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麽都沒有想。


    往事是毒,每想一次便痛徹心扉一次,都已是將死之人了,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是的,將死之人,即便她接下來不這麽做,她早已千瘡百孔的身體也已支撐不了多久了,不如趁早給自己個了斷。


    她笑了笑,最終還是從頭上取下了那根她曾經視若珍寶的簪子。


    用它成全自己,再好不過了。


    沒有片刻遲疑,一刺既準,這根曾經承載了她對秦牧眠愛意的簪子,狠狠地紮入了她柔軟的心髒中,刺得那麽深。她聽到自己的心唿啦啦裂開了一個口子,所有的一切,她的過往,他們的過往,都在崩塌。


    於是金光萬丈。


    心頭殘存的溫暖一點一點抽離,全部化成了萬丈金光,照耀著她慘淡卻精致的臉龐,孕育出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尊榮來。


    世人皆知傳國玉璽,除卻曆代君王,無人有幸窺得玉璽全貌。千百年來,這枚傳國玉璽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竟成了神。


    現下,這枚神一般的玉璽正安安靜靜躺在夏侯眉嫵胸前,白璧無瑕,似美人肌膚,又似新生孩童,處處透著純淨。


    夏侯眉嫵看著玉璽上刻著的字,那樣清晰,四個她早已爛熟於心的字,訴說著下一任大瀛君主的名字,叫做南宮牧眠。


    南宮牧眠,或許會為大瀛帶來無上福氣,可是給她夏侯眉嫵帶來的,除了禍,再無其他。


    愛上南宮牧眠,是一場禍,禍愛了兩輩子,如今,終於該結束了。


    夏侯眉嫵將玉璽放在手帕裏包好,雙手緊緊攥著放於身體之上。所有的一切她已於先前寫好封於信封中,放在她的枕畔,隻露出一角,秘密藏於裏麵,足夠讓她的阿眠崩潰。


    白玉蘭花簪仍在她胸口插著,她用盡最後力氣想將它拔下,無奈她的氣力微弱,生生將花簪這段,一半攥於她的手中,一半生生穿透心髒。


    她靜靜閉眼,等著最後的解脫。


    腳步聲便是在這時響起的。


    夏侯眉嫵睜開眼,便看到那個心急如焚的身影,衝她怒吼:“夏侯眉嫵,你都做了什麽?”


    夏侯眉嫵沒有迴頭,隻圓睜著雙眼注視著床頂帷帳,空空洞洞,沒有神采。


    秦牧眠將她從床上撈起,狠狠晃著她的身體:“想死麽?你以為死很容易麽?”


    她的身體是紙片,在他的大掌中無力飄蕩。鮮血在劇烈震動中飛濺出來,恰是她心口的那一滴,濺入了他的眼瞳中,於是天地一片火紅,像極了他二人初見時她身著的那一襲紅衣,乖巧坐於崇華帝身側,眼珠不安分地轉動,古靈精怪。


    夏侯眉嫵的秉性在嫁與秦牧眠後大變,玲瓏七竅如他,竟沒有懷疑。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上演,她這一生何其多舛,這男人讓她兩次赴死,一次是心甘情願,一次是了無生念,上一次有幸重生,這一次呢?


    夏侯眉嫵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如那開放的紅蓮,異常妖冶,說出足以將他徹底擊垮的話語:“阿眠,我是長歌,百裏長歌。”


    感覺到他的身子僵住,她笑得更加燦爛。


    之後,一口鮮血吐出,她氣絕而亡。


    傳說,黃泉路上,忘川河畔,奈何橋頭,有一位孟婆,喝了她的湯藥,前塵往事如雲煙,再憶不起,投入輪迴,滾滾紅塵中,又是一段兒女情長,嶄新嶄新的。


    那麽,她一定一定不會喝那碗湯藥,她要將這個男人狠狠記住,下輩子,血債血償。


    她的眼角有流光璀璨,秦牧眠的手顫抖著摸去,卻是幹涸。原來他將這女子傷得如此深,至死也不願為他掉下一滴淚來。


    秦牧眠,她所有的眼淚都被生生吞進身體,掉落在心上,有化作鮮血飛出,正點在了你的眉心之上,你感覺到了麽?


    哽咽如他,如何迴答?


    自此,這世上再無百裏長歌,亦再無夏侯眉嫵。大瀛江山蒼茫萬裏,坐在那上頭翻雲覆雨的,總歸是孤家寡人,咀嚼悔恨,悲苦悠長……


    京城。


    天機閣圈出的四道街熱鬧如常,三層茶樓中坐滿了閑談的茶客,高談闊論中聊得天南海北,說出的事情卻一件賽過一件稀罕,絲毫不用擔心周圍藏著多少雙眼睛,因為,這裏的天有人替他們撐著。


    仿佛一夜之間,天機閣又恢複了往日的輝煌。


    茶樓第三層,處處窗戶緊閉,可隻有一扇略微推開了些,依稀可見一抹白色身影若隱若現,可隻這一抹,便可讓人浮想聯翩。為何?隻因這區區一抹白,透出的氣息,卻是妖冶。是的,純淨裏摻雜著妖冶。


    人都好奇這會是怎樣一隻妖精,卻在探頭張望時,那扇僅一道縫的小軒窗忽而消無聲息闔上了。


    便是這無聲無息的一闔,撩撥得人的唿吸都停滯了幾許。


    妖精,眾人心中紛紛感歎,果真是隻妖精。


    盡管樓下驚豔連連,可樓上這扇軒窗後,那妖精正端了杯茶小口啜著,靜靜聽著閣中夥計的稟報。


    “白管事,今日情況仍是如此,沒有瞧見宦官的影子,好像當真放過天機閣了。”


    白芷姻好似自言自語:“是當真放過,還是蟄伏以待時機呢?”


    “依屬下之見,應是無暇顧及了,皇宮那邊……”


    小夥計還要再說,卻被白芷姻揮手打斷:“好了,我知道了,皇宮那邊有人盯著,你隻管看好天機閣就成。”


    “屬下明白。”


    小夥計頷了頷首,便退了出去。


    隻是,門卻未關上,因為,又是一襲白衣,閃了進來。


    雪樓將兜帽放下,一頭銀白色的長發順勢落下,鋪了一肩。他就這麽立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般,靜靜注視著芷姻。


    “雪樓,我還是喜歡看你散著頭發的樣子。”


    白芷姻忽然冒出這麽一句,雪樓原本冰封的雙眼忽而就融化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白芷姻吃吃地笑:“怎麽,我今天有什麽不對麽?”


    隻這一句,雪樓的眼睛重又凍了起來,低頭走到白芷姻身邊坐下,端起她的茶杯抿了一口。


    “秦牧眠迴京城了,不過是以錦灰山莊少主的身份。”


    “哦?是麽?迴來了啊……”白芷姻仍是笑:“黎王爺恢複得可真是快呢!”


    “據我所知,他的瘋病仍未好,此次迴京,是治病來的。”


    白芷姻原本在敲著桌麵的手頓了頓:“怎麽,仍是瘋著?想不到啊,不可一世的秦牧眠也會有今天,還真是因果報應呢,雪樓,你說是也不是?”


    雪樓未答,隻看著她,目光中充滿憐惜:“你當真對他不再有一絲情意?”


    “情意?那是什麽東西?人活在世,還需要情意的麽?雪樓,在這樣的世道,誰有情意,誰注定該死。”


    “芷姻,你讓我變得有些不認識了。”


    白芷姻看著他,目光中的笑意不曾散去:“雪樓,你錯了,芷姻仍是你心中無暇的模樣,隻是我,已再不是我了。”


    她說著站起身來,將窗戶大大敞開,吆喝叫賣聲趁虛而入,街市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盡是熱鬧光景。


    “你看,這樣繁盛的地界兒,作為一個有野心的男人,會有誰不動心的呢?”


    她趴在窗台上,托腮看著繁華街市,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像他那樣的男人,對足下土地的熱愛高於一切,他的胸懷足夠寬廣,可以包容整個天下,可是他胸懷中的天下,永遠給不了一個女人容身之所。他想要的,我替他奪,我想要的,他必須給。這才是如今的我,你明白麽?”


    雪樓歎一口氣,走過去環住白芷姻的肩膀:“芷姻,他已經得到了懲罰,而你,完全有另一條路可以走。我可以帶你離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遠離這裏的一切紛爭。天下是誰的又如何?總歸是那幾個人的勾心鬥角,與你我沒有瓜葛了。”


    白芷姻隻笑,連笑容裏也透出天真來:“雪樓,你想帶走的那個人,是芷姻,不是我。”


    雪樓環抱著她肩頭的手慢慢滑落,似光滑的絲綢,帶著冰涼涼的觸感。他眼底閃過一絲落寞,斜倚著窗台,傾身看著白芷姻,如看一個情人。


    “芷姻,送你迴秦府的那一晚,你曾問過為什麽我的頭發會是白色,現在你還想不想知道?”


    白芷姻迴頭看著他:“若你想說,我便還想知道。”


    雪樓笑笑:“是一個很冗長的故事了……我中了毒……”


    我中了毒。


    他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雪樓中的毒,名叫“千秋雪”,此毒每月必發作一次,每次全身如同冰封,血液凝固,比剜心蝕骨還讓人痛不欲生。凡中此毒之人,須發盡白,強者,可撐十年,弱者,不過兩三年功夫,最終如同進入冬眠,一睡不醒。


    雪樓之所以中了“千秋雪”之毒,還是因為白芷姻。


    雪樓是在萬佛寺外的桃林中遇見的白芷姻,那時,雪樓已是閻天機的養子,也是巧了,閻天機撿到還是個嬰孩的雪樓時,亦是在萬佛寺外的桃林。不過是個冬日,天降鵝毛大雪,雪樓窩在繈褓中,捏著雪花吃吃地笑,對麵恰是萬佛寺的鍾樓遙遙佇立,是以閻天機為他取名作雪樓。


    而雪樓撿到白芷姻,則是在春日和暖世界,桃林花開十裏,雪樓獨自一人去看萬佛寺住持,卻在來時路上踏上一地鮮血,鮮血盡頭,是個八歲大的孩子,渾身冷冽如冰,奄奄一息。


    雪樓把她抱了迴去,方知道,她叫白芷姻,中了世上罕見的“千秋雪”之毒。


    隻因看見了她醒來那一瞬純真的眼眸,雪樓便決定要救她,救她的法子隻有一個,便是將二人全身血液交換,以雪樓之身,為白芷姻承受“千秋雪”寒冰之毒。


    閻天機不是沒有阻止,隻是雪樓太過堅定,他因白芷姻那轉瞬的一眼,就這麽愛了。


    愛上的,是她的純,她的淨,她的不諳世事,她的善良泯仇。


    “那‘千秋雪’之毒,是誰下的?”


    雪樓笑了:“如果是芷姻,便不會這樣問。”


    白芷姻卻依舊不依不饒:“你沒有去查下毒之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禍愛三生:嗜血奪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姝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姝渃並收藏禍愛三生:嗜血奪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