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嘉蘭問。


    “我沒事,隻是今天發生的事有點多……情緒有些激動而已。”黎秋河看了看手中的鮫珠,有些茫然。


    “這個可以送給我嗎?”嘉蘭伸出手,“我會好好保存的。”


    黎秋河微微一愣,旋即笑道:“當然可以。”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嘉蘭起身,帶上籃子朝著石門外走去。在即將踏入石門外麵的時候,她的腳步頓了頓,“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明天我給你帶來。”


    黎秋河認真地想了想:“我想吃糖醋魚,還有桂花糕。”


    想要的隻是這些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嗎?嘉蘭點了點頭,應了聲“好”後,便關上了石門,走出了枯元殿。由於雨勢還很大,嘉蘭便向門口的守衛借了把傘,撐著傘走了迴去。


    枯元殿內,又隻剩下了黎秋河一人。


    世界在龐大的雨水裏變得虛幻不清,窗外的天空是一成不變的狹小。黎秋河仰望著布滿雨水的天空,重複著他在過去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所做的事,長久地凝望著窗外。


    人世的喧囂都在暴雨中沉寂了,世俗都歸於寂寞。


    黎秋河跪坐在冰冷的灰白地磚上,脊背挺得筆直,他舉起的雙手伸向了虛空,似乎想要抓住什麽,又像是向神祇祈禱的忠誠信徒。他眼裏迸發出駭人的光,銀白的眼珠上隱約附著了一層淡金色的紋路。


    雨還沒有停,枯元殿內外一片死寂,鴉雀無聲。


    而在攬月殿內,玄珠早已等候嘉蘭多時。


    “你怎麽才來?”玄珠不耐煩的地朝嘉蘭翻了一個白眼,“月妃娘娘有事找你,特意讓我帶你去見她。我們快走吧,可別讓娘娘等急了。”


    “我知道了。”嘉蘭淡淡說道。玄珠的態度令嘉蘭皺了皺眉,但她還是沒有與她計較的打算。


    嘉蘭隻是有些想不明白,唐灼送這個連自身情緒都不會控製與隱藏的少女入宮,打的是什麽主意。


    兩人一路無話,很快就來到了唐晚月麵前。


    唐晚月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鎏金百褶裙,襯得她越發的嬌豔。但她眉宇間隱隱有幾分憔悴,即使是胭脂水粉也不能完全掩蓋她眼睛下方的烏青。


    “嘉蘭,我已找到了你要找的那名少女。”唐晚月讓一旁的太監將書信遞給了嘉蘭,“這是具體情況,你自己看吧。”


    終於找到流光了,接下來……嘉蘭的大腦高速運轉著,一條條信息與計劃在腦海中閃現。接過書信後,嘉蘭退到一旁,開始研究信上的內容。信上記載著流光的具體行蹤,但並沒有查出流光的真實身份。


    嘉蘭越往下看,臉上維持著的笑容就越淡,到最後幾乎沒有了。嘉蘭想,她一直以來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也許太過縱容了,以至於她不僅敢逃婚,現如今,竟然還混入了公主府中!她怎麽敢這麽做?


    嘉蘭差點就把手中的信紙揉碎了,但她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臉上又重新掛起了淡淡的笑容。笑容不過是一種表情,本身的沒有意義的。


    用笑容掩飾她的冷漠與內心的荒蕪,是一種極好的偽裝手段——不用騙過所有人,能騙過大多數人就夠了。


    流光不僅也來到了敖岸城,而且還混入了公主府之中,和泊夕柳混到了一起,成為了泊夕柳府上的客人。這真是糟糕的發展。嘉蘭不禁有些頭疼。


    在中土王朝嘉蘭最不想接近的人就是泊夕柳,那個女人太過複雜了,她的身邊還有翠兒那種奇葩一打,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流光和泊夕柳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也不知流光是哪一點入了泊夕柳的眼,因而得到了禮遇。


    嘉蘭打算把流光的事暫且放在一邊先不去處理,但她會將流光的下落秘密通知南火王朝在中土王朝的情報組織,讓南火的人看著流光點,以防發生什麽意外。


    反正流光的行蹤她已掌握了,帶流光迴南火王朝的事也不急於一時,眼下先把敖岸宮的事處理好了才是要事。


    說起來,唐晚月今天是怎麽了?她看上去氣色很差的樣子。嘉蘭正欲開口詢問,一旁的一位侍女先一步出聲了:“娘娘,天快黑了,您還是早點休息吧。”


    “不行,陛下先前答應過我今晚要來的。”唐晚月看著桌上的糕點,突然想起了什麽,“陛下下朝之後一定很累了,把這些甜膩的糕點都給我撤下去,換些清淡的吃食上來。”


    “娘娘……”侍女顯得有些為難。


    “怎麽?我的話不起作用了?是不是我連這點小事都使喚不了你們了?”唐晚月有些不耐煩,語氣也生硬了不少。


    侍女嚇得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隻是……陛下已經去了尤姬那兒了。”陛下今晚不會來了,再怎麽精心安排也是沒用的,娘娘這樣幹等下去,又是何苦呢?


    “尤姬,尤姬。”唐晚月一字一頓,反複地念著這個名字,她的手絞著手帕,顯現出了她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侍女們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安安靜靜地侍立在一旁。


    尤姬是陛下的新寵,陛下已經一連去她那裏好些天了。這些天,陛下幾乎不來攬月殿,即使來了,也隻是坐上一會兒就走了。想到這裏,唐晚月再也控製不住她的怒氣,她將桌上的糕點、花瓶,統統摔到了地上:“那個賤人,處處與我作對!”


    “哐啷”一聲,花瓶和碗碟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滿地。


    唐晚月很清楚,不管她如何受陛下的喜愛,陛下也不可能專寵她一人,而她之所以那麽生氣,是因為尤姬是泊夕柳送入宮的。她與泊夕柳一向不對盤,隻要逮到機會就會拚命地打擊對方,給對方上眼藥。


    麵對泊夕柳的挑釁,退讓可不是她唐晚月的作風。唐晚月的麵容陰晴不定,但怒氣因為剛剛發泄過一番已經消退了不少。


    嘉蘭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月妃娘娘,我有事想與你單獨談談。”嘉蘭說話的時候舉止得體,措辭恭順,可語氣之中卻有種不容拒絕的強硬:“請讓周圍的人先行退下。”


    “噢?你有話要對我說?”唐晚月笑了笑,似乎是已壓下了怒氣。


    唐晚月讓一眾侍女太監都退了下去,隻留下了她的心腹禮袖姑姑:“說吧,有什麽事?”


    嘉蘭卻是不忙著開口,隻是一步步地走近唐晚月。嘉蘭的步伐從容不迫,身上有一種下位者所沒有的淩厲和氣勢,在唐晚月的攬月殿內,她竟比唐晚月更像是這裏的主子。


    “大膽!你想做什麽?”禮袖姑姑快步向前護在了唐晚月的身前,手握劍柄,警惕地盯著嘉蘭的一舉一動。


    “別那麽緊張。”嘉蘭笑了笑,眼中卻無笑意,“我說過了,我要同月妃單獨談談。”嘉蘭的語氣轉冷,令唐晚月和禮袖姑姑心中一凜。


    禮袖姑姑正欲拔劍,嘉蘭卻比她拔劍的動作還要快,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令她掙脫不開。禮袖姑姑還來不及驚唿出聲,就被嘉蘭一個手刀劈昏了。


    嘉蘭將禮袖姑姑放到了椅子上,令她坐好了後,嘉蘭才開始和唐晚月對話:“現在終於隻剩我們兩個人了。”


    “嘉蘭姑娘好身手。”唐晚月看了眼昏過去的禮袖姑姑,倒也不怕嘉蘭下一步會做出什麽傷害她的事。唐晚月很清楚,對方現在並沒有殺她的打算、她也感受不到殺氣,所以她還能安穩地站在這裏:“你要跟我談什麽?”


    “讓我們來談一談合作的事吧。”嘉蘭平靜地說道。


    “合作?”唐晚月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嘉蘭姑娘,我承認你很強,可光有實力是不夠的,你還得有勢力、人脈、財力……你懂我的意思嗎?你,能拿什麽跟我合作?”


    “一個南火王朝夠不夠?”嘉蘭隻是平靜地看了唐晚月一眼。


    什麽?唐晚月愣了一下。


    嘉蘭也不多說廢話,而是直接將一枚漆黑的令牌丟向了唐晚月。


    唐晚月下意識地接過了令牌,下一秒她的目光就凝固在了令牌上:漆黑的令牌上有著赤色的火焰圖案,那是南火王朝的赤焰標誌,令牌的正中央還刻著一個“火”字。


    這枚令牌有些重,比同體積的金子還要重,更令唐晚月驚訝的是,它竟然有著與人體無異的溫度。


    “這是南火王朝的赤焰令!”唐晚月認出了這枚令牌,發出了一聲驚唿。


    赤焰令分為“南”和“火”兩枚,有著與人體相同溫度,是用千百種材料鍛造而成的,無堅不摧。刻著“南”字的令牌由南火王朝的帝王掌控,而刻著“火”字的則由王儲掌控。


    “你……”唐晚月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接著她問出了一個她已經知道了答案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我是嘉蘭,來自南火王朝。”嘉蘭從唐晚月手中取迴令牌,“我也是南火王朝未來的主人。”


    這一刻,嘉蘭將她身上的最後一絲遮掩也揭了下來,她的臉上褪去了笑容,無悲無喜,猶如一座玄鐵打造成的雕塑。冰冷刺骨的戾氣從她的骨子裏溢了出來,令唐晚月感到心悸:“你要我和你合作什麽?”


    “我要你——不對,應該說是你們唐家和我聯手,把中土王朝攪個天翻地覆。”嘉蘭冷笑一聲,“我要將中土王朝的領土並入南火王朝的疆域。”


    “我是陛下的妃子唐家是中土的豪族,你覺得我會同意嗎?”唐晚月反問道。由於緊張,她的手心已是一片濕潤。


    “若你對陛下真有情誼,或者唐家對中土王朝並無異心,我是不會向你提出合作的。”


    “你對唐家的事,知道多少?”唐晚月深吸了一口氣,這些她是怎麽知道的?


    看著唐晚月的臉色不停地變幻,嘉蘭沒有作出過多的解釋,隻是淡淡地說道:“比你想象中的多。”


    唐晚月對中土的帝王無情意,是嘉蘭從她的行為舉止中判斷出來的,比如剛才——聽到中土帝王去了尤姬那裏,她並沒有心痛之類的反應,有的隻是怒氣。


    嘉蘭相信,在宮闈的重重幕布之下,即使是再深的感情,也會被爾虞我詐磨得變形,一直磨到什麽都不剩為止。


    自古帝王多無情,妃嬪以色謀恩寵。“花無百日紅”的道理唐晚月不會不明白,當唐晚月的美色不複、失去了吸引力的時候,她也許就隻剩下一個名分了。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在宮中,前一天還寵冠六宮的妃子次日便被他人取而代之的事情,並不少見,即使唐晚月有唐家撐腰,也不見得能善始善終。


    況且,任何一位帝王都不會允許某一個家族坐大的,因為這會威脅到他的帝位。而除了帝王的猜忌,還有丞相一派和泊夕柳一派製約著唐家的發展。


    至於唐家唐灼……唐灼雖為嫡子但並非唐家的嫡長子,雖然名義上唐家家主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親,但如今的唐家他才是掌權人,若無對權勢的可以追求他怎能爬上如今的位置?唐灼可不像那種誓死效忠的忠臣。嘉蘭想,這個合作唐灼是會答應的。


    “我向你允諾,我會給你更多的權勢,比任何一個妃子所能擁有的權力大得多的權勢:這份權勢不會像妃子的權力一樣,不會因帝王的心意而被動搖。”嘉蘭一步步逼近唐晚月,“你將擁有更多的自由,能為自己而活;而唐家,也將更上一層樓。”


    嘉蘭的語調極具誘惑力,輕而緩,能輕易到達內心深處,勾起人最深層次的渴望:“告訴我你的決定。”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自由,為自己而活,永久的權勢……這對於後宮中的任何一個妃子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如今,一個擁有的機會就放在她的麵前。


    唐晚月想,唐家和她的出頭之日大概到了。想到這裏唐晚月不再猶豫,朝著嘉蘭雙膝跪下:“唐家從此與殿下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唐晚月的額頭碰到了微涼的地麵,可她卻不覺得冷。唐晚月隻覺得,她的血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熱度在血脈中沸騰。


    無涯曆九九八零年,四月二十一日,穀雨。這一天,南火皇女與中土唐家結成同盟。


    穀雨之後的氣節,為立夏——當立夏來臨之際,夏天也就到了。殿外的雨還沒有停,這場雨仿佛是在祭奠這個春季,同時為夏天的即將到來而歡唿。


    在春天的尾巴,六朝的政局又一次於靜默中發生了變化:當夏日來臨,曆史又該朝著何方前進?


    在夏至之前,一切還都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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