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可宗的家丁捧著雨傘,在徐楓家的大門口候著。雨仍舊在下,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


    “馮大人慢走。”裏邊一個頗為蒼老的聲音高聲叫了一句,緊接著便是馮可宗那冷冰冰的迴答:“客氣。”


    家丁知道自己的主人要出來了,於是急忙將傘撐起來準備迎接。但他終究是晚了一步,馮可宗的步子快極了,推門出來時家丁才剛剛將傘撐開,多少有些狼狽。


    “老……老爺。”家丁有些結巴地叫了一聲。


    馮可宗望了他一眼,吩咐道:“迴去。”“是。”家丁急忙迎上,撐著傘將馮可宗送進了車駕。


    “真是自討沒趣!”馮可宗上車的時候嘟囔了一句,這家丁聽在耳中沒有應聲,隻是獨自坐在車前,牽起馬匹的韁繩,喝了聲“駕!”兩匹健馬緩緩行動,拉著車在雨幕中駛去了。


    馮可宗鐵青著臉,坐在車中隨著車駕的搖晃而搖晃。徐楓的言談話語讓他感到了些挑釁的意味。但最令他鬱悶的,是他自己對此的無計可施。


    皇帝居然把“假王妃”案也交給了他處理。這不是在當麵扇自己的耳光嗎?皇帝對徐楓的信任竟到了如斯地步,馮可宗無論如何想不通。


    他緊緊咬著牙,說了句:“徐楓,你不仁就休怪我無義!”於是他打定主意,高聲叫道:“停一下!”


    “籲”家丁緊緊一勒韁繩,兩匹馬站定之後打了一個響鼻。家丁從車轅上一躍而下,來到窗邊問道:“老爺可有吩咐?”


    “改道,去馬士英家。”馮可宗淡淡地說了一句。“是。”家丁答應著,又重新坐迴原座,握起韁繩喝了聲:“駕!”


    此時的馬士英自然也是一肚子的鬱悶。不為別的,隻是阮大铖要拉攏徐楓的態度讓他如芒在背、如鯁在喉。而比這更嚴重的,是自己和阮大铖之間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同盟關係顯然已出現了鬆動。鬆動的原因,自然還得著落在徐楓的身上。


    徐楓是阮大铖提拔上來的人。而如今麵對徐楓這顆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阮大铖態度曖昧。這不由得讓馬士英懷疑,“莫非他們才是一夥的?哼!沒想到你阮圓海這麽快就攀上了左良玉這個高枝!”他甚至都覺得,徐楓的來南京就是阮大铖和左良玉密議的結果。想到這裏,一股被欺騙的恥辱感籠罩在了他的心頭。


    馬士英雖是心裏焦慮,麵上仍是波瀾不驚。除了在阮大铖麵前,他絕不會將自己的不安、焦躁表現出來。此時,他正獨坐在自家花園的涼亭之中,目光呆滯地望著眼前的雨簾。茶幾上是一隻小火爐,火爐上溫著酒。


    “老爺,外邊天涼。咱還是迴屋吧。”馬士英身旁的老仆人輕聲說道。


    馬士英呆呆地搖了搖頭,說:“就坐在這兒,我好冷靜冷靜。”


    “老爺!”年輕的門子冒著牛毛似的小雨快步而來,說:“老爺,錦衣衛的馮大人求見。這是拜匣。”他說著便將手裏的名帖遞給了馬士英。


    “馮可宗?”馬士英嘟噥了一句,接過拜匣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吩咐道:“帶進來吧。”


    馮可宗來的時候正見到馬士英在涼亭中觀雨的背影。他大踏步而來,朗聲道:“錦衣衛都指揮使馮可宗,拜見馬閣老。”


    “閣老?哼!我可擔不起這個名頭。”馬士英自嘲式的一笑,幽幽轉過身來,笑著說:“馮大人,想必你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快來坐吧。”


    馮可宗剛剛坐下,馬士英身旁的老仆人便給他倒上了一杯熱酒,笑道:“馮大人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有勞。”馮可宗微微欠身致謝。老仆人點了點頭,便獨自走了。他知道馬士英的規矩,麵見朝廷官員的時候,不用人伺候。


    馮可宗捧著酒呷了一口,讚道:“真是好酒。這雨下得人心情煩悶,隻有馬閣老能悠然坐在亭中品酒賞景,淡然之心馮某望塵莫及。”


    馬士英微微一笑,說:“不如讓我來猜猜馮大人此行的目的。我猜呀,馮大人一定是為‘假王妃’的案子而來的吧。”


    “不錯。”馮可宗歎了一口氣,又嗬嗬笑了起來,說:“馬閣老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在下的心思。今日我去拜訪徐楓,想問問他如何處置這‘假王妃’。可他不僅不透風,還對在下百般揶揄,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難道他一點官場的規矩都不懂嗎?”


    馮可宗說到鬱悶處,也自無奈搖頭,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馬士英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心裏想著:“這個馮可宗似乎是個可以利用的。”


    於是他端起酒壺來,親自為馮可宗滿上了酒。馮可宗受寵若驚,忙道:“馬閣老,這可不敢當!”


    “無妨!”馬士英淡淡地說了一句,又將酒壺坐迴了小火爐上,說:“依我看,徐楓不止是不講規矩。他是要變天呢。”


    “變天?變什麽天?”馮可宗驚問道。


    “當然是變咱們的天呀。”馬士英笑著說:“如今這皇上……是個繡花枕頭。誰握住了皇帝,誰就握住了大明的半壁江山。哼哼,這個徐楓呀,是跟咱們爭江山來了!”


    馮可宗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說:“在下也有同感。卻不知馬閣老和阮閣老如何應付呢?”


    “阮圓海?哼!”馬士英的麵色沉了下來。他緩緩起身,踱了兩步,背著手說:“徐楓是阮圓海提拔上來的。他們自然是沆瀣一氣的。咱們要想動徐楓,那就得連阮圓海這顆釘子一起拔了!”


    馮可宗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下來。他一直以為馬士英和阮大铖是牢不可破的盟友,沒想到這二人竟也是貌合神離。


    “馬閣老與阮閣老不是……”馮可宗話還沒說完,就引得馬士英一陣哈哈大笑。


    “馮大人,你還是太年輕了。”馬士英轉過身來說:“官場上爾虞我詐,我與阮圓海自然也不能免俗。”


    “哦。”馮可宗吃了一驚,但他到底是錦衣衛的都指揮使,這樣的事也見過不少。所以心情很快就平複了。


    “不過……”馬士英想了想說:“阮圓海在朝中樹大根深,要扳倒他殊為不易。今日馮大人肯來我府上而不是去找阮圓海。我便拿你當一個好朋友,望你能夠與我站在一起。隻要咱們能幹掉姓阮的,我便保舉你上來!”


    馮可宗頓覺熱血沸騰,站起身來說:“在下定為馬閣老鞠躬盡瘁!”


    “好!”馬士英拍了拍馮可宗的肩膀,讚揚似的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又重新坐下,品了口酒說:“咱們要想對付阮大铖,就必得先對付徐楓,要想對付徐楓,就得先對付蘇州的複社學生。”


    馮可宗也點了點頭,附和道:“不錯!徐楓在蘇州變法,居然和當地的複社學生上下其手殺掉了劉知府。”


    “嗯,是這話。”馬士英笑著說:“馮大人可以複社學子密謀顛覆朝廷的罪名,將冒辟疆、陳子龍和侯方域三個首腦拿了。但這事需得秘密進行,不能透出半點風聲,更不能讓阮圓海知道。哼!那家夥的鼻子比狗鼻子還靈,你可要萬分小心。”


    馮可宗抱拳一拱手,說:“閣老放心,在下絕不聲張!”


    馬士英點頭讚賞,說道:“很好很好。”


    送走了馮可宗,馬士英的心情舒暢了許多。他與馮可宗的密謀除了他二人之外再無人知道。若事成,自然可以順藤摸瓜,興大獄,將阮大铖一黨一網打盡。若事敗,自己也可以抵死不認,將黑鍋完全甩給馮可宗。


    總之,這筆買賣他馬士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吃虧的。想到此處,他又不無得意地笑了起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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