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當歌尋思著,月戶星窗,多少舊期約。


    酒是個好東西,喝醉更是妙不可言。


    喻曉夏前世畫畫遇到瓶頸時,總會喝些酒來放飛思緒,是以養成了酒後創作的毛病。


    她穩著身子,素手執筆,眼前閃過陽城繁華的街、繞城的河、街頭的人、馳騁的馬。畫麵一轉,是夏妃沉魚落雁的貌、皇帝深邃湛黑的眸……


    有了,她淺淺一笑,運筆如飛地在紙上勾勒。


    窗欞裏映出熟悉的芊細身影,男子將蕭往掌中一送,鬆了口氣,終於找到了。


    他矯捷的身姿眨眼間便入了房,一個勁風偷襲上女子的肩,女子毫無察覺,更沒如往常般與他交手。他疑慮中硬生生止了力,待看清女子筆下畫作時,不由讚歎道:“漂亮。”


    喻曉夏抬頭,便見一襲紫衣的男子站在身旁,麵若桃李的臉,一雙桃花眼尤其惹眼。她並不認識,卻好性子地衝他友好一笑,複低頭繼續作畫,慢悠悠迴道:“多謝誇獎,你也很漂亮,請問有事嗎?”


    男子乍見到她麵容時,臉上閃過濃濃失望,一瞬又很快地轉換了情緒,恢複了風流倜儻的派頭,“在下葉如風,原本是尋一位故人,卻誤闖姑娘閨房,還望姑娘見諒。”


    男子長得十分好看,溫言軟語的告著歉,卻湊近喻曉夏,將這番話,說的像情人間的低語。


    奈何喻曉夏已然沉醉。


    有人是酒後真言,有人是酒後撒潑,還有人借酒亂性。她向來和這些普通俗人不一樣,她醉酒醉得十分清新脫俗,因為她酒後作畫。


    無論何時何地,總能留下她醉後一遊的罪證。


    於是喻曉夏一門心思都撲在畫上,並未如男子所料,或害羞地嬌斥他,或臉紅地結結巴巴。隻幹脆點頭,迴了句請便,便兀自畫著自己的。


    男子原本是來尋人,眼前女子雖身形酷似小師妹,尤其那頭長過腰際的潑墨青絲,光澤如緞,同小師妹別無二致。可小師妹雖功力不如他,但也是武林中的佼佼者,若真是小師妹,他一入院應就有察覺,哪能有他偷襲的機會。


    況且小師妹一向提劍不拿筆,整日與刀劍為伍,哪裏會這些舞文弄墨的花花派頭。


    男子望著低頭作畫的人,緩緩搖了搖頭,他素來仗著自己容顏絕色,喜好結交女人。但此刻夜已深,對方又絲毫不將他放在眼裏,他獨自觀望了會,又覺得寫寫畫畫的東西,甚是無聊。還不如小師妹整日冷著臉,見他便要決鬥來得可愛。片刻後,便悻悻告辭離去了。


    一陣風過,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喻曉夏忙裏抽空感歎了句,這美人的輕功真不賴。不大清醒的腦瓜,卻毫無察覺,一個男人,為什麽來皇帝後宮找人。


    待次日醒來時,她隻覺得頭昏腦脹,已完全將此事拋擲腦後。是以一段日子後,再次見到這位美人時,她腦中第一個反應是:世間果然有如此出塵絕豔之人啊!


    且迴到這日,她將夏妃的寢衣趕製出來後,本打算一氣嗬成,將昨夜畫的新樣式做出。一向秉持未得令不入後宮的鍾昊然,此時卻破天荒來未央宮找她了。


    幾乎同時,手指突然被針紮破,她含著指頭,心中一慌,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鍾昊然告訴她,昨夜她與七出宮在四季樓喝酒時,正巧被皇上看見了。且皇上還要調她的檔卷,親自查看。手下犯錯,他作為統領也有責任,他雖不能庇護徇私,但自當提點一二。於是剛將檔卷呈於皇上,他便急忙過來通信了。


    鍾昊然想的很簡單,皇上應是為他們私自出宮而不滿。若十一向皇上坦白,並誠懇認錯,皇上一向優待手下人,這件事,說不定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鍾昊然的叮囑,在喻曉夏腦中迴旋了數遍。


    直到她站在李衍麵前時,她才深覺自己智商被鍾大哥拉低了。怎麽能聽那個呆頭的話,就這樣急匆匆來了乾吟宮?她應該做足準備,才好對付皇帝這個看似溫和實則專橫,看似沉靜冷淡實則狡猾善變的頂頭大上司啊!


    李衍應是剛下朝,還穿著明黃龍袍,束著翼善冠。修長的手中,握著一卷帛案,顯然還未拆開,而卷扣垂下的簽中,赫然寫著三個字——喻曉夏。


    皇帝手中握著的,是她的檔卷無疑了。喻曉夏暗自慶幸,如此看來,皇帝應沒來得及查看。她其實與皇帝一樣,對於這份資料的內容,除了封口的“喻曉夏”,其餘半點也不知。


    此時皇帝要查她的底,她才想起了,一直被她忽略的事情,那便是“喻曉夏”入宮的目的。


    倘若隻是為錢為權,這倒屬於人之常情,並無不妥之處。可如果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呢?而“喻曉夏”不顧安危去取烷靈草,隻為麵見皇帝親自呈貢,如此義無反顧孤注一擲,在此刻看來,就有些深意了——刺殺皇帝。


    剛閃過這個念頭,喻曉夏內心便湧起一陣顫栗,胳膊上毫毛豎立,冷汗直流。


    李衍抬手滑過帛案,抬眼瞧了瞧她,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急著見朕,所謂何事?”


    喻曉夏注視著皇帝的手,迴地有些心不在焉,“皇上處理政務實在辛苦,作為屬下關心您,便來看望看望。”


    “噫——那你打算怎麽關心體貼朕?”李衍說著,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將卷扣緩緩打開。


    喻曉夏一個激靈,忙不迭道:“迴皇上,我錯了,我其實是來請罪的。”


    李衍頓了頓,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喻曉夏連忙誠懇認錯,“皇上,我昨晚不該擅自離開未央宮,更不該慫恿七陪我出宮。我知道錯了,皇上您寬宏大量,還望您饒過我這一次,我下次一定謹言慎行,好好保護夏……主上,絕不再擅離職守。”


    李衍聽罷微微頷首,瞧了喻曉夏好些時辰,才不緊不慢道:“知道錯就好,朕也不是不講情理的人。你們江湖中人,拘在這宮中,難免憋悶,尋著空出去喝酒也無妨。朕此次,便……隻罰你兩個月俸祿吧。”


    話畢,見喻曉夏的神色瞬間變得頹廢,李衍眼裏閃過絲極淡的笑意,手下動作卻不見停頓。


    喻曉夏還未來得及哀悼,便見皇帝已將帛案打開,她有些絕望地閉眼,實在不敢想象,那卷中記載的究竟是什麽,抑或皇帝會看出什麽。


    “你怕什麽?”李衍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語氣有絲危險。


    喻曉夏毛骨悚然,不得不掐了掐手指,強製鎮定地轉移話題:“我在未央宮當值的月俸,都被您扣五個月了,這表示我至少要在那呆半年嗎?”


    “這次罰的,是天影的月俸。”李衍糾正她,而後慢斯條理地,繼續看著手中簡短的資料,一個名字躍然映入眼簾,李衍倏地端詳她,片刻後方道:“葉辰風是你師父?”


    喻曉夏一陣慌亂,莫非這人是皇帝的仇人?


    她不知該答是或不是,一時愣在當場。


    “原來你是葉辰風的徒弟。”李衍將手中帛書合上,深不見底的眸中現出些柔色,“看來你師父並未告訴你,我父皇與你師父是同門師兄弟。對了,說來你同夏妃也應有些淵源,夏妃的母妃,是他們共同的師妹。”喻曉夏驚詫不已,還未將這些信息消化完全,皇帝又續道:“你可否告訴朕,你師父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為何你會加入朕的天影?”


    原來如此,“喻曉夏”與皇帝還有這份淵源。


    照理來講,正常人都不會避忌與皇帝搭上關係,而“喻曉夏”顯然不是靠此進宮的。雖然有可能,“喻曉夏”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但“喻曉夏”為何會舍棄她師父已有的江湖地位,而選擇無名無姓的入宮呢?


    她腦中一團糟,李衍眸光奕奕盯著她,令她深覺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很蠢,隻得幹笑一聲,斟酌開口:“皇上,實不相瞞,我自小在江湖中長大,遊曆了不少地方。見過淼淼江河,踏過巒巒高山,看到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在您手中盛世繁榮,便十分欽佩您。而江湖之遠,廟堂之高,其實各有千秋,我便找了機會,想來天子腳下.體驗體驗。”


    她長篇大論,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皇帝卻不知何時已到了她麵前,又邁近一步,兩人的距離驟然拉進,李衍步步緊逼,“需要進天影體驗?”


    高大的身軀陡然迫近,皇帝的臉近在咫尺,一陣檀香淡淡縈繞。喻曉夏心緊了緊,口不擇言道:“我進天影,是因為,實在是太景仰您,想貼身感受您的威儀!”


    李衍牢牢盯著她,深邃的眸子,因離得極近顯出一貫的疏離,嘴角撇出的弧度卻似有絲嘲弄,“貼身?”


    皇帝果真是不近女色,隻聽她說敬仰他便不悅了罷!她竟還在皇帝麵前,說想“貼身”感受,這無異於在虎口拔牙!


    喻曉夏反應過來連連後退兩步,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連忙為自己找補,“皇上天姿,世人皆敬仰,我自然也不例外。我知道皇上您英明神武、氣宇軒昂、氣度不凡、清新淡雅毫不做作,自然容不得人如此……如此褻瀆……那能否看在我師父的麵上,將我放出宮去?”


    李衍聽罷星眸微眯,凝視著她半響,而後直了身子,微挑眉勾著唇角,語氣便顯得漠然又無謂:“你當朕這裏是什麽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殿外日光傾盛,殿內卻似陡然寒風席卷,喻曉夏望著皇帝清冷的麵容,頗有些啞口無言。


    “可以偷偷放,不讓旁的人知曉嘛。我出去後定不會再來打擾你,若繼續待在這宮裏,我可不保證什麽時候會騷擾到你……”喻曉夏支支吾吾地嘟囔,臉上掩不住的失望,看來皇帝不怎麽顧念舊情,並未打算優待於她。


    “也不是不可以。”李衍不疾不徐地理著袖口,良久,方道:“看在你師父的麵上,朕答應你,可以放你出宮。”瞥見喻曉夏驚喜交加的臉色,李衍轉身踱步而去,緩緩邁上禦階,才補充道:“隻要你差事辦得稱朕心。”


    直到喻曉夏躺在床上,依舊迴想著李衍的這句話。


    她激動的一宿沒睡,想到不久後,她便恢複了自由,從此天高海闊,再無需提心吊膽。她腦海勾勒出以後的日子,裏麵有無數美好的藍圖。皇帝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滿心感激,自發站在皇帝陣營,思忖著,將皇帝與夏妃的事情辦妥,皆大歡喜後,她再出宮吧。


    此後的時日裏,她憑借這句話,主動為李衍打算,堅定地渡過難關,隻為了李衍履行諾言。她都未曾有一絲懷疑,因為對方是一言九鼎的皇帝。


    李衍本也沒打算失信,此時少一個天影,於他來說,並未有什麽差別。即便是葉師叔的徒弟,對他來講,與其他天影也並無二致。頂多是他往後多照拂些,如上次去尋烷靈草這類九死一生的差事,交給其他天影便好。但也僅僅隻是這樣,再多的,也沒有了。


    隻是後來事情的發展,與他設想的出了些偏差。


    眼下,喻曉夏得了皇帝的允諾,便開始放心規劃。行走江湖最重要的,無非是拳頭和銀子。


    這段日子她沒落下練武,要不了半年,武功應該能恢複完全。錢嘛,前前後後的賞銀珠寶加起來,應該能置辦一處小房產了,待眼下這件事辦成後,估摸著應該能盤個小店鋪。隻要事情順利進行。


    她握了握拳,得製造些他們二人見麵的機會,再讓七拿藥給她,事情應是八.九不離十了。


    索性睡不著,趁夜深人靜,她偷偷潛迴甘泉所,將床底的金銀細軟,統統放在了梧桐樹洞中。不知為何,她打心底裏,不大放心未央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把皇帝當上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唯並收藏我把皇帝當上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