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楓沒有再勸慰這個可憐的女人。因為在這一刻,所有的勸慰都是徒勞的。一個四口之家突遭橫禍,恐怕任誰都不能默然視之。


    他咬著牙,恨恨地說:“通判大人死在衙門裏,劉知府無論如何脫不了幹係。”


    冒辟疆從旁說道:“這個劉知府光是小妾就養了十幾房。以他那點微薄的俸祿如何養得起?這其中必有貪墨!他見暮帆你查賬查得堅決,便起了殺人滅口的歹心。”


    徐楓點了點頭,從身旁的仆人說:“去幫我把劉知府請來。你記住,一定要好言好語的請,絕不能讓他起疑。”


    “是。”仆人答應著去了。


    張夫人更是傷心欲絕,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跪在地上說道:“還請徐青天為我們孤兒寡母地討個公道!”


    “那是自然!”徐楓也連忙起身將張夫人扶起來,說:“你放心,這次我來蘇州是帶了尚方寶劍的。如果這事真是姓劉的做的,我必斬他於堂下!”


    張夫人一邊用手絹拭淚一邊不住地點頭。不過,張夫人雖哭得悲悲戚戚,但也不像剛進門時那樣激動了。隻是她的一雙兒女嗚咽難抑,看上去是極傷心的。


    見此情景,陳子龍的淚水也在眼眶中打轉。他吸了一口氣,蹲在兩個孩子身前,強顏笑道:“你們想吃冰糖葫蘆嗎?你們要是不哭了,我就帶你們去吃冰糖葫蘆好不好?”


    那個男孩聞言眼睛一亮,哭聲便止住了。女孩仍是流淚,哭道:“我們不要冰糖葫蘆,我們要爹爹!”


    陳子龍有些發窘,笑著說:“公務繁忙,你們爹爹太累了。他休息幾日便會迴來的。”


    女孩一擦眼淚,頗為懷疑地問:“真的嗎?”


    陳子龍含笑點頭,道:“當然是真的了。走,我帶你們去吃冰糖葫蘆去。”


    他伸出左右兩隻手來,將兩個孩子牽在手裏就要走。張夫人忽然叫了一聲:“小虎、小英,不可!”


    徐楓微笑著說:“張夫人,還是讓孩子們去吧。這位陳子龍陳學士不是壞人。再說……”他壓低聲音湊近張夫人耳邊道:“讓孩子瞧見殺人總不好吧。”


    “啊?”張夫人心中大大地一驚,身子也不自覺地向後靠了一靠。雖然她也猜到兇手必是劉知府,也很想讓他抵命。但徐楓如此雷厲風行,卻是她萬沒想到的。


    徐楓含著笑衝她點了點頭。她慌亂的心情也才有了少許的安定,便扭臉對兩個孩子說:“好吧,你們要聽陳學士的話,不可淘氣,知道嗎?”


    “知道了。”孩子齊聲答道,幾分童真和稚氣也讓大堂上愁苦的空氣舒散了不少。


    “咱們走吧。”陳子龍帶著小虎和小英出門去了。大家都目送他們出去,一時百感交集。


    徐楓起身去那水壺沏茶。他拿了杯子,捏了茶葉,倒滿熱水,說道:“看到張夫人的兩個孩子我就想到了我小時候。”


    他端著熱氣騰騰的蓋碗迴到張夫人身前。張夫人忙不迭地將茶碗接了過來,說:“徐大人,怎好讓您給我沏茶?”


    徐楓擺了擺手,坐下說:“我小時候每次哭鬧的時候,我媽也會給我買冰糖葫蘆,夏天的時候就會買雪糕。我每次都吃的滿嘴都是糖,黏黏的,還用手去擦,結果抹得到處都是,沒少挨我爸媽的訓斥。”


    冒辟疆和侯方域隨徐楓一起,嗬嗬笑了起來。張夫人也幾乎“噗嗤”地笑出聲來,心中的愁苦在這不知不覺間便散了大半。


    “前幾日我家男人還提起徐大人呢。”張夫人語帶哽咽地說:“他說徐大人才是真正的好官。他覺得自己做這十多年的官都是白做了,前半輩子也算是白活了。我勸他說隻要你以後踏踏實實地做個好官,那便不晚。可沒想到……唉。”


    “張夫人,你去樓上坐會兒,我不讓你下來,你就先別下來。”徐楓語氣柔和地說:“先讓我會一會這個劉知府。”


    張夫人點了點頭,便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上了二樓。徐楓坐在大堂的正中間,冒辟疆和侯方域也坐在兩側。他們三人目光矍鑠地望著大門的方向,等著劉知府的到來。


    不一會兒,門開了。劉知府隨著徐楓的仆人一起走了進來。


    “這幫學生亂哄哄的,真是……”劉知府煩躁地甩了甩寬大的衣袖,抬頭的瞬間正好望見了徐楓。徐楓的臉上還掛著淡淡的微笑,眼神也十分地柔和。他那顆本還懸著的心就此放下了。


    “下官見過徐欽差,不知欽差叫下官來此有何貴幹?”劉知府俯身一拜,身子幾乎折成了九十度,說完話也沒有立即抬起來。


    徐楓含笑說道:“劉大人,你的府上出了人命官司,你可知道嗎?”


    劉知府一愣,忙道:“不知欽差指的是哪一樁?”


    “還能有哪一樁?”徐楓說:“自然是張通判了。他死在你的蘇州府衙門裏,怎麽也不見你通報呀?”


    “哦,張通判呀?”劉知府直起了身子,說:“這個張通判也是命裏有此一劫,發了急症滑倒了,腦袋磕在了磚地上。下官急忙派人去請大夫,但是為時已晚,大夫還沒來,他就氣絕了。唉,張通判跟隨下官多年。他這一走下官也著實難過啊。”


    “哦?他真是自己摔倒磕到了腦袋嗎?”徐楓追問道。


    “千真萬確!”劉知府說。


    徐楓點頭說:“既如此,那就把屍體抬來,叫仵作當麵驗一驗。”


    劉知府略微一驚,沒想到徐楓竟如此較真,但又想到張通判確實是磕了腦袋才死的,心裏倒也不懼。


    很快,屍體從蘇州府衙門抬到了徐楓的寓所中。仵作仔細地查驗了屍體,躬身道:“迴徐欽差,劉大人說得不錯。張大人確實是腦後遭受重擊而死的。”


    冒辟疆厲聲問道:“你敢發毒誓嗎?”


    仵作微微一愣,說道:“是。屬下若是說謊,就……就……天打雷劈,五馬分屍而死!”


    “哼!都天打雷劈了,還如何五馬分屍!”侯方域不屑地嘟噥了一句。


    徐楓見仵作發誓時的言語吞吞吐吐地,便已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他望著張通判那早已冰涼僵硬的屍體,輕聲一歎,道:“你肯發毒誓就好。看來張通判確實是自己失足而死的。唉,可憐他為官一任,死得卻如此倉促。他家可還有什麽人嗎?”


    劉知府馬上答道:“他還有一個遺孀和兩個孩子。下官會按例撫恤的。還請徐大人放心。”


    徐楓嗬嗬一笑,說:“撫恤可以免了。這個張通判我已調查得清楚。他貪墨了十多萬兩銀子,夠他一家人吃下半輩子了。”


    “什麽?”劉知府大吃一驚,道:“這我怎麽不知道?”


    “劉大人是清官,張通判是贓官。豈能什麽都讓你知道了?”徐楓笑著捧起茶碗來細細品著。


    劉知府驚怒交集,叫道:“豈有此理!原來他一直都瞞著我!好個張通判,死有餘辜!”


    “那你殺了他也算是為民除害了。”徐楓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對!我是為民除害了!”這話一出口,劉知府才發現失言。他的脊梁骨突然就冒起涼氣來。


    “徐大人!下官……下官……”劉知府張口結舌,麵紅耳赤道:“下官不是那個意思。張通判不是我殺的。”


    “仵作!”徐楓忽然提高了嗓門,那個仵作應了一聲,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張通判究竟是怎麽死的,我再問你最後一遍!”徐楓冷冷地說。


    仵作一邊哆嗦著一邊說:“啟……啟稟徐大人,張通判確是後腦受重創而死,不過……不過他的脖子上有指痕,似乎生前有與人搏鬥的痕跡。他的牙齒上沾了些許地血跡,應該是……是臨死前重重地咬過什麽。”


    劉知府慌亂不已,不自覺地將右手向身後藏了藏,衝仵作厲聲道:“你……你胡說!他脖子上哪來的什麽指痕!牙齒上哪來的血跡!”


    徐楓冷冷地說:“劉大人,那就不妨把你的右手伸出來讓我們瞧瞧吧。看看是不是被人用牙齒咬過。”


    劉知府隻覺一盆涼水兜頭澆了下來。他“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哀求道:“徐欽差,我也是……也是一時糊塗!求您饒過我吧!”


    “饒過你?你問問張通判的夫人肯不肯饒過你。”徐楓說著便揚頭叫道:“張夫人,你下來吧。”


    “啊?”劉知府抬頭一望,正望見正在下樓的張夫人。她麵色淒楚,一雙幽怨地眼睛始終盯著自己。


    “劉大人,沒想到真是你害死了我的夫君!”張夫人帶著哽咽地聲音說:“你的心好狠,對自己的老部下也下得去如此毒手!”


    “我……我知錯了。”劉知府膝行了幾步,衝張夫人不斷地磕頭說:“你就饒過我吧,我還不想死啊。”


    “徐大人。”張夫人避開了劉知府,繞步去到了徐楓的身後默默拭淚。她雖未挑明,但意思也已很明顯,便是要徐楓將劉知府明正典刑。


    “徐大人,徐欽差,求你饒過我吧!求你饒過我吧……”劉知府扣頭如搗蒜,聲音也都嘶啞了。


    “如果張通判也這樣求你,你可會饒過他?”徐楓冷冷地問了一句。


    劉知府“啊”了一聲,側頭望了望張通判的屍體,頹然坐倒在地上,不說話了。


    徐楓站起身來吩咐道:“來人,請出尚方寶劍!”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明北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思歸北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思歸北鴻並收藏南明北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