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亮了東方的天際時,泊夕柳就命人將伯槐叫醒,把金鉤調迴了原先的高度。


    光是這樣,泊夕柳似乎還覺得不夠。


    於是,泊夕柳又對伯槐施以了餓刑——所謂餓刑,就是將一個麵具扣在受刑者的臉上,之後把豐盛的食物放在受刑者的麵前,讓他隻能看不能吃。


    中午的時候嘉蘭來過煙柳殿一次,這一次,除了伯槐,還有一個小宮女在。


    麵具在太陽下曬了許久、有些發燙,嘉蘭便用涼水澆了下麵具,令溫度降下來。一旁的小宮女想要阻止嘉蘭的舉動,但在收下了嘉蘭的錢後就識相地退下了,對嘉蘭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嘉蘭隻是呆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她和伯槐隻有一麵之緣,沒有救他的義務,她能為他做的隻有這些。


    伯槐的生死,與她無關。她不想再多管閑事,所以明天她不會來了。走之前,嘉蘭最後看了伯槐一眼——他帶著刻有一隻獨眼的麵具,四肢被鐵鏈鎖住,兩條長繩的末端各掛有一隻金鉤,金鉤穿過他的琵琶骨,讓他看起來像一個破爛的提線木偶。


    嘉蘭轉過身,不再看他。


    第三天,伯槐依舊暴曬於烈日之下,他戴著麵具,在他的麵前放著山珍海味。


    與前一天不同的是,伯槐左手的皮膚也被剝了下來。有了他雙手的人皮,那一盞人皮燈籠終於做好了,隻要再上好色,這盞人皮燈籠就可以掛起來用了……


    之後,是第四天。


    “你真的不打算救他?”枯元殿內,黎秋河問道。


    嘉蘭喝了口茶,淡淡地說道:“我沒必要為了一個與我不相幹的人,招惹上泊夕柳那個瘋子。”


    “你,真的這麽想?”真是不坦誠啊。黎秋河不由得笑了笑,“我知道,你現在正在想一個既能救了他,又不至於得罪夕柳公主的方法。你快想好了嗎?”


    嘉蘭原先確實不打算救伯槐,畢竟這件事很棘手。但伯槐在酷刑之下依然堅持著活了下來,他的這份毅力連嘉蘭都感到吃驚。嘉蘭承認,是伯槐對生的強烈渴望打動了她,所以嘉蘭最終還是決定要救他。


    作為死過一次的人,嘉蘭很清楚,能活著是一件多麽令人慶幸的事。人死如燈滅,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人隻有活著,才能有未來。


    “我在想什麽都瞞不過你。”嘉蘭平靜地笑了笑,“你覺得我該怎麽做?”


    “我覺得這個時候,你應該先想一個去煙柳殿的理由。”黎秋河半閉著眼睛,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麵,“越是平常的理由,越不容易引起懷疑。”


    “比如?”嘉蘭問道,“說一下你的想法。”


    “你覺得,‘替月妃娘娘送新進貢的物品給公主’這個理由如何?”


    “這個理由有夠平常的。”嘉蘭沉思了片刻,“據我所知,宮中倒是每個月都有貢品上供,而各宮的娘娘和公主貴女們倒也時常互送物品。”


    “越簡單的方法,越不容易出錯。”黎秋河溫和地笑了笑,“你覺得怎麽樣?”


    “我會用這個理由去煙柳殿。”嘉蘭先是跟黎秋河道了聲謝,然後說出了她的下一步打算,“等我見到了泊夕柳之後我再想該怎麽救人,到時候見機行事吧。”


    “現在也隻能先這樣了。”黎秋河點了點頭:“你打著‘送禮’的旗號去,夕柳公主這個人雖然脾氣古怪,但隻要你別觸怒了她,她是不會為難你的。”


    “看來,你對泊夕柳的脾氣性格很了解啊。”嘉蘭將茶杯放下,茶水微漾了幾下,濺在了杯口幾滴,“我有些理解你皇兄為什麽要把你送到這裏了。”黎秋河這個人有智慧、也很會揣測人心,難怪他的皇兄會將他視為競爭帝位的勁敵。


    如果皇兄知道他還能窺探別人的內心,估計就不是把他送到這裏,而是會直接殺了他吧。黎秋河有些無奈,他本無心爭權奪利,隻想平靜地過完這一生。可皇兄始終容不下他,將他視為眼中釘和肉中刺。


    黎秋河記得,小時候他和皇兄的關係很好的。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生疏,最終走上了對立麵的呢?


    難道,血脈親情真的抵不上那個冰冷的王座嗎?黎秋河突然沉默了,直到嘉蘭離開了都沒有完全迴過神來。


    煙柳殿內,宮女與太監立於兩側,殿中擺放著刑具。


    泊夕柳命令道:“把伯槐帶上來吧。”


    這四天的折磨讓伯槐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被幾個太監抬進殿內後,像扔垃圾一樣被扔在了地上。泊夕柳走到他的跟前,俯身取下了他臉上的麵具。


    “真想不到,你居然還活著。看來,你比本宮想象中的要頑強。”說著,像是獎勵般的,泊夕柳拍了拍伯槐的頭:“這麽堅強,真棒……”


    泊夕柳的尾音有些顫抖,陰陽怪氣的,再配上一臉的笑容,令她看起來像一個十足的變態——這是嘉蘭對泊夕柳的第一印象。站在殿門口看見了這一幕的嘉蘭,有些莫名的尷尬。


    “你是誰?”泊夕柳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在她殿門口的女子,有些奇怪。她警覺性一向很高,這次怎麽會讓人都走到殿門口了,她才發覺有人靠近?


    她剛才沒有及時察覺到有人在靠近,大概是因為來者走路很輕,而她又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伯槐身上的緣故吧。泊夕柳笑了笑,不再多想。


    昏昏沉沉的狀態中,伯槐見到嘉蘭,大吃一驚:她怎麽會到這裏來?不知為何,伯槐竟感到了一絲希望,或許因為對方的到來,他的命運會出現轉機。


    但這個念頭才剛剛出現,伯槐就把他打消了。對方隻是一個小宮女,怎麽能救得了他呢?他果然是餓昏頭了,竟然會產生這麽奇怪的念頭。


    “我是月妃宮裏的人,月妃娘娘最近新得了一些上好的綢緞,讓我拿幾匹來送給公主。”嘉蘭按照她準備好的說辭,麵不改色地說道。接著,嘉蘭將手上抬著的綢緞遞給了一個宮女。


    唐晚月和泊夕柳麵和心不合,雖然兩人時常暗掐,並且找到機會就打壓對方,但兩人的麵子工作做的都很到位,時常互送禮品。


    即使泊君、也就是中土王朝的帝王聽見她們不合的傳聞,也隻當兩人是在玩鬧,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翠兒,去拿迴禮。”泊夕柳對著她身旁的雀斑臉侍女吩咐道。


    “是公主。”翠兒行了個禮就退下了。


    當翠兒經過嘉蘭身邊時,翠兒會心一笑,顯然是認出了嘉蘭就是幾天前她在枯元殿附近訓斥過的那名小宮女。嘉蘭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裝作看不見。


    泊夕柳並不會因為有外人在場就暫時放過伯槐,她先是命人將伯槐呈“大”字形固定在殿中央的巨大圓盤上,之後,泊夕柳拿出了一個小湯勺。


    這個湯勺很是特別。在勺子的邊緣,有著細密的鋸齒。


    她想做什麽?嘉蘭皺了皺眉,注意著泊夕柳的下一步動作。


    泊夕柳走到伯槐身邊,看見泊夕柳手中的特殊勺子,伯槐似乎明白了泊夕柳想要做什麽:“不要……”他的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太監眼疾手快,用一塊手帕及時地堵住了他的嘴。


    看到泊夕柳下一步的舉動,嘉蘭總算是明白了這隻湯勺的用途。勺子邊緣的鋸齒,讓泊夕柳輕鬆地剜下了伯槐手臂上的一小塊肉——鮮血從傷口處流出,沿著失去了皮膚的手臂,流過肌肉,一直淌到了地上。


    她這是要一勺一勺地剜去伯槐手上的肉嗎?還不等嘉蘭多想,下一秒,泊夕柳的手就動了。


    很顯然,嘉蘭低估了泊夕柳的變態程度。


    泊夕柳輕笑一聲,旋即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勺上的齒,將勺內的肉喂進了嘴中!


    幾絲血水順著她的嘴角溢出,她伸出猩紅色的舌頭,舔了一下。泊夕柳細細地嚼著口中的肉,像是在吃一塊鮮美的羊肉,最後發出了一聲吞咽聲。


    她本來就生得很美,即使在做一件殘忍而恐怖的事,也要維持優雅的儀態,如同玉麵羅刹:有著美豔皮囊的惡鬼。


    她的眼角有一抹胭脂的豔色微微暈開,這令她的眼睛看上去狹長了不少,極其邪魅。


    泊夕柳迎上嘉蘭的目光,笑問道:“你吃嗎?”


    她說這話時,語氣就像兩個朋友在街上遇到後,互問一句“你吃飯了沒有,沒有的話我請你”一樣的平淡。而這句話的背後,唯一不正常的就是她所要請的食物。


    這一幕,令殿內所有的人都感到頭皮發麻……殿內的宮女和太監們,都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向嘉蘭。


    嘉蘭看著泊夕柳,眼神毫不躲避:“多謝公主一番美意。不過,我已經吃過了。”這個時候,嘉蘭真的很想問泊夕柳一句:在你心裏,你到底把人當成了什麽?


    入宮以來第一次,嘉蘭產生了一種近乎憤怒的情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城裂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塔中北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塔中北冥並收藏錦城裂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