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晨軒一進馬車就好像一下子卸了勁兒,斜倚在馬車一角昏睡了過去。他睡的極不安穩,眉頭深鎖,輾轉著靜默無聲,流露出從未有有過的脆弱和無助。就是眼前這個人,剛才寥寥數語,輕描淡寫便說得張還鈺當庭鍘了韓如是,殺人於無形。他胸有溝壑,卻入幕宮闈,做了男寵,可是自己對自己的這個男寵又了解多少呢?


    一聲似有似無壓抑的呻吟聲打斷了李琮心的沉思,她知道慕晨軒一定是難受的緊了,不然以他個性斷不會哼出聲來。此時已近黃昏,馬車裏光線昏暗,她傾身向前,果然見他額角涔涔都是冷汗,長而疏朗的睫毛顫動著,象蹁躚的蝶翼,孩子氣的撲閃著,讓李琮心感到一種無端的心疼。她從懷著掏出絲帕為他輕輕的擦去汗水,心中默默計算著迴宮的時間。


    他的嘴唇幹的暴起了白皮,一天水米未進,他又病著怎麽受的了,連她自己現在都饑腸轆轆的。


    不想還好,這一想肚子就象有感應一樣咕咕的叫了兩聲,恰在這時車外傳來了清晰的叫賣聲:


    “烤紅薯,熱乎的烤紅薯。。。”


    李琮心挑開轎簾往外一看,見一個帶著氈帽的小販正站在不遠處守著個爐子賣烤紅薯,紅薯的香味彌漫在空氣裏,讓她忍不住使勁咽了下口水:


    “如月,停、停。。。”


    李琮心一連聲的叫停,隻怕馬車跑的太快錯過了。


    如月跳下馬車,聽到李琮心要買烤紅薯,一個勁兒的搖頭:


    “主子,這街邊的吃食不幹淨,吃不得,若是傷了主子的身子,奴才可擔不起。”


    “沒事兒的,你也買一個,快去。”


    剛烤好的烤紅薯拿在手裏,熱乎乎的燙手,李琮心吸著氣在手裏倒騰了好幾下,才把一隻大紅薯攔腰掰成了兩半:


    “誒,慕晨軒,吃紅薯不?”


    看他輕輕的搖了搖頭,又想到病人也不適合吃紅薯,她終於忍不住那縈縈繞繞香氣的誘惑,大大的咬了一口。


    香甜軟糯的,就是太燙了。


    她吸溜著咽了下去,吃完了燙的直吐舌頭。好久沒吃的這麽隨意痛快了,在宮裏吃飯的時候,還得裝成皇女,端著架子,守著規矩,李琮心感到終於自由了,一個人抱著一個大紅薯吃的不亦樂乎。


    慕晨軒聽到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的微睜開眼睛,見對麵的少女正大口的吃著烤紅薯,吃的那麽心滿意足。寒冬夕陽的餘暉鑽進轎簾的縫隙裏,在馬車裏投下一束清冷的光束,烤紅薯的熱氣在光線中翻騰上升,少女笑靨如花的臉朦朦朧朧的,一雙眼睛卻如晨霧中的繁星,流光溢彩,在陰影中顯的格外明亮。


    小姐從來沒有這樣狼吞虎咽的吃過東西,她吃飯的時候,動作總是那麽的優雅,一舉一動都謹守禮儀。恍惚中,慕晨軒仿佛看到了那年寒冬漫天的飛雪,八歲的自己偷偷溜迴了府裏,懷裏揣著熱乎乎的一個烤紅薯,那是他用第一次得的賞錢買的。當時的他也是吃的這麽香甜,沒想到卻被小姐看到了,被她狠狠打了一頓手板,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隨便在外麵買過東西吃。


    那時候小姐也隻有九歲,卻已經端莊嫻靜,進退有度,在他的記憶裏,好像從第一次相遇,隻比他大一歲的小姐就一直象一個大人一樣。


    那天被打了以後,到了晚上,他的手心又紅又腫,小姐拿著熱毛巾替他敷了手,還是讓他必須完成當天的功課。他的手疼握不住筆,小姐就站在他身後,用手包著他的手寫,她的手溫暖的就象新采的棉花,被她溫柔的包裹著,他手心的疼都好像減輕了很多。


    那時候他身量比小姐還低半頭,小姐的鬢發蹭著他的側臉,癢癢的,散發著絲絲縷縷的清香。香氣輕淺環繞,慕晨軒在沉溺中漸漸的陷入無邊的黑暗。。。


    夜晚的永安殿,燭火搖曳,慕晨軒棱角分明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溫柔而恬靜,李琮心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睡顏,覺的自己的心似乎融化了,要滴出水來。她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忍不住隔著薄薄的空氣描畫他飽滿的額頭,挺直鼻梁。。。


    唉,她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犯花癡的想:


    眉是眉,眼是眼的,這樣躺著就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兒。


    剛才迴來後,慕晨軒勉強吃了半碗清粥就昏睡了過去,為免蕭貴君再為侍寢的事情找麻煩,李琮心直接把他留在了自己的寢宮。


    宮人把煎好的藥端進來後,就都識趣的退了出去,寢宮裏寂靜無聲。


    李琮心用手試了好幾次藥碗的溫度,覺得不那麽燙手了,才伸手輕輕的推著慕晨軒的肩頭:


    “慕晨軒,醒一醒,該吃藥了。”


    半晌,慕晨軒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床幔頂部金絲彩線繡成的遊鳳花紋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他猛然睜大了眼睛,遲疑的將視線轉到李琮心身上後,身體瞬間僵硬,李琮心甚至清晰感覺到自己手下他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


    “別怕,我。。。我不碰你。”


    慌亂中說出這句話讓李琮心自己都覺得臉上發燙,做了替罪羊,她實在是無奈,隻好耐心的解釋:


    “一會兒我睡旁邊的睡榻,你就放心的在這裏休息吧。”


    她說話的時候盡量把聲音放的和緩,看著她帶著溫柔笑意的眼睛,放鬆下來的慕晨軒意識又模糊了起來,任李琮心托著他半坐了起來,整個人陷入床頭鬆軟的靠墊上。


    白天的時候,他不顧金針封穴,強行運氣,傷及經脈,現在心口處幾道邪氣橫衝亂撞,越是是壓製越是兇猛,心口氣血翻騰,渾身無力,隻能躺在這裏任麵前的這個人擺布。


    當初就是在這裏,這張床曾記錄了他所有的屈辱和不堪。


    “來,把藥吃了。”她舀起一勺藥,吹了吹,送到了他的唇邊。


    他很聽話的一口一口咽下苦澀的藥汁,喝著喝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忽然從他的長睫下靜靜的滾落。李琮心覺得這兩顆淚仿佛砸在了她的心湖裏,砸碎了湖心的月,又隨著水波蕩漾開去,讓她衝動得想緊緊的抱住他,安慰他。可是她什麽都不能做,因為她知道,在他心中對她隻有恨。


    是夜,京城一處普通的四合院裏的書房裏,三皇女李琮瑄身著素衣,盤膝坐在暖炕上,正俯首炕頭矮幾之上,凝神描摹。


    修長飛揚的俊眉,耀若星辰的黑眸,漸漸的一俊逸的男子躍然紙上。畫卷之上,那人手握長劍,迎風而立。她正仔細的勾勒他翻飛的衣襟,門外隨著幾聲輕輕的叩門聲,傳來一個低沉蒼老的聲音:


    “主子,我迴來了。”


    李琮瑄停筆,不緊不慢的將筆擱在筆架之上,隨手拿起畫卷旁的麵巾淨了下手,方抬眼看向來人:


    “常婆婆,怎麽樣,有消息了嗎?”


    常婆婆的目光看似無意的瞟了一眼案幾上的畫卷,象鷹鷲一樣犀利的目光露出幾分擔憂:


    “蕭貴君那邊已經知道公子出宮的事情了,奇怪的是一點動作也沒有,我擔心公子他。。。”


    李琮瑄細長的美目低垂,眉宇間帶著一抹天生的清冷,看向畫卷中的男子:


    “他既那麽做了就知道後果,再說這幾日朝中大臣紛紛上奏,催促皇上立儲,值此敏感時期,蕭貴君他就是再恨也得先忍著。有那個不成器的李琮心在,公子暫時不會有什麽大事兒。”


    “是啊,公子一向胸有謀略,他這次行事,雖置自身於險境,但是一箭雙雕,既挑起大皇女和四皇女之間的紛爭,也許還可以借機脫離永安宮,隻是這招棋行的太險了點。”


    李琮瑄唇角微挑,雖笑猶冷:“常婆婆,我累了,你下去吧。“


    待跟隨自己多年的老仆出去後,李琮瑄纖長的手指緊握成拳,指甲刺破手心,尖銳的刺痛直達心底:


    常婆婆,你還是不夠了解他,他這麽做隻是為了那父子二人而已。為了不相幹的兩個人,他無異於助了那李琮心。現在京城之中,一傳十,十傳百,四皇女路救賣唱郎,張還鈺怒斬韓如是的事兒,一日之間已經被描寫的繪聲繪色,在百姓間不脛而走。京城之中誰不知道四皇女愛民如子的英名。


    更何況這樣一來,蕭貴君必定會對他起疑心,斷最後一點退路。


    他明明知道這樣做會得不償失,最可恨的就是他的明明知道。就象當初他為了一個不相幹的戲子,強自出頭,讓他自己身陷永安宮,壞了她的精心籌謀,讓她對他痛徹心扉的割舍都變得一錢不值。


    當初父君就曾說過,晨軒得之於情義,也失之於情義,留他在身邊終會成為她的心腹之患。


    李琮心支肘在矮幾之上,看著書案上的畫中人,美目中閃過一抹傷痛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  花花花花,我花癡啊啊啊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男寵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儷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儷顏並收藏男寵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