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好像陷入了夢中。


    氧氣通過唿吸而流入肺中,麻醉劑隨著血液在慢慢擴散。特製的手術刀劃開皮肉的感覺清晰可辨,反應堆被擰下,底座從緊連的肌肉上剝離開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這具軀體的每一個動態,心跳、唿吸、血液流速,甚至計算得出肌鬆劑對身體的影響是否達到了預期……但好像意識和本能間被蒙上了一層薄霧,他隻是“知道”,卻無法理解自己的處境。他好像正漂浮在一片虛無之中,到處都黑漆漆的,什麽東西也沒有。漸漸地就連最初的感覺都喪失了,他茫然地張開眼睛,無知無覺地被卷入了一股無形的暗流,向著虛空的另一端被推擠而去。


    最先恢複的覺知是恐慌。驀然間如同洪水一般,淹沒了緊接而來的理智。托尼跪在了地上,頭顱深深埋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額上很快沁出了大顆大顆的汗水,順著臉頰滾落。窒息般的痛苦緊緊抓-住了心髒,他眼前好像又爆發了那團摧枯拉朽般毀滅一切的燦爛火光,緊接著又是無休無盡的黑暗……


    “唿叫佩珀失敗。”一個平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托尼驚喘一聲,猛然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正包裹著鋼衣中,視線裏是熟悉的界麵和一片荒蕪的沙漠。他叫道:“賈維斯?”


    沒有迴應。界麵驀然間黯淡下來,鋼衣仿佛受到了什麽外力的打擊,拆解成一個個的零件從身上滾落下來。托尼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堆零件。頭盔從零件頂端滾落到他腳邊,喀嚓一聲輕響,麵罩脫落下來,扣在了托尼腳上。


    他這才發現自己沒穿鞋子,身上隻穿著一件病號服的褲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從下巴到唇上,一圈熟悉的胡茬。胸口的反應堆發著穩定的藍光,他把手按在心髒上,慢慢意識到了自己應該是在做夢。


    可能是因為麻醉劑的作用,他睡著了。


    但托尼很久沒像現在這樣意識清楚地出現在夢境中了。做夢的人總是很難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因此在夢中的感受也無限趨近於真實。但……即使他意識到了自己在夢裏,托尼也沒辦法擺脫掉那種如影隨形的恐懼。


    他竭力讓自己不去想那片黑暗,目光在四周逡巡著。天空是朦朧的,看不見太陽,沙漠裏溫度適宜,並不顯得炎熱。但除了高高矮矮的沙丘,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恍惚地想起自己好像曾經做過這樣的夢,也許還不止一次……他夢見自己在沙漠裏拚命挖著一口水井,水井裏卻不停地溢出黑紅的血液……


    砂礫劃過金屬鏟麵的聲音一瞬間清晰起來,托尼驀地迴過了頭,吃驚地看到自己身後正站著一個人影,手裏拿著一把鐵鍁,正弓著身子費力地鏟著沙土。


    這個人是誰?托尼腦中劃過疑問。男人身上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深灰色的褲子,手腕上戴著熟悉的手環……正在他注視對方的時候,那人迴過了頭。一張殘留著血汙、卻絲毫不掩成熟魅力的臉出現在了托尼麵前。那雙眼睛明亮得像是能直接刺入人的內心,顴骨上破開了一個血口,幹裂的嘴唇緊緊抿著。


    “你在這裏。”托尼聽到他說,“你不應該在這裏。”


    托尼望著他:“你是我嗎?”


    “你不是我。”他毫不遲疑地道,“你不應該是我。”


    他迴過頭,繼續用鐵鍁挖著那個大坑。鏟麵帶出的沙子漸漸變得血紅,到最後濕漉漉的全部浸滿了血。恐慌幾乎又席卷了理智,托尼踉蹌著走到了他的身邊,低頭看著那口井。


    “迴去吧,它們不屬於你。”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勸說著自己,帶著疲憊,“這是我的……你是全新的托尼·斯塔克,你可以擁有一個全新的開始,何必一定要嚐受痛苦呢?”


    血越漫越多,湧-出了大坑,沾濕-了砂礫。趾縫很快濕-潤了,腳掌陷入沙土,血漿裹上了腳背。人影在波動的液麵下越來越顯得清晰,那是無數張密密麻麻擁擠在一起的臉……托尼忽然頭痛欲裂,他張嘴想叫出這些人的名字,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旁邊的人忽然扔下鐵鍁,跳了下去。托尼下意識地去伸手拉他,手卻在血漿中撈了個空——男人消失了。液麵下湧動的人影卻沒有因此平靜,他們憤怒地張嘴發出無聲的嘶吼,伸出-血紅的手臂抓-住了托尼。托尼大口地喘著氣,向後退去,手掌忽然間摸-到了一塊實地,不由得迴過了頭。


    他後麵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塊甲板,灰色的天空下翱翔著幾隻海鳥,海浪從潔白的船舷邊卷過,悠揚的音樂聲和歡笑聲隱隱傳來。再轉過身,沙漠和血井都已經消失不見,眼前是一片無垠的海洋,他在甲板上席地而坐,而身邊正站著一個穿著白色西褲、粉色襯衫,戴著名表和墨鏡的年輕人。


    那張臉太讓人熟悉,托尼撐著甲板,慢慢地站了起來。


    “這裏很不錯。”他聽到年輕人開口道,語氣輕鬆而愜意,“我航行得夠久的了,不過一點也不感到疲憊。她們都很可愛,我的朋友也都在這裏,所有人都在享受歡樂的生活,不必去想自己背負著什麽責任。這當然不是逃避,我有能力去應付一切危機。我是天才托尼·斯塔克,我能解決掉一切。”


    他對著海風平舉起雙臂,閉上眼睛,忽然間一掌向著前方推出,不知何時覆蓋了手掌的電弧脈衝炮轟出了一道光束,一條鯊魚被轟碎在海麵之下,鮮血染紅了碧藍的海水。


    “任何敵人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但你不行。你沒有享受生活的權力,因為你是個懦夫。你甚至不敢去對一個罪行累累的惡棍動手,因為他會含情脈脈地看著你?保護你?像隻不懷好意的禿鷲一樣保護鴿子的幼雛?哦,不是他的錯,是你自己的問題,你在迷茫。多可笑,托尼·斯塔克也會有自信不足的時候?”


    他大笑著拍了拍托尼的臉頰,托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沒人能永遠自信。我會犯錯,人人都會犯錯,我不能去避免做出選擇,哪怕明知道有些錯誤會無法彌補……”


    年輕人臉上收斂了笑意,詫異地看著托尼:“你認為自己做錯了?”


    “那麽多壞的選項擺在我的麵前,我隻能選擇我認為最正確的一個。”托尼聲音沙啞,“但即使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事情的結果也變得十分糟糕……我難免會問問自己,我真的是對的嗎?我不是真理,我也不是真正完美無瑕的英雄,我隻能對事情做出我認為最好的判斷……但我判斷的結果卻總是我不想看到的。”


    “那就逃避吧,既然你無法麵對選擇所帶來的後果,為什麽不逃避呢?”年輕人輕聲說道,“聽聽他們的聲音……哦,尤其是佩珀,她一定不希望你再去冒險。你有能力去應對一切,隻是暫時不想這麽做而已。難道你不就是因為這個才容忍了那個莫裏亞蒂嗎?在這裏休息一段時間吧,你實在是太累了。記得嗎?你剛剛犧牲了一次自己,拯救了全世界呢。”


    托尼再次變得頭痛欲裂。他死死地盯著年輕人的臉龐,向後退去:“……我不會逃避。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我永遠不會逃避自己的這份能力所帶來的責任。我會痛苦和迷茫,隻不過是因為我還是托尼·斯塔克,而不僅僅是超級英雄鋼鐵俠……我下決定製造鋼衣的時候,不是因為我想成為一個英雄,而是因為托尼·斯塔克想盡自己的能力。”


    脊背已經靠上了欄杆,托尼喃喃道:“……沒人能預知未來會發生什麽,我會麵對一切後果……哪怕再沒有人站在我的身邊。”


    欄杆消失了。托尼向後跌落下去。他落在了一個軟軟的床墊上,眼前的景色變成了灰色的牆壁。高大空曠的房屋裏放著一張床,許多玩具,還有一張桌子。一個孩子正站在桌前專心致誌地拆卸著一塊手表,細小的零件被他慢慢取出,依次排列在了精致的盒子裏。


    “知道嗎,我都十四歲了,還有個保姆呢。”孩子忽然說道,語氣裏滿是抱怨,“我都要上大學啦,他們還像對個孩子一樣地對待我。”


    托尼忽然有些想笑。他真的笑了起來,手指揉著自己的眉心:“還有多少個我?都一起來吧。我想知道我還封存了什麽東西。”


    “你以為自己一共有多少記憶?”孩子轉過頭來,精致的麵容上帶著不快,“你的人生可真是有夠貧乏的,托尼·斯塔克,哦,毫無疑問,你是個天才的科學家,你熱愛著自己的專業領域,同時你還很喜歡泡妞——但除了這兩點,你還有什麽?研究,研究,泡妞,泡妞,後來把泡妞換成了當英雄,揮耗精力。爸爸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你差不多就是在重複他的人生軌跡嘛。”


    “去世了幾十年,他還在教我東西,我不覺得重複他的人生軌跡就能讓他驕傲了。”托尼走到了他麵前,坐了下來,“你是在嘲諷我?你知道嗎,我剛才遇到了你的兩個兄弟,他們一個在勸我逃避責任,另一個也在勸我逃避責任。你也想讓我逃避責任嗎?”


    “我看你未必弄得清楚自己的責任到底是什麽。”孩子道,“我問你,麵對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時,你感到痛苦嗎?”


    “我很抱歉。”托尼平靜地道,“但我必須那樣做。”


    “可你就不能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嗎?”


    “當所有的選擇看起來都那麽壞時,我隻能盡力選擇一個看起來最好的。”


    “明白,就像那個電車難題。”孩子臉上露出了微笑,“一條軌道上綁著五個孩子,而另一條軌道上隻有一個孩子,當電車正朝著他們駛來的時候,你必須要及時做出選擇……當然了,這個問題還存在著很多可變化的因素,但僅用生命而論,每個人在意外遭受的災難麵前都是平等的。對不對?你會內疚的就是這個,在某種意義上,你的選擇犧牲了少部分無辜的人。”


    “我很抱歉。”托尼認真地道,“我不能去拯救那個獨自玩耍的孩子,隻能盡力去彌補自己的決定所帶來的傷害。”


    “但傷害是沒辦法彌補的。”孩子平靜地道,“就像霍華德從來沒說過愛我一樣。安東尼,問題就出在這裏,你沒辦法對自己做出的決定釋懷,而你明明有理由去釋懷的。每做一次決定,你就會在自己心上剖出一個傷口,讓受害者的怨憤無限製地擠進裏麵。你覺得英雄會讓自己這麽脆弱嗎?……英雄總是鐵石心腸。”


    “……所以我不是英雄。”


    “從來都不是。”孩子認真地道,“你隻是托尼·斯塔克,你在盡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你不是英雄,你隻是個普通人。你做到了英雄會做的事,也有資格被人稱頌為英雄,但你隻是托尼·斯塔克。”


    托尼長長地唿出了一口氣:“那麽,你知道問題的答案究竟在哪兒麽?”


    “我知道。”


    “電車難題對你來說從來都不是難題,因為你是托尼·斯塔克。你是鋼鐵俠。你可以讓電車毫發無損地停下來,同時救下所有人。”一個聲音在托尼背後響起,“而你之所以會遭遇這些痛苦,隻不過是因為你的能力還不夠大而已。”


    托尼轉過了身。他看到了一麵鏡子,鏡子裏的人麵容俊美,衣冠楚楚,臉上帶著一道傷疤,正向著他伸出手來。


    “你能夠改變這個世界,從源頭上改變它。”他聽到鏡中人這麽說道,“接受我吧,我會成為你的力量,你將無所不能。”


    托尼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聽上去似乎很有說服力和誘-惑力?……不過,我拒絕。”


    “沒有人能無所不能。”


    他揮拳打碎了鏡子。


    /


    莫裏亞蒂進入了自己的記憶宮殿。


    明明上一刻還在進行手術,然而在鑷子夾起第一片紅色的晶體以後,他就忽然間失去了意識,再清醒時就已經身處在記憶宮殿之中了。


    這裏實際上不能被稱作一座宮殿,記憶宮殿是福爾摩斯的叫法。對莫裏亞蒂來說,這是座真正意義上的記憶閣樓。它是以莫裏亞蒂童年時最熟悉的那棟房子為藍本的,每個細節都竭盡還原真實。髒汙的壁紙、櫥櫃下的蟑螂、把手上的油煙……從整潔的別墅區搬出來以後,莫裏亞蒂一家就住進了這棟毗鄰貧民區的老舊房屋。


    它其實並不能說小,一共有三個臥室,但莫裏亞蒂一直住在閣樓。主臥室歸父母居住,次臥租給了一個有錢卻生活放-蕩的邋遢男人,客臥則歸了他們的朋友使用,他們一直指望著這位朋友能設法幫助莫裏亞蒂的父親重新迴到公司——後來在莫裏亞蒂夫人感染肉毒杆菌死去後,這些人都搬了出去。後來莫裏亞蒂的父親也消失了,但莫裏亞蒂一直沒使用過這些臥室,仍然住在自己的閣樓上。


    這能讓他更清楚地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一點。


    他給房子裏的每一個房間、每一件家具都賦予了相應的功能。閣樓毋庸置疑是最重要的,這裏已經成為了一塊硬盤,保管著大多數的信息。三個空蕩蕩的臥室當然也有著它們的意義,主臥象征愛情,次臥象征*,客臥則象征著友誼。


    腳步在樓梯上慢慢地行走,莫裏亞蒂上到了二樓,打開了客臥的門。


    臥室裏有種發黴般的氣息,窗簾被緊緊拉著,一盞小燈在床頭櫃上發著黯淡的光。裏麵正坐著幾個人,其樂融融地打著橋牌。有個人正在門口倒茶,看到了莫裏亞蒂,愉快地打著招唿:“嗨,boss,你怎麽想起到這兒來了?”


    “你好啊,塞巴斯。”莫裏亞蒂道,“你知道我通常好幾年都想不起來到這兒來一次的。很高興看到房間裏的人數沒有再增加,謝天謝地,你們可真意味著一群麻煩啊。”


    “哦,在現實裏你也能對我這麽溫和就好了。”莫蘭聳了聳肩,抱怨了一句,“恐怕我們之間的大多數都不知道你把我們當成了朋友吧?也許托馬斯知道,但他剛剛被你剔除出去了,現在正蹲在花園外麵哭呢。”


    “沒把他種進花園裏就已經算我念舊情了。”莫裏亞蒂漠然道。


    “他一直想去別的房間,你知道的。”莫蘭道,“從他二十歲那年起就想去了。這個猥瑣的戀-童癖,這裏基本沒人真正地喜歡他。那時候他為你殺了一個人,是吧?然後他就愛上你了。這邏輯可真奇怪,他殺了卡爾·鮑華,隻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你不但沒有遠離他,反而替他收拾了殘局,容忍他呆在了你的身邊。要不是你對他一直太殘忍,而他對你又一直那麽膜拜,我還以為你會對他有意思呢。”


    “生活總是充滿了無聊,尋找點樂趣有什麽不對?”莫裏亞蒂道,“托馬斯是個很有潛質的年輕人,他不是因為愛上了我才殺了卡爾·鮑華的,他隻是單純地想引起我的注意。從他看到我是怎麽殺掉莫裏亞蒂夫人時開始,他就在崇拜我了。他對我的崇拜遠比那些不知所謂的感情要深,所以一旦反轉,後果也是巨大的。”


    莫蘭了然地道:“所以他一直在衝擊花園的欄杆。他一定會殺掉你的。”


    “讓他來吧,我正無聊呢。”


    莫裏亞蒂關上了門,繼續走上樓梯。老舊的樓梯發出吱扭吱扭的響聲,一塊木板甚至帶著釘子翹了起來。莫裏亞蒂跨過那塊樓梯,來到了三樓。他打開了次臥的房門。


    房間裏空蕩蕩的,一件家具也沒有。從天花板到四壁到地板,到處都鑲嵌著亮晶晶的寶石,有人造的、有天然的,有名貴的、有廉價的,有玻璃珠子、也有王冠上的鴿血……


    “聖人吉姆。”他半蹲下來,摸了摸一枚藍寶石,又起身走出了房間。


    房門關上了。他沿著昏暗的走廊向前,來到了主臥室前。推開門前,他稍微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吐出了一口氣,走進了房間。


    這間臥室布置得相當浮華,金燦燦的色調,堆滿了高檔的家具。名貴的地毯上背對著他側躺著一個人,渾身赤-裸,腰間隻搭著一條床單。


    ……不出所料。莫裏亞蒂站在門口,默不作聲地盯著那個人影。修長的脖頸,柔軟的卷發,白-皙柔嫩的皮膚在金棕色地毯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有衝擊力……折疊成長條的床單隻勉強遮住了腰部和臀-部,在腿-根處投下漂亮的陰影。自然流落覆蓋的絲綢床單突出了臀-部的形狀,從氛圍到色彩,無不引人犯罪。


    他喃喃道:“為什麽選擇了我?”


    人影轉了過來。他有著一張和托尼一模一樣的臉,甚至比托尼更加柔和漂亮,眼睛卻是幽亮的紅色:“你不是渴望著他嗎?你怎麽知道我不是他?”


    “我又不是傻-子。”莫裏亞蒂譏諷道,“破綻實在太多了,更何況這是在我的思維裏。這麽說讓托尼總是做噩夢的東西就是你了?”


    人影站了起來,渾身都被紅色覆蓋。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塊剔透的晶體,顏色與托尼體內的那些彈片別無二致。


    “他拒絕了我。”晶體說道,“我等了多少時間才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啊,恰巧從我流落的地方路過,又恰巧擁有著強烈的渴望。可我沒料到他竟然會拒絕我,哪怕我願意給他改變現實的力量。我可以實現他的所有願望,讓那個宇宙真正變成和平之地,完美地體現他心中對於未來的每一點構想……可是他竟然拒絕了我。他寧願獨自沉淪在痛苦中,也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你說,你見過這樣的聖人嗎?”


    “這才是我的托尼。”莫裏亞蒂輕柔地道,“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麽會封鎖自己的記憶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聖人,他無法保證自己能夠掌握住這份力量,所以才拒絕了你的誘-惑。”


    “隻對了一半。他太剛愎自用啦。”晶體道,“那麽你呢?剛剛進入這個宇宙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你的氣息。你是這個宇宙間最適合我的人了,假如你願意接受我,我們一定能夠成為最契合的夥伴。”


    “有個問題。”莫裏亞蒂道,“為什麽你要這樣迫切地尋找宿主?”


    “我太孤獨了。”晶體道,“我在多元宇宙中不知道流落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曾經擁有過多少主人……可是永遠沒人能體會到我的真正用途。我是現實寶石,而不是願望實現機,我的力量是強大的,但不是為了破壞或改變而生的……”


    “你在迎合我的內心。”莫裏亞蒂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說出的不是你自己真實的想法,而是對我的解讀。”


    “如果你能降服我,這當然就會是我的真實想法。”晶體道,“你想讓托尼愛上你嗎?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幫你辦到。你想讓我完全對你言聽計從嗎?隻需要真正地掌控了我,你就能命令我改變自己的思維,把你當作唯一的主人。”


    莫裏亞蒂忽然道:“你能再變成托尼一次試試嗎?”


    晶體張開雙臂,皮膚恢複了人類的光澤。他展示自己一般地在莫裏亞蒂麵前轉了個圈,手指放在了喉結上:“怎麽樣?你想試試嗎?”


    “真醜。”莫裏亞蒂露出了嫌惡的表情,拍了拍手,“在我弄明白你到底是什麽東西之前,請你就暫時在房間裏呆著吧。”


    寶石源源不斷地從天花板上掉落下來,轉瞬間淹沒了人形。莫裏亞蒂退出了房間,從木板下夠出久違的鑰匙,鎖上了主臥的房門。


    /


    莫裏亞蒂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正站在手術室內,手裏還拿著那把沾滿血跡的特製手術刀。托尼的胸口卻已經恢複了正常,仿佛從來沒有過什麽傷口一樣。反應堆就在一旁的托盤裏靜靜地躺著,托尼唿吸平順,顯然正陷入在夢鄉。


    ……一場虎頭蛇尾的手術。莫裏亞蒂檢查了一下托尼的生命體征,發現一切良好後,把托尼抱到了隔壁的房間裏。心情複雜地在床邊看了托尼半天,莫裏亞蒂起身離開了房間,迴去了地麵六層。


    托尼封鎖自己記憶的行為是正確的,那顆寶石口中的話恐怕真實可信的成分還不足兩成。好在它為了誘-惑莫裏亞蒂,主動跑到了莫裏亞蒂防禦最深的地方,這才讓莫裏亞蒂有機會把它鎖了起來。毫無疑問的是,假如這顆寶石的能力是真的,那麽那個出現在莫裏亞蒂思維中的意識一定不是它自主衍生出來的。它太象個人類了,還是個自以為聰明的蠢貨。它應該的確能借用寶石的一部分能力,卻無法真正地控製寶石,否則托尼的潛意識也不會影響到寶石的力量,打開蟲洞來到這個宇宙了。


    能夠確定無疑的是,那個意識和寶石的力量本質上是分開的。它似乎需要一個真正的身體,才能夠使用寶石的力量,否則在宇宙中流落那麽多年,如果如它所說那樣,它能夠感知到這片宇宙中最適合它的人是誰,為什麽不去打開蟲洞自己主動尋找,而直到托尼路過才千辛萬苦地找到了一個宿體呢?


    他張開雙手,想象著自己改變現實的樣子,搖了搖頭。


    如果他現在能使用那顆寶石的力量,就讓那個蠢貨從此徹底消失吧。不管寶石到底要選擇誰,或者根本不在乎有什麽選擇,受到那樣一個蠢貨的影響,也算是夠倒黴的了。


    把這件事放在了一邊,莫裏亞蒂看了看時間,打開了電腦,熟練地輸入了一個網址。綠色的字符在界麵上流淌著,莫裏亞蒂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打電話的人正是莫蘭:“……boss,夏洛克果然把導彈防禦計劃拿走了,我們要開始行動嗎?”


    “不忙,他會主動過來找我的。”莫裏亞蒂道,“他肯定已經迫不及待了。”


    莫蘭嗯了一聲,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道:“boss……你覺得如果我的身份暴露了,會出現什麽樣的問題?”


    “‘驚爆!上議院議員竟是臭名昭著的殺手!貴族家庭緣何頻出敗類’?”莫裏亞蒂拖長了腔調,模仿著三流電台主持的誇張聲音,“你是在指這種嗎?把狙擊手換成花花公子,這樣的標題已經出現在報紙上不止十次了吧。”


    “……我是在說認真的,boss。”莫蘭生氣地道,“有個女人找上了我,說她手裏有些消息要賣,問我要你的聯係方式……她是一位公主的密友,具體的親密程度已經到了消耗套套的地步了。她威脅我說,如果不肯為她引薦你,就把我的真實身份暴露出去……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從何得知的,難道這件事在王室已經不成秘密了嗎?”


    “太假了。”莫裏亞蒂冷酷無情地道,“麻煩你下次說謊的時候先對著鏡子練習一下,塞巴斯,你覺得我有那麽容易欺騙嗎?”


    “……好吧,她長得很漂亮。”莫蘭沉默了一下,說道。


    “手裏有些秘密,卻不去賣給馬格努森,她一定知道這些秘密會為自己帶來什麽,而且很快就會因此遭遇災禍了。”莫裏亞蒂輕聲道,“一個聰明的女人……那麽說,你給她了嗎?”


    莫蘭做賊心虛:“我沒有和她上床!”


    莫裏亞蒂:“……”蠢貨!


    他掛了電話,開始刷新博客,處理其他事宜。傍晚的時候他又下樓看了托尼一次,順便給自己做了個基本檢查。檢查的結果顯示他身體一切如常,並沒有突然在什麽部位出現一塊寶石。托尼仍然在沉睡,似乎睡得十分香甜。確認他的睡眠是正常的以後,莫裏亞蒂吻了吻他的額頭,放任他繼續這難得的好睡眠,返迴了自己的辦公室。


    傍晚的時候,他看到夏洛克更新了一條博客:[布魯斯-帕廷頓計劃在我手裏。來拿吧。就在那個遊泳池。午夜。]


    莫裏亞蒂吹了聲口哨,打開了一個窗口,迅速敲下了幾行字符。既然夏洛克提到了卡爾·鮑華身死的那個遊泳池,就等於是在告訴莫裏亞蒂他等著重續當年未完的那場對決……所以,這等同於是一份兩人之間的邀約,他肯定不會帶著約翰·華生的。但華生醫生顯然是個很顧念朋友的好人,夏洛克想要避開他偷偷和莫裏亞蒂見麵,除非是確定華生不會發現他在午夜偷偷溜出門了……這樣,莫裏亞蒂就有個好主意可以玩玩了。


    幾分鍾後,莫裏亞蒂收到了一條短信,約翰·華生醫生昏迷的麵孔出現在了圖片中。又做了些小小的布置,莫裏亞蒂等到午夜,從衣櫃裏挑出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套西裝,開車去了遊泳館。


    托尼還在沉睡。莫裏亞蒂希望他最好能睡到明天早上。等他了結掉這次遊戲以後,他們就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討論那些有關正義與邪惡的問題了……


    夏洛克已經等在了遊泳館裏。莫裏亞蒂站在門外,按下了對講按鈕:“……約翰·華生醫生?”


    “……你是誰?”


    華生的聲音緊張而警惕地響了起來。莫裏亞蒂笑了一聲,輕聲說道:“你會知道我是誰的。現在,你應該已經猜得出故事會怎麽發展了——請你走進遊泳館內,一字不差地重複我說的話,假如錯了一個字……”他輕輕吹了聲口哨,“你就永遠別想再寫博客了。”


    /


    托尼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長時間。他有很久都沒睡得這麽好過了。沒有夢境、也沒人打擾,他一口氣睡到精力完全恢複,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都感覺自己現在神采奕奕。


    他正躺在一張窄床-上,腰間搭著條薄被子。揉了揉額頭,托尼翻身坐了起來:“賈維斯?現在是什麽時候?”


    “4月3日晚上11點30分,先生。”賈維斯的聲音迅速響應,“您已經昏迷了接近十四個小時了。”


    托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把手伸進了t恤裏:“手術成功了嗎?”


    賈維斯頓了頓:“……如果僅僅指把晶體從您身體裏取出的行為的話,很成功,先生。”


    托尼微微皺眉,放下了手:“發生了什麽意外?”


    “莫裏亞蒂先生剛剛剖開您的胸膛,那些晶體就像是當初出現在您身上一樣,全部流入到了他的身體。”賈維斯道,“他大概在手術台前失去了意識五分鍾,在他重新睜開眼睛之前幾秒,您的傷口奇跡般地瞬間愈合了。整個過程大概隻用了幾幀,您要觀看手術記錄嗎?”


    托尼站了起來:“……不必了。你是說,那顆寶石現在進入到了他的體內?”


    “是的,先生。”


    托尼苦笑一聲,又坐了下來,煩躁地用手理了理頭發:“……賈維斯,我們恐怕有麻煩了。”


    “先生?”


    “我恢複了記憶,也知道了那顆寶石到底是怎麽迴事。”托尼歎氣道,“和宇宙魔方一樣,它也具有著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具體來說,它就像個萬能許願機一樣,不需要付出代價,隻憑借著寶石本身的力量就能實現願望,改變現實。但奇怪的是,寶石似乎並不止是宇宙魔方那樣的工具,上麵還附著著一個意識。它不停地勸說我把身體交給它,放棄自己背負的那些東西……嗯哼,有幾句話實在很令人心動。但我永遠不會忘記在自己瀕臨死亡的時刻,它是怎麽侵略和搶奪我的身體的。你發現了能量的倒灌和基因的修改,是不是?但這並不是出於我的願望,而是它的意誌。它似乎覺得我已經死了,所以才操縱寶石的力量改變了我的身體,但也多謝那些改造,我才能清醒過來,封鎖住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但它現在落到了莫裏亞蒂先生的手中……”


    “清醒過來以後,吉姆有什麽異常嗎?”


    “沒有,先生。”賈維斯道,“他的行為沒有出現任何異常。五個小時以前,他還在這裏檢查了身體,我保留了他的檢查數據,一切都和過去相吻合。”


    托尼微微皺眉,喃喃道:“但那顆寶石實在太危險了……而且它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必須想辦法隔離它或把它毀掉,賈維斯。”


    賈維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我們本計劃用它來讓您迴去的,先生。”


    “——賈維斯。”托尼叫了他一聲,“地球不會因為缺少一個托尼·斯塔克而停止轉動,世界也不會缺少一個名叫鋼鐵俠的超級英雄……總之,我不能在為一個世界犧牲了自己之後又把災難帶給另一個世界,比起能不能迴去的問題,我覺得還是摧毀這種不能掌控的力量比較重要。”


    “先生……”


    “當務之急是要知道吉姆到底了解了多少,他會不會去下意識地使用那種力量。”托尼自言自語道,捶了下手掌,“不,他應該已經下意識地使用了一次了……賈維斯,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你知道吉姆在哪兒嗎?”


    “……他在一家遊泳館,和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在一起,先生。倫敦的街道錯綜複雜,如果您想在短時間內找到他,我建議您使用更加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


    “嗯……”托尼活動了一下手腕,唇角流露出笑意,“鋼衣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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