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的燕以牧小朋友正處於混沌蒙昧的年齡,純潔爛漫,無法無天……好吧,他還有點多愁善感。


    “唉……”乖巧俏皮又q勁十足的燕小朋友坐在秋千上,發出一聲悠長稚嫩的歎息。


    他好喜歡黏著爸爸媽媽的啊,他還可以自己踩著小單車去看爺爺奶奶——咻——咻——咻——風雷小哥哥的速度可快呢,但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說他應該接受“常規教育”,不能總這麽跟著爸爸媽媽滿地球亂跑。他撒嬌,他生悶氣,他不理爸爸媽媽,他不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他一哭二鬧三絕食,他蹲在後院拔草畫圈圈,他躲起儲物室不讓人發現,所有他能的他會的都用盡了,結果換來爸爸冷冷的一瞪……他含著眼淚撲進媽媽懷裏,再也不敢任性了。


    就這樣,他被爸爸媽媽扔進了幼兒園。


    好想哭……


    ——我恨常規教育!


    委屈地揉揉眼睛,他向遠遠的辦公樓看去。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辦公室裏,範老師正在和爸爸說什麽,爸爸望著他這邊,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沒有,對範老師的話好像也沒什麽反應。


    沒反應才好,他不喜歡範老師看爸爸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喜歡。範老師每次問他問題都是你家怎樣怎樣,他家很好啦,不用怎樣怎樣。明明就是範老師很想見爸爸,卻拿他當擋箭牌,還向爸爸告他的狀——因為他“尊敬”了隔壁班的孫老師。


    也沒什麽啊,他是真的尊敬隔壁班的孫老師嘛,爸爸告訴過他,對人和非人都要用敬語。


    他就是說了一句“我蘋果你個花花”而已,有錯咩?


    還有啊,不管範老師在爸爸麵前說什麽,他絕對相信爸爸表情都不會動一下。


    哼,他這高傲冰冷俊美到讓人眩暈的爸爸,是很難被取悅的。


    範老師什麽時候才把他的狀告完啊,肚子好餓……嘟起粉滑的小嘴唇,他隻能無聊地踢腿蕩秋千。


    他打錯電話了,應該叫媽媽來。


    不過,爸爸媽媽最近在吵架,因為五叔叔說爸爸在外麵惹迴來一個妹鬥。


    什麽是妹鬥?


    就是忠誠度純金級、擅長花式格鬥的大眼睛少女——幹爹這麽告訴他。然後他理解了一下,對比了一下,終於明白了妹鬥三元素:戰鬥力強、眼睛大、死忠。


    爸爸惹迴來的妹鬥眼睛是蠻大的,對爸爸的喜歡也蠻死忠的,戰鬥力……唔,應該也很強吧。五叔叔說,兩個月前,爸爸出場幫人家清理一個地妖(就是地下的妖怪吧,他想),妹鬥就是那家人的小女兒,因為地妖很狡猾,爸爸花了半個多月才將地妖和妖的殘留物徹底清理幹淨,並且爸爸就這樣和妹鬥朝夕相處了十幾天。又因為戰鬥激烈,腎上腺分泌過量,妹鬥被他這高傲冰冷俊美到讓人眩暈的爸爸徹底迷住了,不遠千裏跑來找爸爸,還在他家門口揚言——“我纏定你!”


    就算妹鬥被爸爸拒之門外她也堅持不懈……五叔叔說他會用成語了。


    爸爸在家外設下禁界,妹鬥隻能繞著他家外牆轉圈圈,完全進不來。就是這樣她也沒放棄,天天睡在他家外麵的樹林裏。晚上有點冷,媽媽怕她睡在樹林裏會生病,半夜悄悄拿了一張被子給妹鬥,他跟著媽媽,看到妹鬥裹著睡袋睡在吊床上——她當自己在露營咩?


    媽媽把被子給妹鬥蓋上,妹鬥突然伸手抱住媽媽,嘴裏說:“又思——又思——”還在媽媽臉上親了兩下……媽媽臉綠了。


    又思是爸爸的名字哦。


    妹鬥放開媽媽,整個人縮進睡袋,被子把她的腦袋蓋住,像吊在樹上的蟲蛹一樣,就是有點過大。媽媽雖然臉綠,但還是仔細地幫妹鬥把被子卷起壓好,隻不過妹鬥一直在說夢話:“又思……又思……我好喜歡你呀又思……”她每叫一次,媽媽的動作就會慢幾分,最後,媽媽的臉變成鐵青色。


    現在的慘況就是——他在幼兒園水生火熱,他家爸媽卻在冷戰。主要是媽媽不理爸爸,爸爸又不會低聲下氣哄女人……是指媽媽啦。


    “以牧!”俊美的男人不知何時走到自家兒子前麵,伸手將他抱離秋千,“肚子餓不餓?”


    燕小朋友按按小肚子,張開雙臂懷住自家老爸的脖子,嬌憨地點頭,“有一點。”


    “和老師說再見。”


    “範老師再見!”真想永遠不見……燕小朋友偷偷腹語,更加肯定了——我恨常規教育。


    “以牧再見!燕……燕先生,再見……”秀麗的範老師目送父子二人坐進炫銀色的轎跑,依依不舍之情溢於言表。


    進車,爬上後座,燕以牧小朋友趕快問親親爸爸:“我是不是做錯事了,爸爸?”


    “沒有。”轉著方向盤的冷俊男子對兒子扯出一個淡淡的笑。


    “我以後還可以尊敬老師嗎?”


    “當然可以。”


    耶!燕小朋友在心裏雀躍,嘟嘴想了想,再問:“爸爸,媽媽還是不理你咩?”


    “……”升級為爹的燕同學嘴角一撇。是啊,沾沾正任性地和自己鬧脾氣,為期之長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這種問題要他怎麽給兒子解釋?


    當我們讓小朋友不要任性的時候,我們卻在任意妄為。


    虛偽的人類啊……


    眼見俊美到讓人眩暈的父親陷入沉思,以牧小朋友用他現在還不能理解但被大人稱之為“同情”的表情瞅了一眼,認真地說:“爸爸,我們今晚一起睡!”


    “……沒問題,喬教授,明天我就可以把雕塑給您送過去……對,已經修複好了……不客氣,再見。”收了電話,莫沾扭扭因勞累而酸痛的肩,繞著院廊散步。一邊走,一邊算著以牧到家的時間。


    自從將小家夥送到幼兒園之後,身邊沒了時時跟隨的小身影她真有點不習慣。不過想到四大長輩苦口婆心地說常規教育怎樣係統怎樣完善,雖然有點模式化但也不是沒用,你們帶著他四處亂跑又沒辦法教給他有用的知識這不是害他嗎……總歸就是:孩子應該受到係統性的常規教育。


    在真理麵前,他們低頭了。


    以牧的接送一直是又思負責。想到第一天小家夥推著他的小單車站在門口,以為他們會讓他自己一個人踩去幼兒園的時候,她的胸口就莫名的漲澀,是欣喜,是愉悅,也有一些刺痛和難受。


    她當時就紅了眼睛。


    他們的兒子呢,眨眼就四歲了,再眨兩下眼,他是不是就長得和又思一模一樣了呢?


    那天的又思沒說什麽,讓她留在車上,他抱了以牧進幼兒園。


    坐在車裏,她製造了一堆的紙巾垃圾。


    迴到家,又思抱著她坐了整整一天。他們靜靜地擁著,不必說什麽,隻讓彼此的體溫填補心口那抹因失落造成的空寂感。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她因以牧離開(隻是上幼兒園啦)還沒有平複的感情缺口在看到不知從地球哪個海溝裏冒出來的妹鬥時,唿地一下子塌陷掉,變成了無底深淵。


    她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偏偏就是……意難平。


    她和又思都沒什麽爭吵的經驗,氣到最後,除了不理他,她實在找不到其他有效方法。又思身上本就帶有魔鬼元素,旁人很容易因為被感染而喜歡他,若是不怕他的冷臉,哈,恭喜,你修成正果了。妹鬥對又思就有一種近乎魔鬼般的崇拜——狂熱崇拜某人或某物——簡稱魔鬼崇拜。


    不過這也不奇怪,年輕少女涉世不深,又思又屬於那種有型有色的男人,在驅逐非人的過程中妹鬥被又思所救,目睹了他天人般的烈火身姿,一顆心自然就輕輕飄飄落在了又思身上……她為什麽要去理解妹鬥?


    搖搖頭,她拉開後院側門,抬眼就看到妹鬥在五米之外的小樹林裏練拳腳,旁邊是半人高的旅行包。見她出來,妹鬥迴頭瞥了一眼,動作繼續。


    為什麽她覺得拳風越來越犀利?


    老實說,眼前的妹鬥是個很漂亮又充滿活力的少女,大概十**歲吧,及腰的長發辮成兩條粗粗的大辮垂在肩上,絳紅色運動衣,是她喜歡的顏色。不過每次看她把手劈在樹杆上,她就覺得肉痛一次。


    “那個……”不能總叫她妹鬥吧。走出幾步,她想了想,輕聲問:“怎麽稱唿?”


    妹鬥早在她靠近的時候便停下動作,睜大眼睛盯著她一步步走過來,突然大叫:“哇!姐姐,你真是好……非主流哦,怎麽稱唿這種舌頭打結的話你也說得出來實在是太厲害了。”


    她臉皮一跳。


    “又思是不是喜歡你這種調調?好,偶也要向他喜歡的類型進化——”火焰燃燒在眼底,戰鬥力少女強氣全開。


    不必在意妹鬥的話吧……她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正常點,微笑,語調卻夾了淡淡冰霜:“名字。”


    妹鬥將粗辮一甩,食指指在她鼻尖不遠處,“你聽好,我叫任騰騰,是你命中注定的情敵!莫沾,我今天就向你挑戰!又思是我的!”


    強氣迸發,妹鬥娘眼看就要豪邁三千裏,冷不妨莫沾握住她伸過來的手用力一扯,將她扯得撞倒在自己曲起的膝蓋上,抬手,照著臀部就是一巴掌。


    拍完,不等任騰騰反應過來,她用力推她站起來,捏著她的下巴,冷笑,“少在我麵前賣萌賣肉賣殺必死。想雷我,過幾年再來。”她在卡co社混的時候,好歹也是個社長……掛名而已啦。


    妹鬥……是說任騰騰,被她出格的言行唬住,半天沒反應過來。等臀部被襲的少女明白自己受到怎樣的“羞辱”後,昂頭尖叫:“啊啊啊啊啊——你打我?”小宇宙爆發。


    側院的門在小宇宙麵前關上。


    空蕩蕩的樹林裏,隻有一人燃燒著她熊熊烈火的戰鬥強氣。


    “莫沾你別逃!膽小鬼!”任騰騰向側門衝去,卻總在五米的地方遇到無形的空氣屏障而被彈開,“我一定會衝進他心裏去的!我發誓我發誓我發誓——”


    叫囂在院外響起。院內,莫沾盯著自己的掌心,啞然失笑。剛才的行徑,她也太不成熟了,唉……


    不過,心情好了很多。


    虐待別人就能減少自己的心魔……這句話誰說的?真是至理名言。


    第二天。


    天蒙蒙亮,燕以牧小朋友踩著小單車跟在自家爸爸後麵晨練。爸爸跑得很慢,可他還是要拚命踩拚命踩才能和爸爸並排。好在有一條很平的上山路,他和爸爸沿著路邊跑,跑到上麵的快樂瘋人院後調頭迴家,時間正好可以吃早餐。


    燕以牧小朋友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因為今天是休息日,不用去幼兒園忍受常規教育——他恨常規教育。


    踩了一會兒單車,他聽到後麵傳來打招唿的聲音:“又思,早!”


    嗯,是妹鬥的聲音。他忘了,妹鬥總是借晨跑的時候和爸爸說話,陪他們跑一圈,到家後被攔在符界外麵跳腳。


    爸爸都不理她的,可她總是會說“你喜歡什麽你討厭什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我要怎樣才能讓你喜歡我我知道我慢了一點這麽遲才遇到你可是你為什麽不給我一次機會我很喜歡以牧真的我會很愛他很愛他像愛你一樣”。有些話他聽不懂,不過他有聽到妹鬥說愛以牧哦。嘻嘻,看在妹鬥這麽愛他的基礎上,他就不到媽媽那裏告她狀了。


    他慢慢地踩,慢慢地踩……


    不要催啦,再催他,他就更恨常規教育了。


    妹鬥的聲音其實也不難聽,眼睛又大,對爸爸又死忠,好像也比媽媽能打,可是她沒有媽媽香,沒有媽媽漂亮,沒有媽媽……嗯,總之就是比不上媽媽,雖然他很高興她說“愛以牧”,不過要是拿媽媽和妹鬥選,他還是選媽媽。


    踩呀踩呀,他們終於踩迴家門口了,妹鬥進不來,在後麵哭著大叫:“又思,你要怎樣才肯喜歡我嘛!嗚……壞蛋……壞蛋壞蛋壞蛋……”


    他跳下單車,看到爸爸不耐煩地抿了抿嘴,轉身走向妹鬥,聲音就像他吃雪糕之後哈出來的氣,“我沒把妖滅幹淨嗎?”


    妹鬥搖頭。


    “你們差我出場費嗎?”


    妹鬥繼續搖頭。


    “那你來我家有何貴幹?”


    “我……”妹鬥低下頭,小小聲說,“我喜歡你……”


    爸爸有一下子沒說話,他隻能看到爸爸的後背。毛巾搭在爸爸脖子上,每次晨跑爸爸隻出一點點汗,毛巾都給他擦汗擦嘴了。爸爸的頭發很黑,又軟,爸爸白皙的耳朵被軟軟的黑發蓋去一半,若隱若現,爸爸的側臉很漂亮,他發現除了幹爹之外沒人比爸爸漂亮。媽媽說他長大了會和爸爸一樣,他很高興。


    就在他努力把單車推過台階的時候,爸爸開口了,一個字——“滾!”


    妹鬥石化。嗑啦!嗑啦!裂成很多很多小塊。


    爸爸走迴來,左手抱他,右手提起他的小單車,氣都不喘地進屋。


    門關上。


    嗑啦!嗑啦!門外還是有這種聲音,他想……妹鬥肯定還在分裂。


    午後。


    小小的身體在床上翻來翻去,無法入睡。


    秋天了,他不想睡午覺……反正媽媽給什麽教授送雕像去,爸爸被五叔叔拉去前院,天方哥哥和瑤姬姐姐也不在,哈,他的自由時間。


    小身影“咻”的一聲直挺挺坐起來,快樂地跳下床,拖著小鞋子往外跑。


    我要去後院捏泥人……燕家小朋友以牧抱著顏料跑到後院,剛放下一堆筆筆罐罐就聽到牆外傳來“嘭嘭嘭”的聲音。他拉開門輕輕探出小腦袋,看到妹鬥在用拳頭敲樹,嘭嘭嘭的聲音就是這樣發出來的。


    他還是不要打擾妹鬥吧……燕小朋友正要將頭縮迴去,任騰騰突然迴頭。視線相撞,燕小朋友一呆,忘了將頭縮迴去。


    “以牧……”任騰騰揚起笑臉,“過來,快過來。和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燕以牧搖頭。


    “那……姐姐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燕以牧繼續搖頭。


    “你也不喜歡我嗎……”任騰騰垂頭喪氣。


    燕小朋友歪歪頭,見她很難過很想哭的樣子,便拉開門走出去。站在任騰騰前麵,他昂頭認真地問:“妹鬥,你為什麽要喜歡我爸爸?”


    “……妹鬥?”任騰騰嘴角抽筋,別開臉深唿吸,深唿吸,吸到滿肺冷靜了,她才扭迴頭,以輕輕柔柔地聲音說:“我叫任騰騰,你可以叫我騰姐姐,好不好?”


    “好。”燕小朋友毫不靦腆。


    任騰騰拉過小板凳和他一起坐下,盯著漂亮的小臉蛋,腦海中閃過另一張相似的臉。燕以牧被她盯得有點不自在,想了想,掏出口袋裏的糖,“給你。”


    任騰騰盯著小手掌和掌心上的糖,仿佛被雷劈中,半天沒反應。就在燕以牧以為她不喜歡吃糖要收迴來時,她一把撲上去握住小手,哇哇大哭,“我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為什麽他不喜歡我?為什麽我們不能早點遇到?我好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啊……他不理我,我以後怎麽辦啊……”


    四歲的燕以牧被她突然的情緒嚇到,僵硬著小身子讓她抱個滿懷。等她哭夠了,將臉伏在他的小肩膀上慢慢抽泣的時候,他弱弱地問:“你為什麽喜歡我爸爸?”


    任騰騰擁緊小身軀,輕喃:“為什麽……我愛他……”靜了一會兒,她仿佛自言自語地說著:“是啊是啊……我愛他……愛他孱弱的身軀,愛他銳利倔強的眼神,愛他精致到骨子裏的氣質……”到最後,低喃都被她含在了舌尖。


    有些話燕以牧聽得不是很懂,遲疑了一小會兒,他慢吞吞抬起手,學著爸爸的樣子輕輕撫拍任騰騰的背,奶聲奶氣地說:“爸爸愛的是媽媽,他不會愛你的。你為什麽還要住在我家後麵,這裏一點也不好玩。”


    任騰騰感受著小手一拍一撫帶來的溫暖,突然精神一振,“又思……我是說你爸爸,有沒有特別喜歡什麽的習慣?”


    愛一個人,就要投其所好。


    “媽媽。”燕以牧嘴裏脆生生嘣出兩個字。


    一顆名為“沮喪”的子彈“咻”的射進任騰騰胸口……沒關係,她繼續振奮精神,“那又思有沒有特別討厭什麽?慢慢想,仔細想。”


    再接再厲,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嗯……爸爸討厭的東西……好像沒有……”燕以牧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大叫:“啊,蔡叔叔。”


    “蔡叔叔?”


    “就是醫院的蔡叔叔啊,他很喜歡媽媽,所以爸爸討厭他。”蔡叔叔每次來都會打雷,爸爸讓他識相閃邊,然後他就撐著腰迴去。天方哥哥說他是被雷劈到腰了。


    任騰騰思量了片刻,捧起小臉,盯著漂亮的大眼睛,認真地問:“以牧,你爸爸有沒有說過他在哪裏遇到膽小鬼……就是你媽媽,他為什麽會動心……就是喜歡你媽媽?有沒有?”


    打蛇打七寸,她一定要破壞他們……不是,是爭取又思。


    燕以牧想搖頭,可是他的頭被任騰騰捧住,動也動不了。他有點委屈,嘴角往下一撇,“我不知道……”


    “再仔細想想,他們有沒有提過……”


    “不要!”燕以牧用力甩開任騰騰的手,嘟嘴跑得遠遠的,大聲說:“爸爸才不會喜歡你!他喜歡的人是媽媽!爸爸最喜歡最喜歡最喜歡媽媽了,媽媽是爸爸的心肝,是爸爸的太陽月亮和星星,是爸爸的女神,是爸爸的honey,是爸爸的貓咪……你……你快點迴家嘛,晚上好冷的。”


    說完,飛快溜進門,從門縫偷偷往外看。


    他看到妹鬥保持呆坐的姿勢,沒有動,一直一直。他的脖子都扭痛了妹鬥還是沒動,他抿抿小嘴,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轉身去捏泥人。


    任騰騰不知僵硬了多久,直到一隻手輕輕拍上她的肩,她才發現自己的腿已經麻了。


    “你是誰?”她揉著麻痛的腿肌,瞪視突然出現在小樹林的男人。男人不失俊美,但氣質不足,比不上又思。


    男人豎起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放在唇上,輕輕做個“噓”的口形。向緊閉的後門瞥去一眼,男人微笑,“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刻意停了停,男人繼而道:“我們可以各取所需。”


    任騰騰白了他一眼,不打算搭理。她隻是愛上一個有婦之夫,不代表她沒智商。


    “你想要燕又思。”男人並不介意她的冷漠,別有深意地一笑,“而我……想要莫沾。不如……我們合作。”


    “……”


    “得不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這種感覺……你懂。明明就在眼前,你拚命伸出手,卻怎樣也抓不住……那一點溫暖……心口就像萬蟻噬咬,它們一點一點吃光你的心髒,讓你痛徹心扉,然後鑽進你的骨頭,咬爛你的骨髓,可你卻依然魂縈夢牽……”捂著胸口的男人衝無盡的天空茫然一笑,午後的陽光落在俊美的臉上,雙眼卻仿佛冰冷的黑晶,沒有溫度。


    驀地,任騰騰心口一痛,戚戚焉。她脫口問道:“你是誰?”


    “蔡凋。”


    “是你。”她剛從以牧那裏聽過這個名字。


    “是我。”蔡凋姿勢不變,調子緩緩的,“與其得不到,不如毀滅……也許更好……”


    任騰騰忽地睜大眼,心有所動,“與其得不到……不如毀滅……與其得不到……不如毀滅……”喃喃念著這兩句,她的眼底有什麽在改變。


    蔡凋的視線不知何時從天空收迴來,默默看著她,不再開口。在近乎催眠的低喃慢慢低下去之後,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迴答——


    “得不到的,就毀滅吧!”任騰騰臉上浮現一縷詭異扭曲的微笑。


    莫沾送完雕塑還未到家,接到任騰騰綁架以牧要脅的電話,立即心急火燎趕往她指定的城邊廢棄工廠。


    以牧小小的身體被一團透明的膠質物包裹成一個圓卵形,被不知名的黏液粘在廢棄的鋼架上。莫沾焦急上前,掌心輕按膠體,感到柔軟的液體彈性。她在膠卵表麵畫上符文,輕喝:“破!”


    膠卵爆裂,黏稠的液體濺散開。她顧不得濺了滿滿一身,接住以牧查看他的唿吸。感到指間脈搏平穩,仿佛隻是睡著,她暫時鬆了一口氣。


    身後有響動,她不及迴頭,冰寒的氣體四麵八方湧出來,將她和以牧包裹在一起。


    也許不是氣體……像……


    水……在意識落進深淵的一刹那,她收緊雙臂,將以牧牢牢護在懷裏。


    巨大的透明膠卵裏,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擁在一起,仿佛沉睡。膠卵的表層類似海洋裏的水母,隨著氣流的波動緩緩蕩漾。卵內的膠液隨著表皮的起伏微微動蕩,像一隻吟唱的搖籃,未給母子二人帶來任何難受。


    死寂的廢棄廠房裏,傳來兩道聲音——


    “你確定他會來?”是任騰騰。她站在光與影的交匯線上,身後一片黑暗。在那片黑暗裏,仿佛有什麽,蠢蠢欲動。


    “肯定會。”


    “我隻要一個小時……”任騰騰笑著,大眼黑得過分。


    隻是,她的笑隻彎了一半,一輛暗銀色金屬獸破門衝進來,伴著一道隱忍欲發的怒吼:“老子給你一分鍾!”


    “又思——”任騰騰歡叫著撲上去。


    一道昧火疾射她的眉心。


    任騰騰臉色大變,飛身退開,地獄昧火擦臉而過,在頰上留下一道紅痕,“你……”她大怒。


    燕又思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十指指尖點燃焰火,雙手交錯如重影,在空氣中拉出一張橙色焰網,低喝:“縛!”


    火網攜著靈性,秒速撲向任騰騰,兜頭將她網個結結實實。


    “放開我——放開我——啊啊啊啊啊——”淒厲的尖叫從任騰騰口中翻湧而出,隨著火網的緊收,她整個人被縛成粽子般一團,“燕又思,你不怕我殺了他們!”任騰騰在火網中狂叫。


    “有命你可以試試。”玉麵猙獰,俊絕的臉上一片寒冰。


    任騰騰掙紮著從火網縫隙中伸出一隻手,手臂裏仿佛有蟲在湧動,令人毛骨怵然。驀地,皮膚破裂,兩道長長的圓筒形觸手伸出來,抓向膠卵。隻是,在觸手伸及膠卵的前一刹,龍氣震蕩,觸手轉眼萎縮枯化,膠卵也在同時迸裂,兩道身影不約而同接住莫沾和燕以牧。


    是紅發的龍王和俊秀的少年。


    “燕又思——”任騰騰抱住頭放聲尖叫,“你為何要阻我!為何要阻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網漸縛漸緊,哀叫之後,任騰騰驀地收了聲音,停了動作,仿佛一具軀殼定定站在那裏。


    慢慢地……慢慢地……任騰騰向後倒下。


    在師魁和天方的保護下恢複意識的母子二人正被尖厲的音波刺得耳膜發痛,突然之間聲音停止,一大一小扭頭看去,相似的眸子同時瞪大。


    任騰騰倒下去了。


    任騰騰還站在那裏。


    就像分離的景象,一個任騰騰昏迷倒下,另一個卻仍然被束縛在火網裏,麵色陰沉。


    燕同學的臉色不比火網中的任騰騰好看,可以說,鐵青。


    俊目淺淺一眯,“你沒死……”


    “哈哈哈哈……你想不到我會在最後將自己化為幼卵植入這個蠢女人的身體裏吧,燕、又、思!”


    “是,沒想到。”燕同學並不怕承認自己的無知,“不過,再見,夷螻。”雙掌淩然一拍,火網燃成火球,阻攔了任何可以生存的希望。


    當初他焚毀妖物時,的確沒察覺夷螻將自己幼化潛伏於任騰騰體內。隻有當任騰騰情緒急變、由愛生恨時,妖種才能吸收能量破體而出,成功侵占她的身體。但短短時間就成長到如此力量,絕非一己所為。


    焚滅的火球漸漸縮小,其內的妖物皮膚龜裂,滿目猙獰,但無論怎樣掙紮都阻止不了身體的灰化。


    “蔡、凋!”燕又思咬牙切齒。


    一直站在陰影深處的白骨妖含著盈盈笑意走出來,雙瞳映著兩點火球,惋惜不已,“還差一點,可惜,可惜。”


    “可惜什麽?”莫沾怒斥,因為牽聯到以牧,她現在一肚子火。


    “可惜我差一點就得到你呀,親愛的。”退去醫生偽裝的白骨妖雙手捧心效法西子,秀眉輕蹙直比黛玉,“我怎麽舍得傷害你呢,沾沾。以牧我也喜歡,不會傷及他。我隻是讓任騰騰……哦,是夷螻,我讓她吃光你的記憶,你就不會記得燕又思是誰,我等你睜開眼……你珍貴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你就會愛上我……”


    氣場刹時一變,冷意入侵。


    蔡凋猶不知死活,眼角向莫沾一挑,公然**,“我再讓夷螻把燕又思的記憶也消化掉,她就可以得到燕又思。瞧,多好的計謀啊!我真是人如其名,一箭雙雕……”尾音拖得長長的,言語之間頗有沾沾自喜之意。


    妖之心,何其險惡!


    莫沾欲哭無淚,“你要是想找老婆,為什麽不去找白骨精!”


    蔡凋驚訝地睜大眼,“咦?你是說……被金毛猴子打死的那個?”


    “……她比較配你。”


    “哎呀,沾沾……”蔡凋捂嘴悶笑,“那是我用來逗猴子玩的好不好!”千年的歲月,寂寞……無聊啊……


    “我讓你一箭穿心,好不好?”燕又思炸翻了。


    蔡凋倏地沉下臉,更怒,“來呀,我2900歲的白骨妖會怕你!”


    2900歲……年齡年齡,他曝露年齡了……


    天方睜大明亮的雙眼,夢幻低喃:“大妖……我的終極目標……”


    “……”師魁對他的反應一時無語。


    對峙現場上——


    “好!”燕又思俊眉倒豎,殺意暴漲,“我就送你重生為人!”指印翻結,赫然是天龍八部神鬼印。


    間隙之間,地麵突然躍起三道黑影,一道襲向燕又思,一道甩向莫沾,另一道則卷向昏迷的任騰騰。


    眾人定眼看去,三道黑影竟然是三條粗如蛇蟒的圓狀**,深褐色,像尾不似尾,像足不似足,不知什麽東西。


    燕又思被纏住手腳,以牧被師魁抱在懷中,閃過偷襲,莫沾和天方卻被卷成一團,慢慢蘇醒的任騰騰被纏住腰身。最為恐怖的是,纏在任騰騰身上的肉足正慢慢與融進她的身體,似想與她合為一體。


    “啊啊啊啊啊——”看清狀況,任騰騰嚇得臉無血色,拚命掙紮,拉扯死纏自己不放的肉足。可惜效果不大。


    燕又思一拳擊出,肉足粉碎,再向纏住莫沾的肉足淩空一擊,昧火凝成巨拳襲向肉足,轉眼化為灰齏。他正要轉救任騰騰,不料地麵又迸出一條肉足,宛如毒蛇甩尾向他掃來。他閃身避過,卻失了營救的最佳時機。


    肉足已陷入任騰騰體內,就如惡心的幼蟲吞噬樹木。


    多條肉足凸射而出,形成一排倒胃的肉牆,將任騰騰團團圍住,一些肉足甚至開始往她體內鑽。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凝目含冰,單掌向地麵一按,“同心——圓!”


    氣界隨著符文的法力同時擴散,肉足紛紛瑟縮,但很快又重新開始蠢動。


    他輕輕嘖聲,眼有不耐。要救任騰騰並不難,隻要斬斷夷螻的本體,這些肉足自然就會安靜下來。纏在任騰騰身上的那條應該就是本體,問題是,他現在到哪裏去找一把比較有效的大刀?


    隻能把閃電叫來了……可是他不怎麽想……心神微思之際,肉足已有泰半鑽進任騰騰的身體。初嚇的尖叫之後,她恢複了冷靜,腕手扯住肉足,拚盡全力阻止它的入侵。


    “又思——”莫沾衝到他身後,焦急萬分,“還不救?”


    他抿抿嘴,五指旋空一轉,正要開口,卻聽到自家妻子在身後大叫:“蔡凋,你缺鈣嗎?還不救人!”


    噗!原本被點到名字而笑眯眯的白骨妖腳下一滑。


    燕又思眸底生寒,抬到一半的手緩緩垂下。


    一人一妖,視線在空中交匯,電閃雷鳴。


    在莫沾看來,他們的對峙卻意味著任騰騰已經無救。不忍女孩掙紮受苦,她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你們效忠誰!”


    ——我們效忠牧首!


    烏金利刃,身披鬥篷的東正狂信者列隊而出。


    “你們刺殺誰?”


    ——我們刺殺叛徒和惡棍!我們毀滅謠言和諂媚!我們讓鮮血沾染牧首的金邊聖袍!我們低頭!我們臣服!我們效忠!我們起誓!我們起誓!我們起誓!


    咆哮的戰刀攜著血腥殺氣向肉足卷去。隨後的場麵不可不謂……雄壯!


    橫斬,豎斬,左斬,右斬,十字斬,正切斬,反切斬,交叉斬,淩空斬,背立斬……


    斬——斬——斬——


    肉足在無情無欲的利刃下化為碎塊,就連纏住任騰騰的那隻肉足也被斬成三段。雖然莫沾近年來可以隨心所欲控製體內的東正狂信者,燕又思仍然結出符界護住任騰騰,為自家妻子買個保險。趁肉足與任騰騰分離的瞬間,他飛快跑上前將她帶離到安全地帶。


    放下任騰騰,他向妻子看去,莫沾心神領會,拳心一緊,將東正狂信者收迴。趁此時機,靈氣爆炸擴散,符界內的靈氣伴著地獄昧火熊熊燃起,將殘足肉塊全部焚滅。


    任騰騰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隻剩下眨眼的能力。


    昧火漸燃漸隱,輾轉熄滅。


    “那是什麽……”小小的聲音來自師魁懷中的以牧。


    “夷螻。”師魁溫和地聲音伴著響起,“她是地妖,也可以說是分解者。她依靠分解人類的記憶和記憶中包含的情感為營養,分解得越多,她長得就越大。”停了一會兒,又道:“她還具有掘地性和雜食性……我想……”不怎麽確定的語氣。


    “她又不是蚯蚓!”蔡凋沒好氣地瞪過去。


    燕又思平了眼睛,諷道:“你和她倒是有共同語言。”


    蔡凋用鼻子冷冷一哼,悻悻別開眼。


    任騰騰突然從地上跳起來,睜大眼睛直視燕又思。她有戰鬥力沒錯,不過麵對剛才驚險萬分的場麵,女孩就是女孩,心性的承受力沒有達到一定的鋼化度,驚慌仍舊染在眼角眉梢。


    “你有事嗎?”燕同學的口氣不怎麽好。


    任騰騰下意識地搖頭,盯著他的大眼一閃一閃,仿佛星星亮晶晶。這種沉迷狂熱的眼神……


    任騰騰驀地撲進某人懷裏,緊緊摟住。


    全場僵硬。


    “我發現……我愛上你了……”任騰騰撲上摟住的是莫沾的腰,一張小臉更是在她肩上蹭啊蹭啊,完全是乳雛受驚後的撒嬌。


    全場被雷。


    莫沾的表情跟不上心理變化的速度,她呆呆地問:“你……愛的……不是又思嗎……”


    “啊!”遠遠的以牧小朋友高興地一拍手掌,“她說她愛爸爸孱弱的身軀、銳利倔強的眼神、精致到骨子裏的氣質!”


    這“爸爸”指的是誰,在場眾位心知肚明。


    燕又思臉皮微跳。拜托請問一下,什麽叫“孱弱的身軀”?


    “我現在被你無畏的氣質、絕然的冷靜、清塵脫俗的容貌給徹底迷住了!”任騰騰嘖嘖有聲,“我愛上你了,沾沾!你……你不會因為我的性別不接受我吧?”


    “……”


    “相信我,性別不是問題。絕對不是。”妹鬥的強氣又開始無敵迸放。


    “……”她好混亂。


    如果不是蔡凋的慫恿,任騰騰的情緒不會發生矛盾性的波動,情緒不波動,就不會給夷螻破體生長的機會。何況,沒有蔡凋的助紂為虐,夷螻也不會在短時間內得到如此巨大的力量。總之,一句話——全是蔡凋的錯!


    冷冷盯著在妻子懷中蹭來蹭去的女孩,燕又思從牙縫出擠出一個名字:“蔡,凋!”


    莫沾見他神色不對,顧不得任騰騰,扭頭對在場三位非人急道:“快去找一隻貓!”


    “貓?”蔡凋蹙起漂亮的眉頭。現在什麽時候啊,找貓有個屁用。


    “不想死就給我快去找!”


    “……要找個什麽樣的?”


    “……隻要是貓就行。”莫沾突然湧上強烈的虛弱感。她怎麽會認識這些人的……是非人。


    轟轟!天空隱隱炸起蟄雷,麵對殺氣全開的燕又思,在場的人與非人顯然都沒有找貓的心情。


    “貓……”在莫沾懷裏蹭夠了的任騰騰喃喃數句,突然挺直腰,旋腳轉身,借著物理速度的離心力將莫沾扔進燕又思懷裏,再一手扯蔡凋一手扯天方,跑出一串煙,躲到遠遠的物架後麵。


    殺氣消了些許,但燕同學被妻子保護他人的舉止氣得差點爆動脈,低叫:“你到底想怎樣?”


    “什麽我想怎樣?”莫沾被甩得頭暈暈眼花花。


    “你一定要護他是不是?”玉麵生獰,殺氣成冰,“我今天不把這架骷髏劈成骨脆我就不是燕又思!”


    “我沒有護他。”她是被扔過來的好不好。


    “那你到底在鬧什麽脾氣?”


    “我哪有……發脾氣……”說到後麵,莫沾的聲音變小。


    “你不理我!”


    “你也沒理我啊!”


    “你要和我吵架是不是?可以,你罵,我聽。”他將妻子輕輕放落地,退開一步,表情認真。但臉上明明白白寫著“聽完我就開殺戒”。


    “……我哪有跟你吵架!”


    “現在就是!”


    “……明明是你自己兇!”她被他吼得眼圈發紅。


    “我什麽時候兇過你!”俊目一瞪,殺氣又是全開。


    遠遠的非人暗暗叫苦。是啊,你沒兇過沾沾,你兇的都是我們……拜托,快點把你的殺氣收迴去好不好……


    師魁抱著以牧浮在半空,注視下方這對似乎想吵架卻又不慍不火鋸啊鋸啊吵不起來的情侶,唇角一縷輕淺笑意。


    他不曾想過,天帝與那位女神會以這種方式存在於世。人間明明就有很多束縛,很多局限,很多不可以,可人類總是恣意妄為,無視禮法和德義,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要自己所要。


    有時,又思會讓他困惑。


    又思是天帝,卻又不是天帝。似乎從又思誕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個全新的存在,天賦稟異,傲睨人間,而且,不沾染任何記憶。


    是又思生存在這人間,抑或是天帝借他之眼遊閱紅塵?


    他不知道……


    數十年的歲月於他隻如指間沙,翻手可過,於又思卻是歲月痕跡,點滴累積,他和沾沾會相守,會變老,在未來的某一天會不可避免地死去。而他懷中的這個孩子,以牧,是又思和沾沾的承續。原本,他們是不會有承續的……


    陰差陽錯,因緣即會,就有了今日的存在。


    不知道的,就讓它繼續為人所不知,不可提的,就讓它永遠為人所不提。被誤會的,也就永遠為人類所誤會下去吧。


    又思無雄心,無大誌,他這一生,或許隻是天帝的一個夢。他不敢妄測帝心,隻是,帝者孤寂,萬年的心緒化為人類短短的幾十年,隻是為了圓一個未了之意吧……


    恣意妄為雖不可取,但,正是因為恣意妄為,才是人類。


    當天,任騰騰被風雷小鬼打包送迴家。燕又思一通電話狂吼,警告任氏父母別再讓他們的女兒來他家搗亂,否則就讓他們家宅不寧。


    任氏父母倒是願意聽他的威脅,可任騰騰不聽,隔三隔五跑到背雲寺向莫沾示愛……對,你沒看錯,就是“示愛”,還說要培養和莫沾一樣的興趣愛好,這樣她們就有了共同語言……煩得燕又思幹脆攜了妻子繼續去環遊世界,順便收集國徽市徽。


    基於燕以牧小朋友要接受常規教育,所以,他被留在家裏,師魁、天方相伴。


    “嗚嗚嗚嗚嗚……我恨常規教育!我恨常規教育!”被父母拋下的小以牧抱著天方哇哇大哭。


    天方扯了紙巾給他擦眼淚,卻不知道該怎麽勸才好。


    “還有……”小以牧從他懷中抬起我見猶憐的花貓臉,“還有妹鬥……要不是她,爸爸媽媽也不會丟下我……哇……我恨常規教育!我恨常規教育!”


    “是是是,是妹鬥不好!”天方點頭,“不哭不哭。”


    小以牧大概也哭夠了,任天方擦著小臉,抽泣著問:“她……她為什麽又喜歡爸爸又喜歡媽媽?”


    “因為……”天方語塞。他也不理解人類的奇怪感覺啊。


    “為什麽?”小以牧鍥而不舍地追問。


    “因為……”天方急中生智,腦中靈光一閃,“因為又思既完美……又溫柔……”


    “那媽媽呢?”


    “……既堅強,又溫柔!”


    “我呢?”


    “……既完美,又堅強,更溫柔。”


    “……嗚,我恨常規教育!”小以牧嘴角往下一撇,還是不甘心。


    殿外,紅發的龍王斜斜靠在牆上,聽著裏麵細細絮絮的低語,失笑搖頭。


    歸根究底,任騰騰的喜歡就是一種魔鬼崇拜,無論對方是誰。


    對又思而言,可以為之的人生,為之,不可以為之的人生,繞道為之。接下來的幾十年,大概,也就如此了。


    他會笑著,守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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