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姻要讓這雙手輸在自己手下,他曾造化的孽,現下要嚐迴自己釀的苦。


    於是,在臨死前,夏侯眉嫵寫了一封信,讓瑾兒送去給了胭脂,卻已是孤注一擲,將自己的性命相托,求胭脂在她死後立即將屍首帶迴京城,求閻天機大恩大德,再給她一次嶄新的生命。


    多麽瘋狂嗬!她是個賭徒,誓要用自己的性命下一場生死之注,所有她失去的,全部要在這場賭局裏贖迴來,不少分文。


    隻是,她無疑是在玩火,如今玉璽已交迴給了命定君主,她百裏長歌的性命已無絲毫價值,閻天機不見得會答應讓她再度複活。即便閻天機感念故人之恩救了她,可從黎國到京城,千裏道路,便是胭脂趕到,誰又能保證這具屍首不會腐爛,魂魄不會消散?


    這賭局,她玩得瘋狂。


    或許是上天垂憐,她果真又活了過來。即便閻天機看到夏侯眉嫵的屍首時魂魄也隻剩得了一絲,可他硬是用這一絲魂魄引渡,將長歌的性命救了迴來。


    一切都該感謝這個叫做白芷姻的姑娘,若非她自願將自己的身體獻出,長歌現下,恐怕便是魂忘骨枯了。


    長歌對不起白芷姻,更對不起雪樓,欠下的債她記得分明,下輩子吧,下輩子她做牛做馬,定會還上。


    隻現在,誰也不能阻擋她複仇的腳步,誰也不能。


    白芷姻臉上攢出笑意:“胭脂姐姐,正因為這條命來之不易,所以我才更應在有生之年為相國府報仇雪恨。否則當日我便死了,何苦要求你救我,再來這慘淡人世走上一遭?胭脂姐姐,你離我最近,我的苦你看得分明,便是不為百裏家百十條人命,隻為我那還未出世便慘死腹中的兩個孩子,我也咽不下去這口氣,你可明白?”


    胭脂啞口無言。


    曾身為千媚樓的頭牌花魁,人道胭脂最多情,卻不知胭脂心中最無情,她潔身自好,不讓自己愛上任何一個男人,隻因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總歸負心薄情寡義,不沾,便不傷。


    隻是,沒想到她最終還是陷入一場情深而無法自拔,從她那夜月下推開小軒窗,看到門外那孤高清冷的男子,心便沉淪了。


    胭脂心酸,歎長歌可憐,這樣情傷的苦楚,她懂。


    她笑笑,將桌上信箋攏入袖中,便是答應了。


    “可還讓我帶話給黎王爺?”


    白芷姻搖了搖頭:“他看完了信,一切都懂,我的身份可以如實相告,隻不要讓他來京城尋我,一來危險,二來上楚是要地,他要死守,他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自會明白。”


    “真是可惜了!”胭脂道:“偏偏這世上,最懂你的人是黎王爺,秦牧眠懷揣重寶卻不自知,可見造化弄人。不過長歌,你對秦牧眠的愛,或許並非出於你的本意也說不定。”


    這話說得蹊蹺,白芷姻皺了眉,問:“胭脂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胭脂歎了一口氣,站起了身:“閣主本不想讓你知道,可你我是好姐妹,我終不想見你沉浸在仇恨中度日,無法自拔。你若想知道一切,可以去問閣主,我聽命於閣主,能告訴你的,也隻有這些。”


    白芷姻呆看了她兩眼,忽的站起,跑出天機閣,直奔向別苑,胭脂望著那一抹稍縱即逝的白色身影,無奈歎息。


    “情深綿長,終不過一個癡,一個負,情死後,兩敗俱傷。那麽你呢,你我之間,亦會如此麽?”


    她笑,仰望蒼穹,蒼穹上映著一抹冷清身影,是她甘心為自己種下的蠱。


    天機閣的別苑很清淨。


    然,如此清淨貌似除了花木並無一人的庭院,實則如秦府一般,處處埋伏著天機閣的高手。


    高手如雲,盡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氣派,這氣派與秦府及錦灰山莊的相比,多了那麽一絲絲謙和。


    一路走來,白芷姻的心跳得飛快,以至於在來到閻天機門前時忽的停住了步子,竟是不敢進去了。


    她分明是在害怕。


    便是在她猶豫之時,門開了,一身白衣的雪樓走了出來,見到魂不守舍的白芷姻,微愣了愣。


    “芷姻,怎麽了,臉色這樣看?”


    白芷姻隻搖頭,眼睛瞅著屋裏,神色慌張。


    “閣主可在屋中?”


    雪樓微側了側身,想牽她進去,可白芷姻竟似視而不見般竄進屋中,嘭的一下關上了房門,力道之大讓雪樓都為之一震。


    “這是怎麽了?”


    他皺眉,卻仍未走,立在門外等著,雖然知道裏麵的那個女子已不再是他的白芷姻,可仍是忍不住想要去護她。萬佛寺的住持說這是他執念太過深重,他笑而不答,確實是執念嗬,叫他如何放得了手?


    屋內,又是另一番景象。


    新煮好的茶在冒著蒸騰熱氣,一室茶香沁人心脾,透出些寧靜禪意。閻天機看著突然闖進來的白芷姻,倒也不急,不慌不忙沏了杯茶,遞到了她的麵前。


    “這是新采來的碧螺春,嚐嚐?”


    白芷姻站著不動,目光清冷:“閻叔叔,我有事要問你。”


    閻天機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閃過絲絲寵溺,如看著自家女兒:“想問什麽?”


    “胭脂姐姐說我對阿眠……”


    白芷姻的話忽然停住,隻因那不自覺出口的阿眠,太過自然,太過親密,可她二人之間本隔著深仇大恨,她卻仍如此喚他,著實太沒骨氣。


    閻天機頓時明了,拍了拍身旁坐榻:“芷姻,過來坐。”


    這一次沒有拒絕,白芷姻聽話的走過去坐下,卻不再開口書一句話。


    “我猜,你是想問我你對秦牧眠的情究竟幾分真,幾分假,是麽?”


    他如此洞察人心,白芷姻卻並不感到奇怪,反倒覺得舒坦起來,點了點頭:“胭脂姐姐說我對他的情可能並非出自本意。閻叔叔,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胭脂姐姐說隻有你才能告訴我,那麽你便告訴我,好不好?”


    閻天機仍是不緊不慢地煮茶,不緊不慢地道:“你已經曆了許多,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玉璽認主,誰是大瀛的王,它便認誰,可當初我是把玉璽放在你的心頭養著,你的心頭血滋養著玉璽,便染了玉璽的靈氣,玉璽想著誰,你的心便想著誰,玉璽認定了誰,你的心便也認定了誰,我這樣說,你可明白了?”


    明白,如何不明白,不過是她因著心頭上的玉璽愛上了秦牧眠,不過如此。


    可,為什麽她的心如此難受?她愛得死去活來,兩條命搭上,如此奮不顧身的情,現下突然間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你不過是個心意受玉璽牽製的傀儡,白白愛了一場,白白恨了一場,都非你所願,這可不是個天大的笑話麽?


    多好笑,白芷姻就這麽笑了。


    最起先,隻是不出聲輕輕笑,後來,忍不住了,笑得咯咯響,再後來,簡直是大笑,不猖狂,可就那麽笑著,讓你看了心魂兒蕩漾,就覺得害怕,打心眼兒裏害怕,有種毛骨悚然的寒意,好像這姑娘接下來會做出什麽驚天動地聳人聽聞的事情來。


    閻天機看著白芷姻的笑,心裏也實打實的害怕。


    “芷姻。”他輕聲喚著她,伸手按在了白芷姻緊握的拳上。


    隻這麽一放,突然間,白芷姻的眼淚毫無征兆的滾落了下來,一顆又一顆,豆大,都盡數砸在了閻天機的心頭。這孩子吃的苦他看得分明,他心疼得很。


    在門外隱約聽到哭泣聲驚慌失措推門而入的雪樓看到的,便是白芷姻唇邊帶笑,眼梢掛淚的極其詭異的畫麵。


    雪樓的心也疼了。


    他的芷姻,唇邊永遠掛著燦爛的笑容,從來沒有哭過,哪怕是幼年中了劇毒,得知了自己的仇人是誰,她也沒有哭過。她堅強,笑看人世,用善心去包容一切,活得灑脫。


    可現下,他的芷姻哭了,雖然靈魂是長歌,可那撲簌簌掉落的淚珠卻讓雪樓心疼得無以複加。他走上前去,擁住了她。


    “怎麽,白管事這是想把臉哭花麽?醜死了!”


    以往每每打趣時,雪樓總愛喚她白管事,現下,習慣使然。


    沒有記憶中向他胸口揮來的小拳頭,白芷姻哭得撕心裂肺,緊緊拽著他的衣角,不願鬆開。


    “這算什麽,你現下才告訴我這些,算什麽?如果一早就告訴我,我所有的情都是受玉璽控製的,我就不會如此愛他,不會為他動情,不會為他傷情,亦不會如此恨他。現下,現下你給我說我過往的一切情感都是假的,那麽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麽?你告訴我,我想盡一切辦法做的這些事都是為了什麽?我活著,又是為了什麽?”


    “啪”,一聲脆響,白芷姻的哭聲驟停,雪樓震驚,看向閻天機高高揚起的巴掌,不可置信。


    “閣主……”


    “長歌,莫要忘了,當初是你自己選擇要好好活下來,沒有誰逼你。這世上,誰活著都不是為了自己,從前你活著,是為了完成你爹的遺願,完成先皇的重托,現下你活著,亦是為了你爹,為了相國府上下百十號人口含笑九泉。長歌,做人要講良心,你明白麽?”


    白芷姻沒有說話,卻也不再哭了,隻雙眼無神地靠在雪樓的懷中,臉上是一場大病初愈後的蒼白。


    雪樓可以感覺到,白芷姻的身子是冰冷的。


    “閣主,這些事情芷姻一時還承受不住,給她點時間,她會緩過來的。”


    閻天機歎了口氣,摸了摸白芷姻的頭,如一個慈父,目光中滿是溫柔:“長歌,你是個聰明孩子,我今日說的這些話,相信你會想明白。”


    雪樓笑了笑:“閣主,芷姻不會讓你失望。”


    他將白芷姻抱起,如抱著最心愛的人兒,衝閻天機頷首,送白芷姻迴了房,一路上手用力將她抱緊,緊到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頭裏。


    都是孽緣,他二人在命運麵前,不分彼此,隻二人的體溫得以慰藉取暖。


    秦牧眠其實心中很感好奇,因為白芷姻。


    在那一晚說過如此奇怪的話之後,白芷姻便再未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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