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進房中摸摸索索地倒騰了好一會兒,收拾了一個大大的包裹,相較於林靜儀的體型的確是過於臃腫了。


    豬肉擦擦腦門兒上的汗,把包袱往桌上一放。


    “臭小子,東西我都收拾好了,豬肉叔沒啥錢,也沒啥好東西,這些都是些平日裏缺不得的東西,出門在外吃穿用度都需要錢,能省便省點兒,我也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林靜儀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作,隻是盯著豬肉看著。


    “你還愣著幹啥啊,既然吃完了就快些動身吧,如今風聲緊,早走一刻,便安全一刻。馬車已經在後門等著了,趕車的是我一個兄弟,這人你放心,人品不怎麽樣,但是挺講義氣,會將你送到豐都再迴來!”


    豬肉頭一次這般絮絮叨叨,連自己有時候都覺得難以置信,還不時偷偷自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這一次竟然沒有去交人領賞錢,竟然不再見錢眼開了。難不成自己還真他媽的變成了一個好人?可笑,可笑至極。


    林靜儀依舊安安靜靜地坐著,沒有起身的意思,“豬肉叔,我不能走!我也不會走!”


    豬肉一愣,呆在原地,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什麽?你說什麽?”豬肉突然跳腳大叫,衝上去就掐住林靜儀的領口,“你他媽的說什麽?你這個蠢貨,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不走。”林靜儀冷靜地搖搖頭,肯定地說道。


    “你知道你若是不走,會有什麽下場嗎?”豬肉咆哮到,“你會死,會死啊,你知道那天去王宮的那些人都是什麽下場麽?有一個被剝了皮,做成人皮筒子,現在還在天上飄呢!”


    林靜儀麵色陡然蒼白,“果然,去的人一個恐怕一個都沒活下來!”


    豬肉揚手便給林靜儀一個耳光,“你還在想別人,如果你不走,你便是下一個掛在那上麵的一個人。”


    林靜儀被打了一耳光,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了,麵色雖然蒼白,眼中的恐懼也掩飾不去,但是依舊不曾改口。


    “我不會走。”


    豬肉狂躁一番之後,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有些頹喪,自言自語地罵了一句,“真他娘的晦氣,想做一次好人,這賊老天都不給機會。”


    他抬起頭來,輕聲問到,“為什麽?”


    林靜儀微微一笑,“我要是不走,豬肉叔頂多犯下一個窩藏之罪,但是你隻要一口咬定,並不知情,便能逃過一死,可是你若是助我逃跑,那便必死無疑。我走了,豬肉叔怎麽辦?”


    豬肉默然。


    “你何處這樣呢?其實我豬肉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我還想著拿你去換錢呢,你其實沒必要管我的!我這樣的滾蛋,死一個世上便少了一個滾蛋,我看不是挺好的麽?”


    “受人之恩,已是難以為報,更不能讓恩人受到連累。”林靜儀口齒清晰,聲音平和,“而且,豬肉叔你,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我算個哪門子的好人!”豬肉自我嘲笑一番。


    “是不是好人,從來都不是自己說了算的,隻有別人說的才算,我覺得豬肉叔是好人,這便足夠了。”林靜儀笑得開心,“而這次,是我當次一劫,逃不過那也是命該如此,豬肉叔不用再說了。”


    “你……”


    “咚咚咚……”如同戰鼓一般的敲門聲從前門響起。打斷了豬肉的話,屋內一時間陷入沉默。


    林靜儀打破這種沉默,“看來現在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豬肉頹然地將包袱放在桌上,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豬肉叔,你對靜儀有恩,我理應湧泉相報,但是隻怕這輩子已經沒有機會了,若人真有來生,自然不會忘的。”林靜儀一點兒也不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說話一本正經,豬肉聽著這些話頓時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心中莫名觸動,鼻頭有些泛酸。


    “嗬嗬,豬肉味兒的豬肉叔,我記住了,到死都不會忘記的!”林靜儀迴憶到了什麽,啞然失笑。


    “豬肉叔,快去開門去吧,莫教客人等急了!”


    豬肉上前狠狠地揉了揉林靜儀的頭發,輕聲應到,“好,我也不會忘了你這像強驢一樣的臭小子的!”


    說完轉身而去。


    林靜儀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麵色再度蒼白了幾分。寬大的衣袍之下,身軀劇烈的顫抖。他不是不怕,隻是強行忍住罷了。


    林靜儀顫抖著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想要喝茶,那茶水卻是還未送到嘴邊,便灑了大半。勉強送到嘴邊時,杯中已無半點茶水。他隻覺得口中幹澀。便再度倒了一杯,這一杯茶又如同剛才一般,到嘴邊時隻剩下了一半。他不死心,再度倒了一杯。


    三杯茶盡,胸前的衣衫,已經濕了一大片兒。林靜儀顫抖著放下茶杯,重重地唿了一口氣。


    “既然生作男兒,豈能有貪生之念!”林靜儀眼中神光乍現,霍然起身,手中握著娘親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那件本來當做信物的玉佩,被豬肉還給了他。


    林靜儀步伐沉穩,不緊不慢,走到大堂之上,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大堂門口,一撩衣襟,正襟危坐,直麵門口,臉上竟然再無半點兒懼色。


    “風也奇,雨也奇,風雨之中話黍離。黍離聲聲不忍聞,聞之含淚皆離席。風也奇,雨也奇,縱橫四海無強敵。看淡人間生與死,坦然麵對槍林逼。風也奇,雨也奇,甘以鮮血濺胡逆。蒼天為你唱挽歌,大地為你致悼辭。風也奇,雨也奇,留下此恨恨無極……”林靜儀坐在椅子上,口中輕聲哼著一首童謠。聲音很輕很輕到若不可聞。他仿佛又迴到了爹娘哄他睡覺時的樣子。


    ……


    ……


    蘇嶽霖眉頭一皺,正要再度抬起手來時,門內終於傳出了聲響。他便停手不再敲了。


    果然不多時,門被打開了,吱呀一聲。


    開門的是一個長得肥頭大耳的年輕人,白白胖胖地,一臉讓人不喜的肥肉。眼睛不大,卻是充滿著狡猾奸詐的光芒,泛著令人厭惡的邪氣。


    豬肉滿臉堆笑,“兩位客官,這大年初四,本小店不做生意!”


    “哦?”蘇嶽霖嘴角一勾,“你們棺材鋪也有不做買賣的時候?”


    豬肉打一見到蘇嶽霖就心中沒底,總覺得莫名其妙地恐懼,仿佛要被看穿一般,沒有絲毫秘密可言。


    “這位客官說笑了,我們棺材鋪,雖然做的是死人買賣,但是也還是有忌諱的,大開年的開門兒做買賣,自己不舒服便罷了,要是膈應了別人,多不合適。”


    蘇嶽霖擦過豬肉肥碩的身軀,走進院中,紅袖緊隨而至,豬肉有些害怕和這個漂亮地不像話的女人對視,直覺更是告訴他,不要惹到這位姑奶奶,所以早就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他總是能從那笑靨如花的眼神中隱約感覺到殺氣,令人靈魂感到心悸。


    “還真是奇怪,做你們這行的,難道不是每天都盼著有人翹辮子麽?竟然還有這般多的忌諱,倒是聞所未聞。”


    豬肉繼續笑著道,“隔行如隔山,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再說了,也隻是我們小店如此,其他店鋪,我沒去過,我也不清楚。”


    蘇嶽霖穿過前院兒,四處查看,點了點頭,“這倒是塊兒風水寶地!”


    “這一行自然注重風水,若是不注意,定然會招惹上一些汙穢的東西,攪擾得雞犬不靈。”豬肉把他從老掌櫃哪裏學來的一點東西全都翻出來,雖然很多都是臨時加的,倒也合情合理,聽起來還挺像那麽迴事兒。


    “嗯!”蘇嶽霖突然停下腳步,嗯了一聲,再無下文。


    豬肉感覺周圍氣氛陡然沉靜,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不敢亂動。豬肉抬頭望向蘇嶽霖,這一看頓時汗毛倒豎,本來他隻是隱約覺得蘇嶽霖極其危險,但是卻沒有像現在一般清晰過。


    “客官,到此所為何事?”豬肉咽了口唾沫,舔舔幹裂的嘴唇,嘶啞地問到。


    “你知道我是誰的!”蘇嶽霖負手而立,沒有迴答他的問題,隻是意有所指得說道。


    豬肉隻感覺在這一刹那,隻要自己說錯了話,便有可能人頭搬家。他猛然跪下。


    “莫非這位大人正是那北蒼公子殿下?”豬肉恍然大悟的樣子,“也是了,這滄州城內,除了大人還有誰敢,紅衣灰發,出行帶如此絕色侍女!”


    “我在這裏和你說這麽多話,是覺得你聰明,沒想到,你還真挺有意思,外麵都說你是個膽小怕事,貪財好色的人,如今一見,倒是讓我例外。”蘇嶽霖蹲下身子,嘴角笑意更甚。


    “小人不知殿下所言何意,也不知是小人說得那句話衝撞了殿下!”豬肉惶恐道。


    “起來了,前麵帶路!”


    蘇嶽霖根本不和他廢話,直接說道。


    豬肉隻好起身,雙拳緊握,躊躇不決,好久方才長歎一聲,然後向大堂一指。


    “你們想要的人,就在那裏!”


    蘇嶽霖根本懶得過多理會,直接轉身向大堂而去。


    紅袖為保周全,當先開路,一把推開房門。


    門內一人正襟危坐,約莫七八歲。明眸皓齒,眉目婉約如女子,薄唇粉頰如桃花。


    紅袖和蘇嶽霖同時一愣。


    林靜儀抬起頭,眼神澄澈。童謠吟唱不止,聲調陡然拔高。


    “來生親率百萬兵,滄州城下雪家恨。生如何,死如何,神州因你而風靡。振古鑠金百萬年,今日風靡又一時!”


    紅袖勃然變色。


    蘇嶽霖靜立大堂之前,負手而對,麵色平靜,有的隻剩欣賞。


    許久方道:“此歌殺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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