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迴想起來,有些後悔,隻怪那時候我還太年輕,還不知道就在自己慢慢長大的時候,我的老主人已經衰老。


    在老主人生命的最後一年裏,他已經很少下樓,每天都是坐在陽台的椅子上,看著遠方,他已經很少說話,隻是偶爾看我一眼,流露出一些安慰,喜悅,和感謝。


    在這一年裏,老主人給兒子打過幾次電話,每一次都要說“你們最近在忙什麽呢,什麽時候迴來?”,每次也要說“不要掛念我,我很好。”


    我不知道老主人對他兒子說的話,有多少是真實的,但是我相信老主人對我說過每一句話,他每次掛完電話後,都會望我一會兒,再誇獎我說一句,“你是條好狗。”


    在老主人生命的最後幾天裏,他已經虛弱的不能起床。我也是在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了老主人的兒子,他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卻要不停的在跟老主人爭論著什麽,像是要什麽東西。我不喜歡他,盡管他是老主人的兒子,因為他每次離開後,老主人都要傷心的哭泣。


    在沒有人的時候,我會趴到老主人的床頭,讓他繼續的撫摸我,雖然他已經很難開口,但是從他的眼神裏我可以看到,你還在給我講述著什麽?


    老主人和他兒子發生最後一次爭論的時候,我看到了老主人神情中最後的失望。他也那時候最後一次稱讚了我,他對他兒子說,“你還不如它,一隻聽話的狗。”


    老主人去世了,他永遠的離開了我,從那時候起,我便時刻的想念他,想念他賜給我的最美好的時光。


    在我眼中老主人是孤獨的,但是他的葬禮卻十分的隆重。


    老主人的畫像高高的懸掛著,整個禮堂裏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圈和祭品,有人在不停的趕來,也有人不斷的走了,有人看著很傷心,也有人在不停的哭泣,禮堂外還有專門為老主人送行的樂隊,不停的吹奏著各種樂器……整個場麵看上去十分的熱鬧,很像是老主人曾帶著我去過的春節廟會一樣。直到現在我都想知道,孤獨的老主人是否喜歡那樣吵鬧的環境。


    在葬禮上,我看到老主人的兒子在傷心的哭泣,而他的妻子哭得最兇,盡管在此之前我從沒有見過她,我沒有懷疑他們的眼淚是假的,因為我也很想哭。雖然我也很想哭,卻一直沒有哭,因為我每次發出哀嚎的時候,都會有人狠狠的踢我一腳,把我趕出禮堂。我沒有哭,是因為我想離我的老主人更近一些。


    整個葬禮上的人,表情都是很嚴肅的,除了老主人的孫子,他那時候隻有四五歲的樣子,他並不知道整個儀式到底意味著什麽,他也不喜歡這個葬禮,獨自跑到禮堂外麵開心的玩耍。


    我不想走出禮堂,但是到最後,還是被趕了出來,因為有人覺得我呆在老主人的身邊,會讓那些為老主人鞠躬行禮的人們感到羞辱。走出禮堂後,我感到很委屈,因為我從沒有想過要羞辱任何人,我隻是想最後一次依偎在老主人的身邊。


    那時候我還很年輕,雖然不是很強壯,但是皮毛看上起還是很漂亮的。老主人的孫子看到我那一刻起,便喜歡上了我,和我做起了追逐的遊戲。他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因為他讓我在整個葬禮上看到了唯一的,真實的表情,一張天真無邪的笑容。


    葬禮結束後,老主人的孫子想要帶我一起走,他父母開始並不同意,而是想把我送給別人,幸好他又哭又鬧的堅持,他父母到最後才勉強同意下來。於是老主人的兒子成了我的新主人,他的孫子成了我小主人。


    至今迴想起這些事情,我還是很感謝我的小主人。


    新主人的家是一棟豪華的別墅,寬敞明亮,讓人感覺舒適溫暖,本來我為自己能住到這樣的房子而感到慶幸,但是事情沒有像我想象的一樣,主人並不讓我住進房間,而是在花園裏給我搭建了住所。


    我不喜歡我的住所,它不僅簡陋,而且潮濕,並且每天晚上還有許多的蚊蟲對我進行叮咬。我也試圖通過自己的表現,應得主人的歡心,但是他和老主人不一樣,他不喜歡我呆在他身旁,每次我試圖靠近他的時候,他都會厭惡的一腳把我踹開,每次我好奇得溜進房間,他也會用棍子把我趕出去。


    我的食物一直是由女主人給我提供,但是她似乎更加的不喜歡我,每次給我食物的時候,都要捏著鼻子,帶著憎惡的神情。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但是好像她的記性並不好,時常的會忘記給我喂食。


    小主人對我一直很好,但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因為他寄宿在學校裏麵,每周隻能迴家一次,每次迴來,他都會跟我玩耍一番,還會給我講述許多發生在學校裏的有趣事情。


    主人和女主人會給小主人買來許許多多的玩具,但是他並不喜歡,他喜歡話我在一起,這讓我很感動。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小主人喜歡我比喜歡他父母更多一點,因為我看到他跟他父母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有笑臉。


    幾年後,小主人長大了些,他跟我在一起的時間更少了,因為他要到更遠的地方上學,要更久才能迴來一次。我不希望是這樣,我希望他能天天的在我身邊,但是我知道那隻是一種奢望,所以每次他要走的時候,我都會把他送上車,迴來的時候,我會遠遠的迎接他。他對我的這個行為感到很開心,每次都俯下身子給我擁抱一下,我喜歡他那樣做,因為他的擁抱讓我感覺很溫暖。


    本來我認為的我一生會這樣走完,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也會是一隻幸福的狗。但是事情總有意外,我不知道我的一個錯誤,將讓我失去我原來的生活。


    那是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夜晚,女主人迴來的很晚,並且還帶迴來一個高個的男人,那個男人並不是我的主人。我清楚的記得主人在早上說,要出一次遠門。


    我對那男人大叫,女主人卻製止了我,我不知道女主人為什麽要那樣做,或許她並不知道那個男人並不是什麽好人,但是我卻能從他的神態中看出他是一個狡猾的家夥。


    在他們兩個走進房間的時候,我看到他們緊緊的抱在一起,這讓我感到非常的驚訝,因為女主人跟主人之間也很少顯得那樣親密,她也很少和小主人那樣擁抱,更不要說我隻是一隻狗,我不能理解女主人為什麽會對一個陌生人那樣做。


    我跑到門口對著裏麵不停的咆叫,他們終於又打開了房門,女主人大聲的對我進行製止,但是我並沒有停止。女主人非常生氣的丟出一隻皮鞋,狠狠的砸到我的額頭。我忍受著疼痛繼續的大叫,我生怕女人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一個壞人,我是一隻狗,一隻好狗,好狗就應該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護好自己的主人。


    女主人似乎被我激怒了,她拿出一根木棍試圖驅趕我,那男人卻製止了女主人,他拿出一大塊的雞腿丟給我,並堆起了虛偽的笑臉,勸我離開。


    我是一隻狗,一隻好狗,為了主人我不能接受任何的賄賂,我猛得撲上去,咬住了那男人的衣服不停的撕扯著,試圖將他趕出主人的家。


    但是我錯了,女主人並不知道我的想法,為了讓我鬆口,她竟然用開水潑到我的身上。我實在無法忍受再忍受下去,鬆開了口,逃到了自己的住所。


    那一晚,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委屈,我隻是做一隻合格的好狗,卻要被女主人深深地誤會。我的燙傷很嚴重,被水潑到的地方開始掉毛,露出紅紅的皮肉。整個夜晚我都被疼痛折磨著,無法入睡,我隻能在自己的住所,低聲的呻吟。


    那男人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一個人離開了,我沒有再向他大叫,因為我害怕再有什麽樣的災禍降臨在我的身上。


    接下來了幾天裏,那個男人又來過好幾次,每次我看到他的身影,我都都偷偷的躲起來,我已經失去了勇氣。我是一隻好狗,但我也隻是一隻狗。


    本來我以為,隻要我小心翼翼的忍耐下去,我還能維持著現有的生活,但是我又想錯了,我沒有想到會有更大的災禍,更加無辜的降落在我的身上。


    男主人迴到家後,發現了家中的異常,因為他在家中的臥室裏發現了不屬於自己的香煙。主人和女主人發生了劇烈的爭吵,最後又發生了打鬥,我害怕的看著他們,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覺得主人當時表現的很憤怒,像是發瘋了一樣。


    他們爭吵之後,主人離開了家,我看著女主人在傷心的哭泣,像是受到了委屈,我想走到她身邊,想要安慰她,我希望她在看到我的時候,能夠開心起來。但是我沒有想到,她居然把所有的怨恨全都潑給了我,她拿起了掃帚不停的追打我,那怕我在不停的乞求她。


    第二天,主人和女主人簽訂了一個協議,女主人便離開了家。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女主人走了,我一點也不懷念她,但是小主人迴到家後,卻哭了很久,他很傷心。我不希望小主人傷心,我希望他是快樂的。也是在那時候,我才想起女主人唯一的好,她還在家中的時候,小主人盡管少有笑臉,卻從沒有如此傷心過。


    女主人走後,小主人因為上學也走了,所以家中少了許多的生氣,特別越是豪華的別墅,在此刻就會越是顯得淒涼。


    主人很少想起給我食物,幾乎每次都是在我饑腸轆轆之下,不停的提醒他,他才會想起來,也幾乎每次我隻能得到一兩個冰冷的饅頭。


    後來,主人喜歡上了喝酒,每次都是喝得大醉。有一次他喝醉後,抱著我大哭起來,給我說了許多傷心的話。在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其實也一直生活在痛苦當中,並沒有比我好許多,因此我對他有了一些同情。


    但是我並不知道,那一晚,是我最後一次被人擁抱,最後一次感到了屬於人類給我的溫暖。


    第二天的早晨,主人醒來後,看到我乖乖的躺在他的懷裏麵,便發起了無名火,拎著我一下子拋出了很遠,我並不知道主人為什麽會突然間變成另外一個人,我驚恐的叫著,慌亂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膽怯的看著他。我看到主人眼中像是發現了什麽,似乎有些興奮。他笑著招手,讓我迴到他的身邊,我很害怕,但是他是我的主人,於是我再一次走到他的麵前。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用燃燒的打火機,放到了我的耳朵下麵,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隻能痛苦的求饒。聽著我痛苦的哀嚎,他似乎感到非常的興奮,發出一種讓人感到害怕的笑聲。我奮力的掙紮,終於逃脫出去……


    我不知道主人為什麽要那樣做,隻覺得一定是自己在某個方麵做錯了事情,或者我經曆的隻是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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