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筱苒沒有迴應白子旭的質問,她低垂下頭,額頭重重磕在白玉地板上,咚地一聲碎響,卻如魔音盤繞在白子旭的耳畔,她是鐵了心要走的,這樣的決絕,這樣的堅定。


    白子旭身體一顫,雙目竟無神的望向她。


    “求皇上恩準,請皇上成全。”莫筱苒鏗鏘有力的話語,成為了壓倒白子旭的最後一根稻草。


    放她走嗎?她若離開,此後,在沒有能夠牽製丞相以及青王等人的砝碼;強行留下她嗎?可憑借她的本事,又能強留她幾日呢?


    白子旭不清楚,他從未遇見過這樣的女子。


    “皇上,”白墨緊抿著唇線,忽地出聲,剛毅的麵容略帶歎息,“既然莫筱苒質疑要走,皇上就放任她離開吧,宮中並不缺一個女子,東耀也不缺一個皇後。”


    這是她的心願,即便知道,若她走了,或許此生再難相見,但白墨依舊選擇了幫助她。


    “皇上,”莫青見此,也匍匐在地,懇求著白子旭:“老臣也不要了這張臉,求皇上放了苒兒吧,她誌不在此,強留她,根本無用啊。”語調略顯哽咽,這或許是他這個做爹的,唯一能夠為女兒爭取的。


    “你們都在逼朕。”白子旭咬著牙,冷聲開口。


    白青洛眉梢微微一挑,也看向了他,眉峰冷峭,麵若刀削,“皇上,無心之人,不可留。”


    莫筱苒依舊保持著匍匐在地的姿勢,等待著白子旭的答複,不論如何,今日她非走不可!這個皇宮,是牢籠,她絕不可能在此處,貢獻她的一生。


    廖雪瞠目結舌的望著莫筱苒,這就是她引為最大的敵人嗎?一個一心想要離開皇宮,一心想要離開皇上的女人?


    這一刻,她隻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簡直是一通笑話!她的爭鬥,她的陰謀,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一個笑話!莫筱苒從未將她放在眼中,她曾經說不在乎皇上,是真的!她的心從不在此處。


    “皇上,”廖雪揚起一抹慘淡的笑,“讓姐姐走吧。”


    她敗了,不是敗給了莫筱苒,不是被她揭穿了自己的詭計,而是她從一開始,就看錯了敵人!錯把最安全的人,當做了假想敵!


    她輸得心服口服。


    莫筱苒沒料到,連廖雪也會為她出聲,驟然抬起頭來,麵露絲絲驚訝。


    白子旭頹敗的跌坐在龍椅上,凝眸看著下方的眾人,不知為何,他竟有種自己成為了孤家寡人的錯覺,他的皇後一心求走,他昔日的愛人,出聲求情,文武百官,也在逼著他,放莫筱苒離去。


    心,涼涼的,像是被誰硬生生鑿開一個巨洞!冷風無情的刮進刮出。


    “將那信箋呈上來。”白子旭大手一揮,疲憊的開口,李泉渾身一顫,手指顫抖著接過莫筱苒手中的休書,跌跌撞撞跑上高台,將休書雙手捧到白子旭麵前,“皇上,請過目。”


    那狗爬一般龍飛鳳舞的字跡,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刀子,硬生生插在白子旭的心窩上,讓他鮮血直流,手臂緩慢的抬了起來,他咬著牙,接過休書,一字一字慢慢的看了下去,莫筱苒所寫的,並非論他的罪,而是自請,列舉了自打入宮以來,她所犯下的多項罪責,每一項,都足以讓她人頭落地,到最後,莫筱苒終究還是選擇了為白子旭留一點顏麵。


    眼無力的閉上,信箋輕飄飄從白子旭的指縫間滑落在地上,落在他龍袍之下,“擬旨!”


    李泉急忙揮手,命人送來明黃色的聖旨,攤開後,等待著白子旭的口諭。


    看來,皇上已經有了決斷了。


    眾人紛紛抬首,也想聽聽,白子旭最後做出了什麽決定,這皇後到底是走是留?


    “皇後莫筱苒,身為一國之母,卻目無法紀,大鬧皇宮,失德,失嫻,不配為國母,”白子旭說得極其緩慢,好幾次,還停頓了下來,雙眼始終未曾從莫筱苒的身上轉移開,似要把她此刻的樣子,深深記在腦海中。


    這道聖旨一下,今後,他與她夫妻情分徹底盡了!


    連白子旭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迫於情形所逼,才會下旨廢後,還是因為莫筱苒的固執,讓他別無他法。


    胸口悶悶的疼,他緊皺著眉頭,捏著龍椅扶手的指骨,幾近泛白,“即日起,奪去其皇後頭銜,貶為庶人,將其逐出皇宮,有生之年,不得踏入宮廷一步,朕與莫筱苒夫妻緣盡,從今往後,嫁娶自便,”話語微微一頓,剩下的話,竟怎樣也說不出口了。


    李泉正在提筆疾書,忽然沒聽到後言,匆忙抬頭,卻看見,白子旭的眼眶竟微微泛紅,心頭咯吱一下,難不成皇上發現了對皇後的情意?不舍了?


    莫筱苒也繃緊了神經,唯恐白子旭臨時變卦。


    他眉宇間透著明顯的疲憊,半響,才幽幽吐出了四個字來:“互不幹涉。”


    李泉將聖旨寫好,捧到白子旭麵前,他拿起玉璽,紅色的印泥,驀地蓋在聖旨下方。


    “拿給她吧。”白子旭再無力說什麽,隻揮了揮手,李泉捧著聖旨交到莫筱苒手裏,她仔仔細細看過一遍後,才小心的折疊好,朝著上首的白子旭,再度叩首,心悅誠服:“莫筱苒叩謝皇上,皇上隆恩浩蕩,莫筱苒永生銘記。”


    永生銘記嗎?


    白子旭嘴角輕輕扯出一抹苦澀至極的笑,“退朝吧。”


    今日,他太累了,看清了枕邊人的真麵目,卻又親自放走了他的皇後,李泉攙扶著幾乎虛脫的白子旭,率先離開朝堂,莫筱苒跪地相送。


    廖雪急忙追了上去,等到三人離開後,白墨穩步走到莫筱苒身邊,右手擒住她的肩膀,將人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親自彎下腰,為她拍去膝蓋上的塵土,“你終究還是要走的。”


    莫筱苒微微一笑,搖了搖手中的聖旨,眉宇間的喜色幾乎克製不住,“是啊,我終於解脫了。”


    這個皇宮從來都不是她的歸屬,也不是她想要待一輩子的地方,莫筱苒打從第一天穿越而來,就很清楚這件事,她是會走的,而且要走得光明正大,緊了緊手中的聖旨,雙目發亮,仿佛有流光,在她的眼底蕩漾開來。


    如今,她做到了,不僅擺脫了皇後的身份,還能夠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下,雖然,過程艱苦了一點,堪比當初紅軍長征,但結果卻是讓她心滿意足的。


    “苒兒啊,”莫青歎息一聲,神色頗為複雜,“你這又是何苦呢?”若是做皇後,至少能保她一生榮華富貴,如今,她頂著被休的身份,又是皇帝的女人,今後哪戶人家還敢要她?難不成她打算孤獨終老嗎?


    丞相隻覺得心煩意亂,太陽穴抽抽的疼,怎麽想,都想不出個法子來。


    “爹,”莫筱苒笑盈盈的開口,“你應該為女兒高興,離開皇宮後,女兒才會得到幸福,才會過快樂的日子。”


    “需要去鳳棲宮收拾行李嗎?”白青洛喑啞的嗓音,也在莫筱苒身後響起,她驀地迴過頭去,看著他,高高舉起手中的聖旨,“看,我做到了。”


    自從第一次見到他,自從被他抓住自己的狐狸尾巴,她就說過,她要離開皇宮,現在,她做到了。


    “是,”白青洛涼薄的嘴角輕輕扯出一抹淺淡的笑,“你做到了。”


    “小姐,”小竹雙眼泛紅,原以為,小姐平日裏說的要離開皇宮的話,隻不過是一時的戲言,可如今……


    “哭什麽?”莫筱苒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對,我如今可算是得償所願了。”


    “奴婢這是喜極而泣。”小竹跺跺腳,擦了擦眼淚,原本挺複雜的心情,此刻也化作了喜悅,不論她身在何處,隻要能與小姐一起,她就心滿意足了。


    “喲,你歡喜什麽?”莫筱苒一把勾住她的脖子,餘光卻瞥到殿外,那縮頭縮腦的清風,嘴角翹起的弧度,帶著少許的戲謔,“是高興能夠和清風雙宿雙飛?”


    小竹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臉頰驀地一紅,如同朱砂在宣旨上蕩漾開來,極為豔麗,眉宇間淌著少女懷春的羞澀,當真是春色無邊啊。


    莫筱苒嘴裏嘖嘖兩聲,在她身後推了一把,小竹踉蹌著,險些倒地,若非清風身影一閃,將她接住,隻怕得摔倒在地上。


    清風跟隨白青洛多年,朝中大臣幾乎都見過他,自然也沒多說什麽,他們魚貫而出,離開朝堂,隻是途經莫筱苒身側時,總會不動聲色的打量她幾眼,當今天下,能夠舍棄皇後頭銜,舍棄尊貴地位的女子,恐怕隻有她一個。


    真不知道,這女人到底是怎麽想的?


    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可她倒好,棄如草芥。


    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歎息啊。


    再說另一邊,離開朝堂的白子旭,捂著胸口,跌跌撞撞迴到了禦書房,胸口悶悶的痛,仿佛要喘不過氣來,廖雪始終站在緊閉的房門外,期盼著,他能夠開開門見自己一麵,可至始至終,裏麵竟無一點聲響傳出。


    李泉守在一旁不住的歎息,這叫個什麽事?皇後一心求走,貴妃娘娘又似乎失了寵,皇上把自己給關在禦書房內,連午膳也沒傳,他這個做奴才的,實在是為難啊。


    “娘娘,”李泉畢竟得到過廖雪不少好處,也是不忍她在烈日高照的天氣下,還守在此處,低聲喚道,“若不然,您先迴朝陽殿,等皇上出來,奴才代為同傳一聲?您看可好?”老這麽站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廖雪搖了搖頭,布滿水色的雙眼始終注視著麵前緊閉的房門,臉色極為慘白:“不,本宮要親眼見到皇上出來。”


    她要告訴他,即便莫筱苒走了,即便她自己做錯了許多事,但她愛他,自幼便愛著他。


    此情,從未變過,隻可惜,一直等到日落時分,廖雪也未曾見到白子旭一麵,被聞訊趕來的太後強行遣迴了朝陽殿,心像是堆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即便頭頂的晚霞,再美,也不驅散她心頭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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