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恭敬頷首,迫不及待轉身離去。步子越走越快,卻仍是抵擋不住心中的毛骨悚然和一陣接一陣的惡心。


    桂公公,這深宮中監欄院裏常年獨居的小太監,一顆心簡直已生長得病態,不知有多少人被這病態折磨得命喪,成了皇宮裏夜夜遊蕩的一抹冤魂。


    連滄海很晚才迴到將軍府,頭一件事,便是將綠衣送給他的錦囊拿出,細細端詳。


    錦囊是湖水綠色,同綠衣常穿的衣服顏色相同,上麵用各色絲線繡了吉祥如意紋,看那精巧程度,想來應是花費了不少功夫,連滄海心中不由感覺到一陣溫暖。


    錦囊中的經卷不大,是用蠅頭小楷抄寫的,看時需要費些眼力。連滄海將燭火挑得明了些,趁著夜色一點一點讀了下去。


    不過是普通的心經,饒是他不信佛,如今也耐著性子讀得仔細,不過才讀了兩頁,經文的句子忽然變得不通起來,他心中疑惑,看了幾遍,仍是不通,他便覺奇怪,綠衣用心準備的東西,按理說應不會出錯才對。


    他將經文拿在手中顛來倒去地看,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反複念誦了多遍,腦中忽然靈光一現,從章法開始不通的那一句起,取第一字,第二句,取第二字,依次念下去,句子便通暢了,通暢了的句子,像他傳遞著的,是一個令他震驚不已的訊息。


    連滄海盯著經卷良久,眉頭緊皺,燭火閃爍不定,映著他的側臉,線條明晰,剛毅正直。


    他抬手,似是漫不經心,經卷觸碰到火苗,瞬間點燃,他鬆手,燃著火的經卷飄落在地,苟延殘喘了一陣,終化為灰燼。


    他辦事向來如此,從不落下為人口實的把柄,這是先皇君鄰天教給他的。


    他將香囊重又收入懷中,放在最貼近心口的位置,沉思片刻,取過披風圍了起來,向門外候著的小廝吩咐:“來人,備馬。”


    小廝詫異,如此夜深,將軍要騎馬去往何處?但見連滄海走出,麵容嚴肅,想來是有急事,也不敢多問,忙跑去馬廄牽了馬出來,扶連滄海上去。


    “將軍,可讓小的跟著?”小廝仍不忘這樣問一句,恐連滄海身邊無人侍候。


    “不必了,若有人找我,便說我睡下了。”連滄海一拉韁繩,馬兒風馳電掣般蕩蹄離去。


    小廝搖搖頭,闔上了將軍府的後門。


    夜風在耳邊唿嘯,連滄海享受著與風齊肩的速度,向著京城中一處僻靜而又不起眼的地方而去。


    沒人知道,那裏是天機閣別苑所在。


    正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晚宴結束,秦牧眠乘了馬車迴府,方走至半路,一名影衛忽然閃身入了車中。


    “公子。”他半跪於地,恭敬道。


    “可是別苑有了事情?”秦牧眠不慌不忙問。


    影衛將一張名帖遞了過來:“端王爺邀您今夜去他府上小敘。”


    秦牧眠接過名帖,影衛便迅速離去,前後不過片刻功夫。


    秦牧眠看也沒看一眼名帖,伸手將臉上人皮麵具扯下,扔在了一旁:“不迴府了,去端親王府。”


    車夫聽了,立刻改了方向,馬車向端親王府駛去。


    秦牧眠自後門進入,小廝早知他要來,徑直將他帶到了端親王的書房,夏侯洵亦在那裏,見到秦牧眠進來,語氣不無諷刺:“要想見上秦公子一麵可真是難得,難不成是另尋了新歡,忘記了故人?”


    秦牧眠毫不在意,坦然道:“錦灰山莊本就不關心朝堂之事,如今局勢對王爺和太子爺並無不利,秦某自然沒有露麵的必要。”


    “不關心?”夏侯洵冷笑道:“錦灰山莊早已找到了百裏長歌,為何先前秦公子一直有所隱瞞?秦公子如此不夠坦誠,你我還有合作的必要麽?”


    “太子。”一直沉默的端親王終於開了口:“秦公子如此做想來是有他的緣由,你不妨聽聽。”


    “還是端親王的話讓人中意。”秦牧眠道:“百裏相國對錦灰山莊有恩,曾答應相國誓死保護百裏長歌安全。十年前那場大火,錦灰山莊遵守承諾,將百裏長歌救出,送至萬佛寺,一切都是謹遵相國遺言。錦灰山莊本就信奉‘義’之一字,自是不會將百裏長歌的行蹤透露給任何人。更何況,她本不知道玉璽的確切下落。可是她竟要殺我!”夏侯洵道:“這你怎麽解釋?”


    “秦某無需解釋,十年裏可以發生的事情太多,錦灰山莊隻看顧百裏長歌的安全,其他的與錦灰山莊無關。”


    “倒是個合理的解釋。”端親王道:“皇兄把宸曜宮翻了個遍都沒有尋到玉璽的下落,如今百裏長歌一死,玉璽怕是永遠也尋不到了吧?”


    秦牧眠看了一眼夏侯洵:“太子爺本有機會得到你想要的,奈何事與願違,秦某著實為太子爺遺憾。”


    夏侯洵眼中立刻騰起兩道怒火,端親王對他搖了搖頭,衝秦牧眠笑道:“今日找秦公子前來,是有一事。”


    “哦?是何事?”


    “滄浪王之事想必秦公子也已聽說,如今他的頭顱懸在城牆之上,著實令人膽寒。皇兄如今已準備挑起個事由將諸侯國一一鏟除,眼下當務之急,是拉攏諸侯國勢力,若慢上一步,皇兄將城池一一攻下,便是以我和太子爺手中的兵力,也無法與之抗衡了。”


    “王爺是想讓秦某到各國去遊說?”


    端親王滿意點頭:“正是。”


    “這世上有野心的,不止一人,何況諸侯?王爺莫要將他們輕看了。”


    “我相信再大的野心,也能被秦公子說服了。”


    秦牧眠笑了:“王爺倒真是對秦某有信心。”


    “秦公子可以這麽理解,不過端某卻認為,這是坦誠。”


    秦牧眠沒理會他話中另有所指,問:“這頭一個,王爺心中可有人選?”


    “東儒王蕭胡女。”


    “蕭胡女?”秦牧眠有些微詫異:“大瀛頭一個女諸侯王,守著西北極寒貧瘠之地,曾揚言此生絕不入京,王爺竟想頭一個爭取她的支持?”


    “前幾日蕭胡女上了一道奏折給皇兄,直指皇兄將滄浪王的頭顱懸掛城門之上的行為慘絕人寰,讓民心大寒,言語之犀利,令皇兄大怒。這件事梗在他心中多日,將宮中有關東儒國曆年上繳稅賦的情況拿來查看,想來是在尋思著如何滅了這不起眼的小國。”


    “竟有這等事情?”秦牧眠道:“如此說來,爭取東儒國的勢力,倒還便宜些。”


    “不知秦公子準備怎麽做?”夏侯洵忽然問。


    “這個便不勞太子爺費心了,秦某心中自有主張。”


    “蕭胡女可是全大瀛出了名的鐵娘子,更何況她身上有先皇的禦旨,準她在大瀛先斬後奏。人人都知蕭胡女脾氣古怪,秦公子想要讓她低頭,怕是有些難辦。”


    “何必要讓她低頭?各人有各人的驕傲,讓人為自己所用,不是讓他低三下四這麽簡單,是讓他既能維持著自己的驕傲又能對你心悅誠服。皆大歡喜的結局才是最好,太子爺想要登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秦牧眠說的句句在理,端親王點頭讚同:“的確,洵兒,莫要因為你是太子便覺得自己無人能及。需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謙恭才是身為一個帝王的氣度。”


    這是端親王第一次毫不避諱,在秦牧眠麵前稱夏侯洵為洵兒,可見端親王已對秦牧眠卸下了心防。


    饒是夏侯洵心中不服,當著端親王的麵也不好發作,點頭應付:“皇伯父說的是,洵兒記住了。”


    秦牧眠一笑置之,起身告辭。


    待他走了,夏侯洵終於忍不住,將手中茶杯摔在了地上:“爹爹何苦放低自己的身份?他不過是一介草民,卻敢如此張狂,我隻一句話便可讓他人頭分家,沒來由卑躬屈膝。”


    “這不是卑躬屈膝,是籠絡人心。”端親王道:“秦牧眠可不是一般草民,他有驚世之才,能助你一臂之力,要想將他留在身邊,隻能以心換心,你可懂得?”


    “依孩兒看,將他留在身邊不過是養虎為患。天下人皆有野心,我不信他秦牧眠就沒有做皇帝的念想,否則怎會在十年前就捷足先登,找到了長歌,將她藏在世人萬萬想不到的地方,讓你我為尋找玉璽費盡了周章卻一無所獲。他不會甘於做平頭百姓,我有這個預感。”


    “為父知道你因為長歌的事情遷怒於他,人死不能複生,若囿於兒女私情,會誤了你我的大事。”


    “爹爹不明白,孩兒此生就愛過長歌一個女子,早知她的心在秦牧眠那裏,孩兒絕不會愛上她,絕不。”


    端親王歎息:“爹怎麽不明白,當初爹就是這樣愛上了你娘,在夏侯儀拋棄她的時候,爹以為終能得到你娘的心,不想她臨死時仍是心心念念那個害了她的男人,至死不忘。這樣的傷痛,爹也承受過,如何會不明白。”


    夏侯洵聽了,想到他早已離去的娘,再也說不出話來。


    “用不了多久了,待諸侯國的勢力都為你我所用,便要夏侯儀為他昔日所做之事付出代價。”端親王語聲鑿鑿,帶著忿恨。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聽聞你最近帶了一名女子入宮,可有此事?”


    “是。不過是讓她在景淵宮中做了名宮女。”夏侯洵承認。


    “可有派人查清楚她的身份?”夏侯洵有些不放心。


    “孩兒在街市上遇見她,不過是一小小乞丐,無父無母,連家都沒有,又有何身份?孩兒見她身世可憐,加之聰明伶俐,是個有眼色的,便帶迴了宮去。”


    夏侯洵特意將對梓莫的喜愛隱瞞了起來,自失去了長歌,他心中便一直懼怕,怕但凡是自己喜愛的女子,終有一天會似長歌那般離他而去。他是太子,自然有人時時緊盯,被他愛上的女子,終逃不過一個悲慘的命運。因此,即便是對自己的生身父親,他也必須隱瞞。


    “那便好。”端親王點頭道:“不過仍需小心,你身份特殊,萬萬不得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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