包裹住了整個地球,從宇宙深處看去,就像一顆能夠自我燃燒的火種翩然起舞。


    所有的人類,不管有沒有被亮光籠罩,在地球被射線包裹住的刹那盡數消失。


    遊樂場的秋千吱吱呀呀搖晃,剛剛還有無數小孩玩耍的遊樂場轉瞬間空空蕩蕩;電影院大銀幕熱映,座無虛席的觀眾位置空無一人;川流不息的街道像是被按上了休止符,一輛輛空車驟然停下,沉默在道路中央。


    嘈雜的機場一片死寂,千千萬萬的電視機還在放映,風將足球從空中帶了下來,國際綠茵場上寂靜不語。


    地球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所有的一切都還在,隻是人類不見了,他們被那道驟然出現的射線轉移到了某個未知的地點,迎接整個種族將要麵對的命運。


    剛剛跳樓,正在下墜的宗鶴,則成為了地球上唯一一個人類。


    【轉移開始——鎖定目標——全體轉移——未達成“學習並熟練掌握太陽語”之前,空間將處於永久封閉狀態】


    【倒計時還剩三百六十五個太陽日,截止日期未完成該基本強化要求的個體將被強製灌輸固有記憶】


    【轉移開始——檢測到唯一轉移異常——轉移被動終止】


    冰冷的機械音在天空之上迴蕩,響徹整個地球。


    它的語言十分古怪,並不是人類記載的任何一種,卻能夠直白的感受其中的高深,宗鶴卻聽得分明,並且輕而易舉的懂得它的意思。


    在這個太陽宇宙中,這種語言被稱為星際通用語,適用於所有智慧種族。


    可惜現在沒有第二個智慧種族作為聽眾。


    眾神還在沉眠,觀看者紛紛還未從美夢中蘇醒,唯有一位絕望的觀賞者。


    宗鶴毫無抵抗的從天際墜落,黑眸裏映照著天空亮如白晝的光芒,仿若人類僅存的盛大煙火,浮浮沉沉,恢弘壯麗,古井無波。


    【判定——判定通過——符合要求——阿瓦隆開啟中】


    絕望是致死的疾病。


    宗鶴想。


    但是他竟然在絕望中找到了生路。


    2023年11月2日,0點00。


    新紀元,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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