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渾身的骨頭像是被一輛厚重的卡車碾過,莫筱苒嚶嚀一聲從昏迷中醒來,後背火辣辣的,撕扯的疼痛感讓她皺起眉頭,視線有短暫的恍惚。


    這是哪兒?


    她眼底劃過絲絲錯愕,陌生的營帳,簡陋的擺設,身上蓋著的棉被還有一股發黴的味道,她記得自己應該是在城鎮中破解一宗百姓無故中毒的案件,然後……


    整個人驀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嘶,”後背的疼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她是被那名將軍給砍傷了,小竹呢?


    驚慌失措地從床上翻了下去,雙腿虛弱的不住打顫。


    “小竹!小竹!”嘴裏不斷低吼著這個名字,她吃力的指揮著身體朝著營帳外走去,帳簾被風吹得上下飄擺,單薄的身軀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絕美的容顏透著一股子羸弱,仿佛隨時都會跌倒,可那雙漆黑的杏眼,布滿的卻是擔憂與彷徨。


    她得找到小竹。


    “哈哈哈哈,那娘們的滋味可真夠勁的,這都一天一夜了才暈倒,東耀的女人絕對是天底下最帶勁的,夠爽。”一名士兵從營帳外經過,臉上還掛著一抹奸笑,朝著同伴喋喋不休說著什麽,眼裏精光閃爍,那模樣仿佛享用了美食,意猶未盡。


    身邊另一名身負鎧甲的士兵,勾住他的脖頸仰天長嘯:“趕明兒咱們再去試試。”


    “得了吧,沒見多少人排著隊呢?”


    ……


    嬉笑聲不絕於耳,莫筱苒隻覺得冷,整個人呆滯的站在帳簾後,神色木訥,腦海中一片空白,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笨蛋,曾經爬到科長位置的女人,怎麽可能不精明?


    是小竹嗎?


    他們嘴裏的女人,是小竹嗎?


    天與地仿佛都在劇烈旋轉著,帳簾外明媚的陽光,卻驅不散這滿心的寒冷,從心尖一點一點蕩漾開來的冷意,漫過四肢百骸,在她的骨頭裏穿梭,牙齒緊咬著,咯咯作響,緊貼在身側的拳頭青筋暴跳。


    “轟轟轟——”


    突如其來的馬蹄聲,震耳欲聾,尖叫聲,刀尖碰撞上,擂鼓警鳴聲,驚得整座山林的鳥兒展翅哀鳴。


    “敵襲——”崗哨上的士兵聲嘶力竭的大吼道,號角聲直衝雲霄。


    莫筱苒如同雷擊般,猛地迴過神,一把掀開帳簾竄出營帳,隻見營帳外的軍營,人影晃動,嘈雜一片,遠遠的,依稀還有黑壓壓一片人,從山路上直衝而上,她緊咬著牙齒,一把揪住一個從麵前跑過的士兵,粗聲問道:“被你們抓住的女人在哪兒?”


    “什麽?”士兵愣了一下,本就被突然的襲擊弄得驚慌不已,如今,又被一個弱女子抓住,他更是愣了、呆了。


    莫筱苒眸光晦澀,五指緊緊掐住士兵的脖子,一字一字緩慢的問道:“說!被你們抓住的女人究竟在哪兒?”


    小竹,她的小竹究竟在哪裏?


    對上這女人嗜血的眸子,士兵心尖微微一顫,哆哆嗦嗦的指了指遠處的營帳,隨後,喉管處的禁錮感,瞬間鬆了,他咚地一聲跌坐到地上,狠狠吞了口口水,後背上已是一層冷汗。


    就在士兵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時,頭頂上,有一層黑色的陰影直接籠罩而下,他飛快抬起頭,心頭咯吱一聲,這女人怎麽還沒走?


    “你……”


    “去死吧!”莫筱苒反手抽出他腰間的長刀,一道刺目的白光在士兵的眼前晃過,然後,那顆腦袋咕嚕嚕滾落在地上,血如泉湧!


    到死,他那雙驚駭的眼眸也未曾閉上,屍身微微晃動幾下便倒落在地,莫筱苒一身白色褻衣被紅色的鮮血染紅,她緊握著刀柄,嘴角咧開一抹冷笑,這幫士兵通通該死!


    被憤怒淹沒的理智徹底消失,她利落的轉身趁著軍營混亂之際,朝著那處營帳跑去。


    心沉甸甸的,幾多擔憂,幾多惶恐,幾多憤怒。


    “快點快點,將軍下令到山口集合!”


    “來人是誰?”


    “聽說是東耀的。”


    ……


    不斷有士兵從莫筱苒的身邊跑過,他們的注意力都被襲擊吸引,根本沒心思去搭理這個提著刀在人海中橫衝直撞的女人,在他們眼中,一個女人能掀起什麽風浪?


    莫筱苒眼裏已看不見周遭的一切,跌跌撞撞跑到那處燈火通明的營帳外,負責守衛的士兵早已朝著山路口聚集,這方幾乎空無一人,唯有冷風不住唿嘯,衣訣撲撲作響,鑲嵌藍色絲線的帳簾也在風中上下飄舞,她前進的腳步緩了緩,握著刀柄的手幾近泛白,越是靠近,心中的不安越發大了起來。


    心咚咚咚咚飛快的跳著,仿佛要從胸腔裏蹦出來似的,艱難的吞咽了幾下,終於抵達帳簾外,短短數米的距離,於她來說,卻猶若滄海桑田,繚亂的青絲在風中搖擺,劃出一道道冷冽的弧度,透過帳簾的縫隙,依稀可以看到營帳中,地上靜靜躺著的不著寸縷的女子的身體,白花花一片。


    莫筱苒瞳孔猛地一縮,胸口像是被大錘狠狠擊中般,雙腿一軟,手中大刀“哐當”一聲落在地上,嘴唇哆嗦著,臉色已是慘白一片。


    “小竹?”嗓音低不可聞,那人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仿若未曾聽見一般。


    右手大力掀開帳簾,她徑直走了進去。


    女子單薄的身軀,有無數青紫的痕跡,掐的、被指甲狠狠抓過的,還有脖子上的勒痕,那雙曾經靈動的眼眸,隻剩下一片死灰。


    “小竹?”腳步停在小竹身旁,她再度喚了一聲。


    怎麽可能?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她隻不過被人砍了一刀而已,為什麽醒來後,會變成這副樣子?


    心抽抽的痛著,身體微微發抖,膝蓋緩緩彎曲,咚地跪在小竹的身邊,手指撥開她麵頰上覆蓋的長發,露出那張熟悉的臉龐。


    “為什麽……”語帶哽咽,“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就在幾天前,她們還好好的,還在官道上歡天喜地的說著話,就在幾天前,她還在自己麵前,笑得那麽燦爛,可現在,她卻如同木偶般,躺在自己麵前,為什麽會這樣啊?


    清淚悄無聲息的落下,顫抖的手指緩慢的朝著小竹的鼻息下探去,她怕,真的好怕。


    “小姐,”安靜的營帳內,小竹沙啞的嗓音斷斷續續的響了起來,那雙空洞的眼眸轉了轉,終於對上莫筱苒痛苦的視線,渾身撕裂般的痛著,呆滯的眼眸在看見莫筱苒時,有了零零碎碎的微光。


    “小姐。”蒼白的臉蛋爬上了一抹淺淺的笑,小竹吃力的抬起手,手臂軟若無骨,莫筱苒立即握住她的手腕,來不及擦去臉上的淚水,這一刻,她的心如同從地獄飛到了天堂,鋪天蓋地的喜悅,讓她幾度哽咽。


    “小竹,你沒事,還好你沒事,你還活著……”一把將她冰涼的身體抱入懷中,莫筱苒再也克製不住情緒,頭深深埋在她的頸窩,哭得不能自已。


    如同小獸痛苦的哀鳴,在營帳內徘徊著,小竹微微一笑,雙手輕撫莫筱苒顫抖的背脊,下顎抵在她的肩部:“小姐,你醒來了啊。”


    直到這一刻,她想的,念的,記掛著的,依舊是她忠心一生的主子。


    莫筱苒隻覺得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撕心裂肺的疼,“恩!我醒了,你會沒事的,我帶你走,我這就帶你走。”


    晶瑩的淚珠從臉頰上落下,砸在地上,飛濺出無數水花,她抱著小竹,背上還未結痂的傷口瞬間撕裂開來,殷虹的水跡在她白色的褻衣上暈染開一層鮮豔的紅,但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吃力的將人抱起,轉身朝著帳外走去。


    她要帶她走!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帶她迴家。


    貝齒死死咬著嘴唇,每一步都猶若踏在刀尖上,手臂微微顫抖著。


    小竹靜靜靠在莫筱苒的懷中,嘴角緩慢揚起一抹安心的笑,真好,能再見到小姐真好。


    “小姐,”虛弱的呢喃從她烏青的嘴唇中吐出,手指緊緊拽住莫筱苒胸前的衣襟,她抬起頭來,朝著莫筱苒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小竹不悔。”


    不悔!


    即便是受到這樣的對待,她依舊不悔。


    “能看見小姐平安,小竹很開心,真的,小竹從來沒有為小姐做過什麽,從來沒有,”嘴唇有細微的顫抖,吐出的話語,一字比一字虛弱,當真是氣若遊絲,仿佛下一秒便會咽氣。


    莫筱苒痛苦的低下頭,冷喝道:“閉嘴!有什麽話等我們離開,等你好起來,隨你說。”


    她怕,前所未有的害怕著。


    “小姐,小竹不行了。”能夠支撐到現在,憑著的隻不過是一口氣,想要再見小姐一麵,隻是憑著這樣的信念,才強撐著沒有在那些男人的折磨中死去,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她幾乎快要看不清小姐的表情了。


    “不要胡說。”莫筱苒低下頭,麵色猙獰地衝著小竹大吼一聲,腳步迅速邁出營帳,空氣裏,血腥味從遠方不斷的飄來,濃鬱得讓人作嘔,士兵的叫囂聲,刀劍的碰撞聲,似乎近在咫尺。


    小竹窩在莫筱苒的懷中,冷風驀地刮來,她狠狠打了個寒顫,“小姐,日後……小竹走了……你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個兒,不要賴床,不要忙起來忘了用膳,不要因為案子,徹夜不眠……”


    “閉嘴!閉嘴!閉嘴!”莫筱苒幾乎瘋狂的搖晃著頭,臉上的淚水始終沒有斷過,心頭的疼痛,讓她不住的發抖,頭頂上絢爛的陽光,卻驅趕不了她體內的冰冷,整個人,如同被丟入了深淵,“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小竹已經聽不見外界的一切,隻是固執的開口:“小竹真的不行了,能夠撐到現在,能夠在死前再見小姐一麵,小竹心滿意足,”她猛地咳嗽幾聲,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身體瘋狂的掙紮起來,莫筱苒一時不查,她咚地翻身摔落到了地上,麵色惶恐,“不能……小竹髒……太髒了……不能汙了小姐的眼……不能……”


    “小竹,”莫筱苒彎下腰,想要將她抱起來,“我帶你走,這就帶你走。”


    “小姐,”小竹癡癡的笑了,身體掙紮的力量也逐漸減小,她吃力的抬起手,瞳孔早已渙散無光,冰涼的手掌撫上莫筱苒被淚水布滿的麵頰:“你一定要好好的,小竹太髒了,不配……不配待在……”


    話還未說完,那隻手已然無力的垂落下去。


    一點一點,遠離了莫筱苒的麵頰,咚地,砸在黃沙遍布的地上,細碎的沙粒在風中翻飛。


    莫筱苒臉上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定格鍵,她呆滯的看著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小竹,身體微微一晃,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小竹?”略帶遲疑的嗓音從紅唇中吐出,隨後,她探了探小竹的鼻息,已再無熱氣噴出,渾身一僵,仿佛看見了什麽恐怖的畫麵般,整個人木訥的跪在原地。


    風仍在繼續吹著,如同野獸泣血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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