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嶽山南麓嶽陽縣古嶽鎮,位於河東解縣以南約二百裏處,地處山西與河南交界,黃河沿岸,商貿繁榮。臘月十九,盡管古嶽鎮籠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可市集依舊熱鬧,家家客棧的生意都是熱火朝天。


    在人潮之中,除了商戶之外還有不少是武林中人,他們都是因索魂名簿而聚於此地。名冊記載,第十三個將被殺死的人就是古嶽鎮飛揚鏢局的大當家——楊百步。


    飛揚鏢局有別於其他門派,並非清一色。其由諸多江湖人士組成,這些人中有義薄雲天的好男兒,也有惡貫滿盈的匪寇,可謂是魚龍混雜。正因如此,該鏢局結五湖四海的朋友,故又號稱八麵鏢局。當這些朋友聽說有人要殺楊百步後,便紛紛從四方趕來助陣。隻是,天知道這些人當中,到了生死關頭站出來的又會有幾個。不過真心幫忙也好,借機拍名人馬屁亦可,或純粹來觀望熱鬧也罷,總之,隻要人多,心裏總是有些底氣的。所以,不少“英雄豪傑”大喊著要為武林除害,首斬一刀的大義口號。


    戌時,蘭亭獨雅客棧的“靜心”房內,一中年男子正與三名少年坐在桌邊密談。房間西牆窗邊,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望著窗外的飄雪,悠悠地著撫琴,完全不理會桌邊四人的交談。


    “你們能肯定這個魔鬼會來此客棧?”中年男子道。


    “楊鏢主,你在懷疑我們神劍門的判斷力麽?”劍纓不答反問。


    “不……三位少俠切莫誤會,楊某人怎敢懷疑,隻是明日之期即到,有些心急罷了。”


    “楊鏢主,我四弟脾氣有些小孩子氣,請勿見怪。我們四人正是奉家師之命前來協助鏟除此惡賊的,如今可以說整個武林稍有名氣的門派都是一家人,我們都擁有一個共同的,既強大又可怕的敵人。”劍暝接話道。


    楊百步起身:“暝少俠言之有理,既有四位前來相助,的確沒什麽好擔心的。神劍門乃武林中不敗的神話,令師劍無訣更是仿若天神,在下先迴房,不打擾諸位休息。飛揚鏢局已遵照吩咐包下蘭亭獨雅,三層四間上等房是給諸位準備的。告辭!”劍暝與其相互行一抱拳禮後,楊百步退出“靜心”房。


    “二姐!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彈琴?人家都說我們料事如神,可萬一那個叫一刀的家夥不來這家客棧,我們臉麵就丟大了。”劍纓向窗前的少女叫嚷道。


    劍懸此時也開口了:“是啊,二姐,你的計劃究竟是什麽?”


    少女仍未開口,自顧撫琴。劍暝見兩位師弟心切,在一旁大笑起來。


    “笑,笑,笑,怎麽?你難道曉得二姐的用意?”劍纓見劍暝大笑詫異地問道。


    劍暝笑了一會兒,向兩個一臉茫然的師弟說到:“你們兩個啊,平時師父讓多讀書,偏偏不聽。劍懸呢,就知道整天練劍,對天下事不聞不問;劍纓呢,簡直就一闖禍大王,三天兩頭地惹是生非。”


    劍暝不等二人辯解接著說:“劍渺這招叫做請君入甕!古嶽鎮共計一十六家客棧,我們把每家客棧的店家都買通,讓他們凡見到身穿黑色鎧甲,手持巨大鋼刀的人就說本店已住滿,最後此人隻能來到蘭亭獨雅。至於那些江湖人士遇見他會怎樣就更不用擔心了,因為除了我們四人,隻有關偉莫知道究竟誰才是一刀。”


    劍暝話畢,迴頭看向窗前的劍渺,眼神既得意又充滿情意。此時,劍渺仍繼續撫琴,由始至終未曾迴頭。劍暝的目光黯淡了下來。


    “如不出所料,亥時一刀必定出現於此棧。”劍渺開口道。“你們都到大廳去吧,我再撫兩曲便下來。”


    劍懸、劍纓聽到吩咐答了聲“是”後,便轉身出了房門。劍暝待二人離開,便直徑走到劍渺身後,雙手扶住劍渺肩膀柔聲道:“渺,此趟你不該與我們一起出來,應遵照師父的意思留在門中繼續修煉你的素影劍法,畢竟最後的殺招你仍未悟得其中的奧妙。此次麵對的敵人十分強大,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


    劍渺收住琴音,起身轉過頭來看著劍暝。“你對我如此關心是盡師兄妹之情,還是履婚約之責?”


    “都有吧!”


    劍渺眼神裏一閃刹那的無奈後,恢複了平靜。盡管隻是一刹那,劍暝看在了心裏。劍暝剛要開口,劍渺搶話:“時辰差不多了,先下去吧,我隨後便來。”


    “好。天涼,我讓小二備些熱酒,在樓下等你。”眼看劍渺下了逐客令,劍暝也不好再說什麽,悻悻地下樓去了。


    劍暝離開房間後,劍渺輕聲地歎息著:“人,這一輩子是不是注定有很多事情都必須身不由己呢?”


    亥時,古嶽鎮下起了暴風雪,蘭亭獨雅大廳內一共坐著五名男子,劍暝、劍懸、劍纓、楊百步以及一個值更的夥計,劍渺仍在“靜心”內撫著琴,整個客棧迴蕩著悠悠的琴聲。


    劍暝抬頭看著“靜心”門裏透出的燭光;楊百步緊皺眉頭若有所思;劍懸一杯接著一杯地飲著酒並喃喃道:“江湖中人習得好武藝便行了,讀書有何用?難道有朝一日師父要讓我參加朝廷科舉?”;劍纓此時已坐在方凳上睡去。漫長之夜的前半段很是寧靜,下半夜又當如何呢?


    突然,廳門大開,一陣寒流席卷著整個大廳,推開門的正是一刀。


    “店家,一壺清水,一個煮雞蛋,一個西紅柿以及兩根黃瓜。”一刀一邊向裏麵走來,一邊用右手拍落頭上和身上的雪。待走到大廳北側一張靠牆桌子旁邊時,左手將抗於肩上的鋼刀放下,順手插在地上,刀身穿過地毯,沒入下麵的水磨石地磚。頓時,整個房間響起嗡嗡的刀鳴聲。此舉嚇得櫃台後一身夥計打扮的胖子蜷縮在地上,不住發顫。


    劍纓剛要起身,劍暝的腳在桌下狠狠地踢了他一下,並向其微微搖頭示意——敵不動我不動。於是,同桌的四人立即恢複成方才的神態,似乎完全沒有看見一刀。隻是,他們的手都放在了各自的兵刃之上。


    一刀落座,再次吩咐道:“裝成夥計躲在櫃台後的店家,食物若在三分之一柱香的時間內沒有送到,我立斬爾於刀下。”聲音依舊如緩慢的流水,但其中的殺機又似乎比窗外的雪天更讓人發冷。


    不時,食物送上,一刀看著渾身顫抖的店家道:“選一種試吃。”


    胖店家向一根黃瓜伸出手,剛要觸碰到時,楊百步的話語打斷了他的動作。“閣下放心好了,在古嶽鎮的江湖事都是明槍明刀地解決,從來沒有如下毒之類的齷齪事發生,如果誰那樣做了,在古嶽鎮的所有人都會對其群起而攻之。”


    “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一刀不屑地應聲。“你,吃下它!”接著,命胖店家放棄黃瓜,吃下了那個雞蛋。待半柱香之後,看試吃之人無中毒跡象,一刀才揮手讓這個嚇得屁滾尿流的胖子退到櫃台邊,然後開始慢慢地進食。


    當喝下最後一口清水後,一刀迴頭看著楊百步道:“將死之人為何不與家人團聚?”


    未等楊百步答話,一直強忍著的劍纓站了起來,指著一刀大叫:“好狂的人,在神劍門麵前敢如此說話。我等專程前來保護楊百步,今天定取你性命。”


    “神劍門?但你並非劍無訣。”一刀皺著眉頭諷刺道。


    “哼,對付你,何須家師親自出馬?”劍纓聽對方語氣似乎隻認師父而未把自己放在眼裏,立時火冒三丈,舉起劍來就要出手,劍暝立即一手摁住他的肩膀,插話道:“家師威名,江湖人盡皆知,我等乃他的徒弟。聽聞閣下所練戰魔之刀,恕在下孤陋寡聞,敢問師從何許人也?”


    一刀看了看劍拔弩張的劍纓,沉默稍許後,麵向劍暝迴答道:“說了你仍不知道,但神劍門我一定要會一會,不過要會之人不是你們幾個,而是劍無訣。有一點大可放心,他的名字不在索魂簿上,隻是聽聞其劍無人能敵,想看看是否真有此事而已,我不會主動殺任何一個不在索魂簿上的人,除非有人專程找死。”說罷,那冷酷的眼神再次看向劍纓。


    “你快放開,今天我非讓他死在我的劍下不可。”劍纓大叫著甩開劍暝,拔出長劍向一刀眉心刺去。一刀未躲,隻是抬起左臂,直接用食指與中指夾住劍尖,而劍纓快似流星的殺招瞬間定格。一刀蔑視一笑,兩指發力,一聲清脆過後,劍尖折斷。劍纓大驚失色,急忙向後退去,一刀二指微彎,將斷劍彈射出去,同樣直刺劍纓眉心。但在千鈞一發之際,斷劍突然改變飛行路線,射向地麵。


    “最後警告你一次,我不會主動殺任何一個不在索魂簿上的人。”一刀冷冷地道。


    劍纓慌亂著站穩腳步,大感丟臉,自認若非輕敵怎能一個照麵就輸得如此徹底。剛想反撲,劍暝、劍懸迅速當在其身前,劍暝傾身低語道:“別再衝動,敵人實在是太可怕了。方才若其彈射斷劍時不是故意控製力道射向地麵,此時你已成一具屍體。”


    一刀坐下,繼續進食。廳內其餘五人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


    此時,悠悠的琴聲突然止住,二樓“靜心”的房門打了開來,從屋內傳出一陣混沌又帶有憤慨的琴音。此後,一個與琴音形成明顯對比的女聲宛若山澗溪水般地響起:“不知閣下可否認得此曲?”


    “在下隻懂殺人,不明樂理。”


    “此乃晉代竹林七賢阮籍所作之《酒狂》,代表著對混沌世事的不滿。劍渺於此時奏予閣下聽,即說明閣下肆意濫殺無辜很不應該,整個江湖都為之憤慨,望收手。”


    話畢之時,也是最後一個音符收尾之際。劍渺走出房門,站立於二樓廊上,直視大廳內的一刀。


    一刀抬頭,與劍渺四目相對,在目光接觸的瞬間,兩人眼中均露出詫異的神色。一刀起身喃喃地道:“不可能,她早已死了。”


    由於一刀聲音極低,故無人聽到,可他那震驚的神情卻被劍暝看在眼中,記在心裏。劍暝立刻將目光轉向劍渺,可劍渺已恢複常態,依舊冰涼清澈。


    劍渺抱著琴,緩步走下大廳,坐於一刀旁邊一桌繼續撫琴。此時所奏音律清靜舒緩,使聽者全身放鬆。


    一刀未落座,靜靜地看著桌上的燭光。


    劍渺邊撫琴邊問道:“一刀是姓名還是綽號?”


    一刀迴過頭,眼裏充滿複雜的神情,有疑惑、有惆悵,甚至有著一些憐惜,卻未開口迴答劍渺的提問。


    隨著時間靜靜流淌,這些複雜的感情漸漸消逝,臉上殺氣越來越濃。“子時已到,楊百步,還有何遺言?”說話時,雙眼依舊盯著劍渺,仿佛在告訴她“我殺心已定,你切莫插手!”


    楊百步答道:“楊某一生都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死有何懼?雖知武功不如你,但也絕不會坐以待斃。”隨之雙手一揚,兩柄精致的飛刀捏於指間。


    劍渺接話:“我們神劍門說過要保楊百步就絕不食言。一刀,你難道能同時對付得了我們五人麽?”


    “楊百步必死無疑,我隻能說不傷害你。”微微停頓後,一刀補充道:“並盡量避免傷害你的同門。”


    劍渺微微一顫,心想:他前一句是決心,後一句則非本願。即便如此,仍對我承諾。


    的確,在對決當中,要想不傷害敵人,唯一的方式就是留力,這無疑是對自己的殘忍。因此,一絲感激湧上劍渺心頭。


    突然,伴隨著一聲破空,一抹銀光射向一刀太陽穴,楊百步先發製人。


    冰心素顏安靈曲


    琴聲幽幽思縷縷


    燭台倒影誰家女


    雪夜小棧初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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