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曉夏本隻打算拖延幾日便複職。


    沒想到晴衣的出現,卻令她直接忘了這迴事,反倒在浣衣局,安逸地過起了小日子。


    晴衣來找她的次日,又替她拿了許多瓜果。


    喻曉夏見晴衣跑來跑去,拿得費勁,幹脆直接上司苑局,蹭飯去了。


    司苑局與浣衣局相距不遠,占地卻足有浣衣局三倍大,內裏格局開闊,蔬菜瓜果分門別類,各自劃分。


    司苑局的人每日穿梭其中,打理澆灌采摘,一般各自為營,互不打攪,但關係卻十分融洽,與浣衣局截然相反。


    喻曉夏以晴衣浣衣局好友的身份來串門,眾人也沒有太過在意。


    浣衣局每日的活依舊重,但她身體如常,武功恢複,應付這些已漸漸遊刃有餘。


    除了浣衣局正常務活,喻曉夏其餘時間便都耗在司苑局。


    司苑局的膳食,的確如晴衣所言,除每日司苑局自采蔬菜外,禦膳房還會送來許多食材,所謂葷素搭配,既豐盛又充裕。


    喻曉夏每日最享受的事情,便是在瓜果區的葡萄藤架下,坐在她與晴衣搭造的竹桌椅上,邊食膳邊賞滿目瓜藤,飯後再吃些洗淨切好擺盤的瓜果。


    直將前世綠色飲食的理念,倡導了個十成十。


    晴衣習慣了速戰速決,這種層層遞進用膳的方法,她全然不能理解。


    本著細嚼慢咽對身體好的原則,喻曉夏頭兩次還時不時糾正她,後來看晴衣端著碗,實在憋得辛苦,便隨晴衣自己去了。


    晚風從低矮的瓜藤間吹來,帶來一陣清甜的香氛。


    喻曉夏咬了口甜瓜,取過早先備好的一份膳食,邊將果盤騰出一半放入其中,邊對晴衣說道:“我走了,你慢慢吃啊。”


    晴衣切瓜的手一頓,抬頭直直看著她:“這就走了?今日該你洗碗呀。”


    “是嗎?”


    喻曉夏訝然,忽然又想到,好像確實該輪到她了。


    喻曉夏默然無語,明明最開始,端菜收拾洗涮,晴衣是全部包攬的。


    誰讓她自覺過意不去,非要兩人輪流的?


    晴衣一切聽之任之,她說輪值便輪值。


    但今次喻曉夏分明忘記了,以晴衣對喻曉夏恭敬的心態,晴衣但凡懂些世故,便該裝不知道,默默替了這次活。


    由此可見,晴衣乖巧是真乖巧,古板也是真古板,簡直與食古不化的鍾昊然有得一拚。


    然而今日,魏阿嬤的病似有反複,喻曉夏心中惦念,想早些將膳食拿迴去。


    喻曉夏略微眺望,夕陽已沉入摘星閣簷,她在心裏算了算時辰,若再耽擱,過了阿嬤用膳時間,阿嬤估摸著又進不下食了。


    晴衣見喻曉夏有疑問,以為自己記錯了,正扳著手指頭從第一日算起,口中念念有詞。


    喻曉夏拍了拍晴衣的手,滿臉正色道:“你記錯了,我昨日洗過了。今日該你,明日該我。”


    說完,便提著膳盒,逃之夭夭。


    晴衣哦了聲,既然無顏說是她,那便是她了。


    不過她正數到興起,有些停不下來,便繼續數著。


    隻是被喻曉夏打亂了節奏,待晴衣數到昨日,正好對上喻曉夏。


    晴衣合上手掌,猛地一拳襲上臉頰,麵容扭曲道:“瞧我這記性,今天真的該我。無顏……咦,已經走啦……”


    喻曉夏踩著餘暉踏進浣衣局時,正趕上魏阿嬤收拾碗筷,便加快步伐,笑吟吟將食盒遞過去。


    魏阿嬤看了看,搖頭示意自己吃不下了。


    饒是喻曉夏口燦蓮花,說膳後食用果子,對身體如何如何好,魏阿嬤也是不為所動。


    喻曉夏咬了咬唇,有些一籌莫展。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自從晴衣來看她之後,魏阿嬤似乎待她冷淡了許多。


    剛開始時,喻曉夏覺得自己去司苑局吃香喝辣,獨留魏阿嬤一人啃浣衣局的素食,太不夠仗義,便勸魏阿嬤和她一起,魏阿嬤斷然拒絕了。


    後來,喻曉夏也想通了,魏阿嬤年歲大,不比她臉皮厚實,不習慣蹭人飯食,她便每日單獨為魏阿嬤帶膳食迴來。


    哪曉得,魏阿嬤以過時不慣再食為由,十次有八次不吃她帶的食物。


    許是喻曉夏站在原地,姿態有些倔強。


    魏阿嬤歎了口氣,將食盒接過,笑道:“我吃就是了,你也別再耷拉著臉啦,給人看到,還以為我這老太婆欺負你呢。”


    喻曉夏聽聞,連忙為魏阿嬤揭蓋,殷切端出果盤,嬉笑一聲,“晴衣說這個青霖果潤嗓,對阿嬤的咳嗽有益處,阿嬤可要多吃些。”


    魏阿嬤吃了一小口,點了點頭,“味道還不錯,清甜可口。”


    那可是她和晴衣親自采的,自然非一般好吃。


    喻曉夏正待自誇一番,卻聽得魏阿嬤續道:


    “晴衣那孩子,雖魯莽衝動,又有些冥頑不靈,但也算單純善良。隻是,你便打算一直這樣廝混著?”


    喻曉夏愣了一下,不由隨手拿了顆果子塞進嘴裏,疑惑道:“阿嬤這話從何說起?”


    “阿顏,你覺得這裏如何?”魏阿嬤放下青霖果,安詳沉靜地看著她,慢慢說道:“可能你自得其樂,但阿嬤覺得,這裏並不適合你,你打算一輩子待在這四四方方的小院中?”


    喻曉夏吃得麵頰鼓鼓,聲音嗡嗡地,“阿嬤的意思,是讓我想辦法重迴未央宮?”


    魏阿嬤緩緩搖頭,“不,未央宮不是你的去路,你有更好更適合的去處。”


    喻曉夏快速地咀嚼著,阿嬤隻知道她做為無顏時的事情,並不知曉她另外天影的身份呀,這個更好更適合指的什麽?


    再者,她在這裏待得也挺好,確實不想出去。


    但不能出去的理由,又不好與阿嬤講。


    皇帝的話,猶在耳際。


    閑暇間隙,尤其吃著他家院子裏的瓜果時,她想起那夜,總感覺不大真實。


    他深沉似海的目光,令她無端覺得窒息,似被覺醒的蒼龍鎖定,無處可逃。


    日複一日,皇帝、寧王、公主,倒是一個沒有尋來,她漸漸地鬆了口氣,便有些嘲笑自己氣短,怎麽就被皇帝弄得如此草木皆兵。


    為皇帝上刀山下火海的人,隻怕是前仆後繼,缺她一個,有何不可。


    她這個被流放的人,在這偏僻一隅,早已被皇帝遺忘了罷。


    遺忘……她心裏怎會無端泛起酸澀,皇帝若真忘了她,那不是正好嗎!


    待過些時日,確定無人來尋,她便可卷銀子跑路了!


    喻曉夏穩住激動異常的心跳,猛地咽了果汁,雙手拍打著衣衫上的灰塵,低頭略帶孩子氣地迴道:


    “阿嬤讓我快些走,是不喜歡我在這兒嗎?”


    話畢,喻曉夏不禁微彎了彎唇,才與晴衣待了短短幾日,晴衣扮小示弱的行徑,她已是信手拈來。


    隻不過晴衣是自然為之,她卻是裝模作樣。


    “阿嬤是為你好,花樣的年華,困在這院中,整日勞作,麵對的也是我這老太婆,加之一些末等宮女之流,像什麽話,往後能有什麽出息。”魏阿嬤見喻曉夏默不作聲,頭卻越來越低,不禁拍了拍她的手,歎道:“好了好了,阿嬤不說了,說多了你也嫌我這個老婆子嘮叨。”


    喻曉夏聽聞終於抬頭,卻是笑容可掬道:


    “謝謝阿嬤,不過要教阿嬤失望了,我本來就沒什麽出息,也沒有什麽宏圖大誌。這裏也挺好的,人好環境好天氣好什麽都好,比未央宮好了不知多少倍。何況我也很開心,如果不來浣衣局,我怎麽能遇到阿嬤你,還有晴衣呢。”


    魏阿嬤不讚同地搖頭,欲開口說些什麽。


    喻曉夏右手食指頂上左手手掌,示意阿嬤打住,笑嘻嘻道:“阿嬤,你說了不再說的。”


    魏阿嬤看著她這樣,有些好笑,卻也不再提及此事,隻道:“適才,來了兩位西殿的人,找你為她們製衣。”


    喻曉夏哀嚎一聲:“怎麽又來了?”


    許是內廷的事,經過發酵,在廣儲司每月一稟的例行次序後,終於傳到了這個旮旯一隅。


    在她與晴衣廝混……唔交好的同時,浣衣局的人,也都知曉了她的來路。


    第一日,眾人還是十分冷靜地,照舊與她保持著十二分的距離。


    由於皇帝生辰宴的驚鴻一瞥,眾人都記住了夏妃的絕色風姿,也將喻曉夏的手藝傳得神乎其神。


    於是到了第二日,便有位宮女,找上門讓喻曉夏為她製套成衣。


    雖然宮廷的衣著都有等級製度在,且浣衣局的職務性質,並不適合穿金戴銀。


    但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浣衣局中不乏妙齡少女,自身的衣物加之在各宮分發的衣料,再搭上些次等的首飾,總是能湊出些滿意的。


    所以什麽製度限製材料,在她們眼中,都不叫事兒。


    她們認為,往日未央宮的紅人,能得夏妃娘娘垂青之人,總能想到解決的辦法,製作出合適又好看的衣裳。


    是以當喻曉夏以材料有限為由,拒絕了第一位宮女後,眾人仍舊蠢蠢欲動,找上門要求她製衣的人,愈發多了起來。


    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喻曉夏又不能無情地直截了當拒絕,每次總要絞盡腦汁想出各種理由,這次沒剪刀,下次便是缺五色線,下下次便是差畫樣的模板……


    如此反複,打發一人來一雙,送走一雙來兩對,上門找她的人,卻半點不見少。


    老實講,經過未央宮的事情後,喻曉夏並無意沾手製衣的事情了。


    但每次編理由,也著實痛苦。


    這也是她上晴衣那兒蹭飯的另一個原因。


    每日一到用膳的時辰,她便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腳底抹油地消失在浣衣局,這樣拒絕得還不夠明顯嗎?


    喻曉夏在心底仰天長嘯,天知道,她每日掐著時間,在浣衣局與司苑局來迴,多麽得辛苦。


    從養身的角度講,要知道,飯後是不宜運動的。


    幸好她輕功上佳,加之司苑局的膳食令她滿意,否則她怎麽可能沒有怨言?


    不知名的鳥兒在頭頂啾啾地叫,相當呱噪。


    喻曉夏抓了抓頭發,頗有些不勝其惱。


    魏阿嬤安撫地拍著她的肩,“我已替你迴絕了她們,你若不願意,下次直接拒絕便是。”


    喻曉夏有些泄氣,拉長了聲音,迴道:“隻能這樣了……”


    話未說完,魏阿嬤便猛烈咳嗽起來,喻曉夏連忙起身,踱步到魏阿嬤身後為她順氣,約半刻後,魏阿嬤才氣喘籲籲地止了咳。


    “阿嬤,你沒有按時吃藥嗎?”


    喻曉夏很是奇怪,她前日偷偷去甘泉所取了銀子,已按阿嬤給的處方,上宣徽院拿了藥。


    依照禦醫的說法,這藥服用後,咳嗽痢疾類的頑症,應是會有好轉的。


    魏阿嬤休整片刻,才迴道:


    “吃了,阿嬤這一把老骨頭,早破敗不堪了,不是熬兩三頓藥,就能治好的。隻是讓你破費了,阿嬤過意不去。”


    “一點不破費,身體最重要,阿嬤安心治療,錢的事情不用操心。”


    喻曉夏蹲下身,滿麵笑容柔聲道:“兩日不行,便兩月,慢慢來,總有效果的。阿嬤的藥快吃完了吧,我過幾日再去趟宣徽院。阿嬤你與我仔細講講,你這病多久了,病發時哪裏痛,有什麽症狀?我好請教禦醫,看能不能對症下藥。”


    魏阿嬤忽然撫了撫胸口,氣息微弱地道:“已經入夜,時辰不早了,阿嬤往後再與你仔細說說,今日早些休息吧。”


    喻曉夏望了望天幕,才發覺已是月上樹梢,因月圓光盛,她竟是沒有察覺。


    雖已步入五月,但皇城被山峰圍繞,入夜濕意依舊很重。魏阿嬤身子不好,受不得涼,倒是她疏忽了,一直纏著魏阿嬤閑談。


    喻曉夏慌忙地扶魏阿嬤進寢殿,不好意思地告歉,囑咐魏阿嬤當心夜路。


    她轉身便將適才的話忘得幹淨,便也無從去思考,魏阿嬤是否有意在躲避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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