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四年級後,社團活動的淡出讓人有點不適應。同學之間更多的話題變成了理想和工作。偶爾經過操場,看著下年級生們的青春飛揚,竟生出些許負麵情緒來,例如——羨慕和嫉妒。


    莫沾不知道以往的四年級是什麽心情,但她現在就是了。


    “喂,說說你的那一位。”身邊的女同學撞撞她的腰。


    “呃?”她迴過神,發現課室裏的討論話題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戀情大搜查。


    “燕又思啊。”一位同班笑嗬嗬的,“有很多學妹向我們打聽他哦。快點啦,別那麽小氣嘛,說說,他有什麽特殊愛好。我們聽說跟他在一起總能發生詭異事件。”


    才不是,和千粉在一起才會有詭異事件——偷偷在心裏反駁同班的話,她遲疑了一下,斟酌著詞語說:“他……沒什麽不好。”


    “哦——”四周的同班眼睛開始飛粉紅泡泡。


    “就是有點惡趣。”


    “……”


    “脾氣有點壞。”


    “……”


    “還有點傲慢吧……”估計別人會這麽覺得。


    “……他對你不好嗎?”提問的女生隻能這麽猜。


    “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你先揚後抑。”這種反差通常都是用來貶低人的。


    “沒有啊。”


    “莫沾,”同班猛地拍了一下課桌,“你要小心哦,別讓低年級學妹橫刀奪愛。”


    “……什麽意思?”


    “很多學妹對燕又思都興趣高昂。你有情敵了!”


    “呃?”


    下課後,莫沾沿著圍牆向前走。春末時節,校內的花草爭相鬥豔。一路走一路看,心情漸漸開闊。她的目標地是拐角的花圃,然後去又思家找資料準備畢業論文。


    別問她為什麽不去圖書館,因為她發現又思家的藏書比圖書館裏的更權威……是說稀奇古怪的比較多。


    近午的陽光投在身上,暖洋洋的懶。整片神學校都籠罩在一片祥和之中,無論是生活在這裏的人或非人,都會因為珍惜而去守護。


    看到等在花圃邊的人,嘴角不知不覺勾了起來,她加快腳步。


    他坐在單車後座上,注意力集中在掌機上,長腿伸得又直又帥。氣溫晴爽,他今日穿了件黑色窄肩風衣,衣領豎起,裏麵是一件米白色高領緊身棉衫,下著藍色牛仔褲和短皮靴。微風吹動衣角,身後是一片新種的蘭草,手上花紋詭異的銀戒隨著遊戲急速移動,氣場全開,傲慢又專注。


    心頭一動,她又放慢了步速,眷戀著前方的風景。


    從來沒見他為功課著急過,但也不是年級排名的佼佼者。從知識課角度來說,教授的評語是中等,從神史學和實戰角度來說,教授給他的就非常高了,高到他們自己都有點不情願。


    他身後的花圃邊蹲著一個不知是拔草還是種花的身影,頭上戴著草帽,看身影依稀是女生。她走了兩步,蹲在他身後的人站起來,轉身,細膩的小臉,甜甜的微笑,的確是名女生。


    女生手裏拿著兩支紫蘭,站在他身後說了幾句,說話的時候她時不時用手拉拉草帽,神情局促。他好像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幾下。隨後,女生繞過單車跑到他前麵,鄭重其事地將兩支紫蘭舉到他手邊,羞羞怯怯瞅了他一眼,趕快低下,小手抖啊抖啊將花舉高了一些。


    他停下掌機,抬頭看了女生一眼,爽快地接過紫蘭,再附送一個鼓勵的微笑。女生被他的微笑迷住,呆呆盯了他半天,突然醒悟似的捂住臉,按著草帽轉身跑掉。如果加點想象,可以看到女生頭頂上浮起來的一個個心形粉色小氣球。


    她駐足,想起同班開的玩笑。


    情敵……


    她沒有認真啦,隻是……他幹嗎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目送女生離開?


    當他結束目送扭迴頭的時候,眼角瞥到她,便順手將紫蘭塞進風衣口袋,迎向她站直。黑色風衣向後蕩開,衣角勾啊勾啊,拈花惹草不自知。


    她抿抿嘴走過去。


    學校其實不乏有權有勢的學生,品學兼優的王子騎士類也很多,各院校的風雲人物更是成堆數,但是——燕又思隻有一個。


    “等了多久?”兩人並肩後,他們順著花圃往前行,她問。


    “不久。”他笑著搖了搖頭。


    她突然停下步子。有什麽不對勁……她試著走了兩步,停,再走,停,偏頭看他。


    “怎麽?”他被她怪異的舉止弄糊塗了。


    她打量他——掌機在左手,右手正在她眼皮下晃,單車在他左側。


    她繼續走,他跟著走,單車隨行。單車……她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他兩隻手都不在單車上,單車卻滾得穩穩當當,誰在扶?


    她當然知道是風雷小鬼,可別人不知道啊!


    “把手放到單車上!趕快!”她低叫。


    他乖乖照做,再衝她展顏一笑,笑得堪稱天怒人怨,神鬼皆愁。


    瞪了他一眼,她繼續往校門走。自從坐他的單車開始,她禁止他在校園內狂飆。搞清楚,後座上還有個她耶,她才不要成為校園八卦的頭條。要飆,可以,出了校門隨便他。


    “那個……花很香啊……”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花?他被問得一愣。剛才他正在偷偷研究她的表情,聽她突然提到花,以為她指校園內的花草,不由搖頭,“不好聞,腥的。”


    腥的你還塞進風衣口袋——她吸了幾口氣才將這句吞進肚子,還要說服自己,別在意別在意,也許是她誤會,何必小題大做,何必……何必……


    “又思,畢業後你準備做什麽?”


    “我要當……”他皮皮一笑,“神棍。”


    她沒想歪,居然給他點頭,“也對,你有當神棍天師的本錢……”


    “開玩笑啦!”他扁了嘴,“亂說你都信。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麽,給點建議吧,沾沾。”


    她自己都沒方向,怎麽給他建議啊……鬱悶地看了他一眼,她低頭看腳尖。出了校門,她歎氣,“真羨慕千粉。”


    才說完,臉就被他扳了過去,俊眉高高挑起,“他?”


    “他目標明確。”她從臉上拉下他的手,玩起他的手指頭。千粉說要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趁四年級淡出社團活動,整天在宿舍裏畫草圖練筆觸,還和住在宿舍裏的某位非人成了朋友。微子開有時會來看他,據說是拜訪華教授順道過來瞧瞧他。他們都知道微子開還沒放棄華教授的腰,因為他一直在追尋一個腰上有刀疤的男人……大家由嘲諷到好奇他為什麽執著於華教授的腰,追問後才知道微子開小時候常被非人纏繞,偏偏他人小體弱打不贏,危急時候有人救了他,但他不記得那人的長相,隻知道那人轉身離開時,腰側的刀疤觸目驚心。


    讓他們跌眼鏡的是,微子開畢業後居然跑去考警察,還真讓他給考中了。更讓他們集體滑倒的是,他居然進了重案組。


    人人都這麽有活力,為什麽她卻提不起勁來?難道說……


    她還沒進入社會就已經跳到倦怠期?


    “聽說了嗎……好恐怖啊……”


    “就是,以後小心點。”


    “還好我們快畢業了。”


    旁邊有人小聲議論什麽,她偏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出校門後他一聲不吭陪她走了一大段,她也捉著他的手指玩了一大段。


    “她們在說什麽?”她訕訕放開他的手。


    淡淡瞥向她縮迴的手,眸底有些意猶未盡,他隨意道:“社會新聞。”


    “分屍?”她猜。見他跨上單車,單腳支地,似笑非笑看著她,哦了聲,趕快坐到車後,攬住他的腰,再衝風雷小鬼問好。


    “沾沾!”風雷小鬼一起向她搖小手。


    突然,一輛黑色轎車迎麵駛來,迅速飆過他們衝進校大門。車裏坐的……是微子開。


    “肯定出事了。”她在後座上踢踢腿,“你們說是不是?”


    “是!”六聲嬌嫩的肯定。


    無聲一笑,他揉揉鼻子,似想將某些難聞的氣味驅趕掉。


    事,的確是出了。


    燕又思和莫沾迴學校時,黑轎車還停在教學樓邊,微子開斜靠在車門上,雙臂大張扶著車頂,抬頭60度角望天,憂鬱氣場全放,電得所有路過的女性生物暈暈乎乎。


    他停車的地方是入校必經道,顯然有備而來。見兩人迎麵走來,他立即跑上前,“又思,有事請教。”


    莫沾見他停下步子,非常理解地準備先行離開,不料他牽緊她的手,橫了微子開一眼,繞過他繼續走。


    微子開一步閃到他前麵攔住,“警察辦案,配合一下吧。”


    俊目淺淺一撩,“我按秒計費的。”


    “想打架是不是?”微子開也火了,拳頭一捏,骨骼輕輕作響。他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這點和又思倒是很像。


    莫沾搖搖他的手,對微子開笑道:“出什麽事了嗎,學長?”不要那麽嗆——眼神對自家男友如此說著。


    他勉為其難地開口:“什麽事?”


    “上車說。”微子開向轎車方向偏了偏頭。


    燕又思放開單車,逕自往花壇邊走去,嚇得莫沾趕快跳前一步扶上,以免多出一段校園鬼談。雖然……已經很多就是了。


    原地站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推著單車向說話的兩人走去。停好單車,慢慢挪啊挪啊挪到又思身邊,正好聽見微子開說:“……三名四年級女生失蹤。”她嚇了一跳,支起耳朵努力聽,以防萬一。


    “我今天來這裏就是查這件案子。”他直視燕又思,“從現在查到的資料看,一人在廣告公司實習,一人最近為了找工作在外租了房,還有一人在校圖書館兼職。三人除了性別、年齡相近,她們的係別、習慣、喜好、交友、接觸沒有重合點,但巧合的是,她們的屍體都在地下排汙管道裏發現。”


    她瑟瑟縮縮舉起手。


    “怎麽?”微子開和煦地看她。


    “你剛才不是說失蹤嗎?”


    “嗯,最初是以人口失蹤立案的,昨天有市民發現屍體,所以就成了謀殺案,轉到市重案組。而我作為交換生在神學院學習過一段時間,上麵覺得我比較熟,就將這個案子交給我了。”微子開撇嘴,見燕又思以極度不屑的眼神瞟他,隻得解釋道:“你聽我說完,鑒證科解剖了屍體,體表沒有發現任何傷口,針孔都沒有。任何部位。”他強調,“但她們體內的血被抽幹了。一滴不剩。”停了停,他追加一問:“要看照片嗎?”


    多餘!燕又思瞟他都懶了。既然是警察辦案,那就是人類的職責,人類的事情,找他有個屁用。


    “解剖時,”微子開壓低聲音,“法醫在三具屍體的心髒裏麵發現了類似植物根莖的東西。”


    燕又思擰了擰眉心。


    “屍體上感覺不到妖鬼的氣息,我想不出有什麽東西能造成這種效果。”微子開正要說出自己的假設,眼睛看到不遠處跑來的女生,下意識收了話。


    那名女生是直衝他們跑過來的,手裏拿著三朵紫蘭,長莖用一根綠草係成一束。


    跑近,女生先衝微子開羞怯地一笑,再衝莫沾點了點頭,便直接將花舉到燕又思手邊,囁囁嚅嚅不知道說了句什麽,頭垂得更低,臉羞得更紅。


    莫沾盯著紫蘭發怔。情敵……已經明目張膽到這種地步了嗎?


    女生又嚅嚅唇嘟嚕了一串音節,三朵紫蘭舉高再舉高。


    紫蘭上還沾有露水,花瓣新鮮柔嫩,顯然剛從枝上摘下來。燕又思盯著露水,臉上沒什麽特殊表情。在女生的頭快要垂到胸口時,他伸手接過花束,“謝謝。”


    女生抬頭,紅彤彤的臉上揚起愉快的甜笑,彎彎臉,跑開。等女生跑到沒影之後,他將紫蘭扔給微子開,眼底有一抹毫不掩飾的厭惡。


    微子開接過花後放在鼻下嗅了嗅,“就算你不喜歡,也不要用這種表情打擊她啊。”


    燕又思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像看住在快樂瘋人院裏的人一樣,“你感冒嗎?有腥味聞不出來?”


    “腥?”微子開又仔細聞了聞蘭花,深嗅幾次後才皺起眉頭,“是有一點,很淡。”


    她湊到紫蘭前也想聞一下,結果被他捂住口鼻一把帶進懷裏。


    “腥的。”他眉心擰得比麻繩還麻繩。


    “可那個女生……”悶悶的聲音從他指縫中透出來。


    他撇嘴,“不用理她。”她嗔瞥一眼,對自己剛才的小心眼有些心虛。他放開捂嘴的手,曲起食指和中指夾夾她的鼻尖,指上的銀戒在她眼前閃啊閃啊,笑意滿臉,甚至將頭微微前傾,低了一下。但他也隻是低了數秒,極快便抬起來,在旁人看仿佛隻是因為微笑而點一點頭。


    微子開看著兩人的動作,眼底隱隱有些羨慕。


    如果燕又思懷裏不是莫沾,他相信他剛才絕對隻是點頭。可他懷裏是莫沾,方才那微微的一傾,是想吻她吧……看看時間,快四點了,他咳了咳,“有沒有提示,又思?”


    燕又思垂眸想了想,抬眼,“我要看屍體。”


    “沒問題。”他指指不遠處的黑轎車,“我們現在就去鑒證科。”


    燕又思剛想說什麽,她舉手搶道:“單車我先推迴宿舍。”他不置可否,在她的半推半拉中上了微子開的車。車輪啟動後,他按落車窗,胳膊往窗口一放,腦袋擱上去,一隻手垂在車外搖搖晃晃,百無聊賴的樣子就像一隻西伯利亞哈士奇。


    目送轎車開出校門,直到拐彎看不見,她才笑著推起單車。


    推……不動。


    她用了點力……還是不動。


    “是你們嗎?”她看看四周,不覺得風雷小鬼還在。自從大黑天事件後,她完全可以看見一些實體比較強的非人,就算又思不在身邊,她也能看見風雷小鬼。因為上個月她在佛殿(又思家啦)幫他們平分一塊巧克力被五師兄看見,十秒之後,又思火燒眉毛似的衝進來問東問西,在她反複強調自己沒有哪裏不舒服之後,他卻跑去上網打電話,她就聽到“大師兄你給我滾出來”、“一秒鍾給我離開那隻花精,二師兄”、“接電話,不然我炸你城堡”之類的話。然後,她真的聽到幾聲爆炸,還有慘叫。五師兄卻老神在在地說:“大概你的體質被又思的氣場影響到,要和他在一起,能看見也不是壞事,沒事,沒事……”


    又思的大驚小怪讓她有點氣悶,好歹她也是神學院的啊……雖然她對phd沒興趣。


    “……”單車後似乎有人說話。


    她迴頭一看,睜大眼,是剛才送花的女生耶。


    “幫幫我……”女生抓著單車後座,瞅她一眼,囁囁地嘟嚕了一句,又趕快低下頭。


    情敵挑館——這是她的第一意識。再看女生,細細的小手緊緊抓在車座上,穿著一套淡紫色運動衫,一副清靈的臉蛋,兩條粗黑的辮子綁在胸口,用紫色絲巾紮出兩個蝴蝶結,清純到萌。


    cos起來也不錯哦……她走了一下神,宅腐的習慣冒上來,嘴角一彎,笑眯眯,“學妹幾年級啊?”


    女生伸出另一隻手指指燕又思消失的方向,“他……”


    “你喜歡他呀?”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假假的。


    女生紅著臉點頭,想到什麽似的又搖搖頭,小心翼翼瞅了她一眼,又猛力點了幾下頭,“幫幫我,請……你……”


    幫你接近又思啊,才不要!她心虛地嘟嚕了一句,努力讓自己表情正常,“這種事,我恐怕幫不到……那邊?”她看向女生拚命指的方向。女生指的是花房,拉著單車,似想帶她去看什麽東西。


    在校園裏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吧……


    她遲疑了一下,調轉車頭跟著女生向花房走去……


    風景倒流。


    “車不錯。”趴在車窗上吹廢氣的人突然出聲讚美。


    這句讚美讓微子開有點不習慣,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啊,是警局的。”


    俊臉從手臂上移下來,燕又思瞥了充當司機的微同學一眼,放平座椅躺下去,閉目養神。


    他可不是稱讚這輛車不錯。他隻是將轎車和單車相比,覺得轎車更適合兩個人一起座。沾沾不許他飆單車,如果買一輛轎跑他是不是就可以飆了……想著想著,嘴角勾起漂亮的弦度。


    突然,他睜開眼,坐直。


    微子開以為他發現什麽,好奇詢問:“怎麽?”


    “太慢了。”


    微子開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微笑,“我現在是警察,太詭異的事會引來過多注目。”意思就是他不會用風雷小鬼給車加速。


    燕又思重新躺迴去,閉上眼睛說:“你的小鬼攻擊性比較強。”


    “嗬嗬……”微子開幹笑。


    燕又思不再說話,靜了片刻,他又道:“你天生就能看見非人嗎?”


    “嗯。”


    “為什麽畢業後你會想當警察?”


    微子開笑出聲,“你想聽官方原因呢,還是想聽私家原因?”


    “都想。”


    “官方原因就是,除暴安良是我一直以來的理想,當警察可以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腦水腫!”嘲諷之意顯而易見。


    “私家原因是可以堂而皇之地打架。”


    燕同學懶得理他。


    一路無語,十多分鍾後來到鑒證科。一群拿肢解當興趣的人見微子開帶了新麵孔來,紛紛投以好奇視線。鑒證科的老大是一個膚色白皙的眼鏡男,身形高瘦合度,五官帶有一種陰柔的美麗。他見微子開帶人看屍體,並沒有給太多刁難手續,直接引他們進了陳屍房,掀開白布,三具幹縮的屍體赫然入目。


    燕又思繞著三具屍體走了一圈,在第一具屍體旁停住。麵無表情盯著屍體,一動不動。半晌,他開口:“出去。”


    陰美的男人擒著笑注視他,沒有離開的意思——畢竟,人家才是這裏的老大。


    微子開看了鑒證科老大一眼,希望他能通融通融。陰美的男人聳聳肩,留下一個暗昧不明的笑,扭身出去,並順手將門關上,“哢啦!”門鎖扣起,冰冷的金屬撞擊聲將室內溫度足足降了八度。


    注視屍體上的y形縫合口,他伸手,將掌心覆上屍體的心髒部位。因為死者是年輕女子,他的動作未免有不敬之嫌。微子開抬高下巴眯起眼,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動作。隻見他以食指和中指在皮膚上夾起什麽,然後慢慢抬高、抽離。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就像從土壤裏抽取植物根莖一樣。當他的手距離屍體皮膚大約三四寸的時候,一叢枯黑的雜草狀根莖出現在他手上,約有巴掌大一團。


    微子開心頭一驚。他能看到的隻是幾縷粗莖纏在心髒上,卻不知道那東西原來這麽大一團。


    夾著枯莖的手驀然升起一團昧火,不過數秒,枯莖從空氣中消失。隨後,燕又思以同樣的方法從另兩具屍體的心髒部位取出枯莖,以地獄昧火焚毀。


    “什麽東西?”微子開一臉的厭惡。


    “導管。”


    “你是說……”


    燕同學動動手指,陷入沉思。片刻後,唇角浮起一縷玩味的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花要開了。”


    “什麽花?”微子開有不妙的預感。


    嗬嗬一笑,燕同學開始打量陳屍房,“有一種生長在混沌地帶的花,隻在下雨之後才會開放,因為它開放的時候需要極大的濕氣。隻有當空氣吸飽水分之後,它們才會開得美麗鮮豔,而且……非常、非常香。”


    微子開表情大變。他曾經聽說過這種花,可他並沒有親眼見過。


    見他表情凝重,燕同學笑得更開心了,“你知道這種花。”肯定的語氣。


    微子開瞪著屍體,吃力地吐出三個字:“雨曼陀。”


    “答對!”燕同學已經走到門邊,拉開,微笑,“剩下的你自己解決。別來煩我。”


    “又思等等!”微子開跑上前,“警民合作怎樣?”


    “你付得起我的出場費嗎?”他走了出去。


    微子開並不放棄,和他並肩而走,“這種事不在警方可以解決的領域內啊。”


    俊目含笑,“所以你打算私家付我出場費是嗎?”


    “……又思,你不缺錢。”


    “哦?你又知道?”


    微子開攔住他,豎起一根食指,“我們比一場,我贏了你就要無條件警民合作。”


    燕又思抱臂睨他,“如果我贏呢?”


    “……我付你出場費,不過你要給我打一折。”


    燕又思盯他半晌,迸出一道嗤笑,懶懶地別開眼,搖了搖頭,繞過他繼續往外走。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怎麽這家夥比千粉還要腦水腫?


    陰美的男人靠在大廳的石柱上,以文件掩住嘴,正和下屬輕聲交談著什麽。見兩人走出來,他並不上前招唿,隻以一種寒涼徹骨的視線目送他們離開。


    “老大,那人是子開的朋友嗎?”下屬的視線定在燕又思身上,感歎著好帥啊好帥。


    “不知道。”鑒證科老大的笑意漸漸加深,狀似隨意地問下屬:“你信不信鬼神之說?”


    “不信。”下屬連連搖頭,握起拳頭努力狀,“我隻相信科學!”


    男人昂起頭,一串清亮動聽的笑聲逸出喉。笑歇,他拍拍下屬的肩,拿了文件迴辦公室,也不知是鼓勵還是其他意思。


    “嘖!”燕又思不知自己第幾次按掉電話。


    莫沾看了他一眼,放下漫畫挪到他身邊,“如果你覺得這裏無聊,可以不用陪我。”此話一出,立即引來強效附和聲——


    “是啊是啊!”


    “對啊對啊!”


    “又思學長一定很忙。”


    他一眼掃過去,瞪都不用,那幫家夥老實了。


    “沒事。”安撫地笑了笑,他將手機電池卸下來,懶得去理微子開發來的郵件。那家夥不止腦水腫,還肺氣腫,都說自己的事自己搞定了,他還發些警方實時資料過來,也不怕他捅到媒體那裏去。


    他已經把根源告訴他了,自己查不就好?


    倒是沾沾,最近總是在歎氣。如果說她焦慮的問題是畢業論文,可他知道她的電腦裏已經洋洋灑灑幾十萬字了,有理有據,真是好學生的典範。而他,隻打算讓天方幫手炮製一篇出來交差。天方一直跟著師魁修煉(嗯……不要問他他們在修煉什麽),最初的膽小怯弱蛻化成溫柔體貼,學習力和理解力也大大增強,站出去完全就是一個俏皮活潑的美少年(沾沾說的)。


    四年級下學期開始,沒課的時候沾沾喜歡縮在卡co社裏看漫畫,有時一縮就是一下午。社員各忙各的,非常適應她的存在。如果五師兄不來電話,他也會縮在卡co社看漫畫。不過隻要他在,這幫家夥不是撞牆就是撞桌子,不知道在怕什麽。拜托,他又不吃人。


    他待在這裏,隻是想離她近一點,隻是想……


    抬眼的時候能夠看到她。


    耳邊聽到歎氣,他抽走她手上的漫畫,“你不舒服?”


    “有點悶……”她毫無預警地倒在他懷裏。


    “沾學姐!”珍貴大叫。巫祝小情侶扔了紙筆衝過來。其他社員也圍上前。


    抱著她,他怔住。


    “送醫院,快送醫院!”有人叫。


    他怵然驚醒,並起兩指放到她頸脈上,有脈搏,但不規則。掃視全身,並沒有看到混濁之氣。抱起她,顧不得詭異不詭異,彈指之間來到醫院,一係列檢查後,醫生居然給出“貧血”的結果。


    盯著醫生,他沒接診斷書。


    這種結果他不接受!


    幸好她幽幽醒過來,不然,這間醫院肯定被非人鬧成報紙頭條。據說這位被他盯了一分鍾的醫生倒黴了半年:病人久治不好,換個醫生卻很快痊愈;晚上值班總會聽到陰森森的笑,迴頭卻什麽都沒有;家裏遭了六次小偷,警察找不到任何入室線索……當然,這是後話。


    看了診斷書,她不覺得是多大的問題,也就沒有告訴父母,直接迴了學校。他一路無語,不知想什麽,送她迴宿舍時經過花壇,她停下腳步,欲言又止。想了想,扯了他往花房溫室走去。來到最深的一間溫房,她輕輕推開門,開燈。


    當她推門的時候,他嗅到一絲異味,眉頭皺起來。待看清溫室中心的植株,俊臉刹時沉下來。


    一株半人高的單莖植物豎在溫室中央,四片大葉舒展開,莖頭是一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那是一株雨蔓陀。


    一株即將開放的雨蔓陀!


    “這是那個女生……想要送你的。”她低頭絞手指,“她為了你……也蠻認真的。”


    “哪位女生?”他沉聲問。


    “就是送你紫蘭的女生啊。”她捂住臉。雖然女生拉她來這裏看花她有點嫉妒,不過看在女生為了他種出這種漂亮的花,她就覺得不應該浪費,至少要讓他知道女生的努力……好慚愧,仔細想想她都沒為他做過什麽特別的事。


    他突然從背後摟住她,掌心按上她的胸口。


    “又思?”她嚇了一大跳,被他暗昧的動作惹得滿臉通紅。我拜托,你手放哪裏啊?


    “混蛋!”他低咒,放開她開始卷袖子,臉色鐵青。


    “怎麽?”她狀況外。


    “誰讓你跟她來這裏!”他難得對她冷下臉。


    她委屈地用腳尖蹭蹭土,小聲說:“她喜歡你嘛……”


    “她敢!”他咆哮起來,“一隻小花精喜歡什麽,修她的行就好。她有給你說她喜歡我嗎?”


    她縮縮肩,“你有收她的花……”


    “你什麽時候看到我收她的花?”他整張臉都黑了,“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麽送紫蘭給我?因為她就是一隻剛成人形的紫蘭花精。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惹了什麽麻煩!”聞到紫蘭上的腥味他就知道這隻花精找他沒好事,但人和非人都有自己的成長磨練,遇到一點困難就尋求外援,當他是幼兒愛護咩?他沒去理會小花精,想不到她把主意打到沾沾身上來,好大的妖膽!


    也因為那隻花精的魯莽,害得沾沾被這株雨蔓陀種下了“導管”。


    所謂“導管”,其實是雨蔓陀吸收濕氣的原根。


    這種植物的原根以孢子形態存在,散布在花莖四周,一旦遇到新鮮甜美的獵物,孢子便輕輕落在獵物身上,然後,潛入心髒,等待成形。它的成形,也就是在充足的濕氣下破膜而出,密密麻麻纏住整顆心髒。沾沾突來的暈倒正是導管成形所至。成形的導管會向花株輸送養分,也就是——抽血。


    當獵物的血液被抽幹,結果就是陳屍房三具屍體的樣子。


    讓他火大的是,雨蔓陀雖然是混沌地帶的植物,其本身卻沒有任何濕陰之氣,以至於他沒辦法發現導管侵入沾沾的心髒。現在,導管已經開始輸出養分,最慢不過兩天這朵雨蔓陀就會開放。到時,後果不堪設想。


    心隨念動,他曲指成印在她胸口結下符界護住心髒,丟下一句:“站在這裏不準動。”轉身蹲到雨蔓陀前。


    莫沾被他吼得眼角一紅,悶悶站在原地踢土塊。她怎麽知道小女生是花精,隻看到小女生拚命指著花說“給又思給又思”,她隻能理解這朵花是小女生特別種給又思的啊。


    燕又思將手捏在花莖根部,豔紅昧火“唿”的一聲從掌心串起,受煉的植株開始顫抖、扭曲,仿佛人類瀕死前的掙紮。昧火突然燒向莫沾胸口。


    利箭般的火舌疾射而來,卻在她胸口一公分處停住。


    火焰一閃即收,燕又思手中剩下一棵焦枯的植物。用力一提,將枯莖連根拔起,他甩手拋起,彈指射去一道符咒,枯莖刹時變成一縷灰煙,漸淡漸失。


    他轉步移到她身邊,盯著她的胸口目不轉睛,神色可怖。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被他兇獰的神情嚇住,小心翼翼向後退……


    “別動!”他低叫,將掌心覆上她胸口。導管還纏在她心髒上,而且該死的完全沒有枯萎的痕跡。母株已經毀了,照理導管不可能保持鮮活狀態,到底還有什麽他沒注意到?如果就這麽抽出鮮活的導管,勢必會引來導管的掙紮,對她的心髒也會造成傷害。可如果不取出導管,她就有生命危險。


    混蛋,到底是什麽被他疏忽了?


    夾著莖頭試著往外拉,驀地,她吃痛捂住胸口向前倒去,臉色蒼白,“沾沾!”他僵在原地不敢動。


    “好痛……”她慢慢蹲下去,隻感到心口一陣陣抽痛,脊椎發寒,冷汗層層漿出。


    摟著她,感到她的顫抖和蒼白,他的心也隨著顫抖不安起來。


    “砰!”溫室門突然被人從外踢開,微子開扯著一個男人衝起來。看清眼前情況,微子開滿臉驚詫,被他扯進來的男人卻瘋了似的撲向種了雨蔓陀的土壤,大叫:“花呢?我的花呢?誰?是誰拿走了,把花還給我!我的花……我的花……把我的花還給我……我的花……”叫到最後,竟哽咽起來。


    “你的花?”燕又思輕輕擠出一句話。


    男人抓著土低泣了一陣,倏地扭頭,咧出一個詭異恐怖的笑,“哼,不怕,我還有,我種了很多,她一定會迴來的。等花開了她就會迴來,一定會……我不會讓你們阻止她迴來!你們休想!休想!”


    種了很多——捕捉到這個信息,燕又思隔空一抓,男人就如被空氣捏住了脖子,瞪大眼睛,張大嘴拚命吸氣,“種在哪裏?”冰寒的聲音,五指一縮,男人的嘴張得更大。


    “我……我不告訴你……”男人臉上浮起神經質的笑。


    他一把甩開男人,掌心貼地,周身靈氣刹時蕩漾開,洶湧澎湃,一圈一圈仿如怒濤。


    “同心圓!”隨著他的暴喝,整個神學院為之動蕩。受其靈氣影響,非人們嚇得四處逃竄,放眼處一片雞貓子鬼叫,更有受不住的家夥全身發軟,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找到!


    將莫沾交給微子開,他衝出溫室,目標是後山的花棚。


    微子開此時也顧不得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疑犯,抱起莫沾跟在他身後。來到後山,他輕輕放下莫沾,卻見又思站在花棚外一動不動,“怎樣?”他跑過去,看清花棚內的東西,倒吸一口涼氣。


    滿棚的雨蔓陀,而且,花苞已經打開,正緩緩綻放。


    雨蔓陀,又稱為混沌之花,黃泉彼岸花。


    它們開花需要大量的濕氣,可這些濕氣對人類而言卻是血腥。當空氣中的血腥達到飽和,它們就會綻放,每一朵每一朵,都那麽妖豔美麗,芬芳無比。


    它們因血氣而綻放,它們也會因為綻放去吸納血氣。可它們盛放時,不但不含任何血腥,花蕊還會散發出一種濃烈迷離的香氣,這些香氣將引導那些迷失的亡靈迴歸地府。可是,如果在人界種出這種花朵,卻會因為它吸引過多的亡靈而形成時空交錯的鬼道。裂開的鬼道會讓亡靈進入地府,也會將一些兇神惡煞留下來危害人類。


    同時,鬼道還有另一個危害——讓地府惡鬼有機會逃離到人間。


    這麽大一片雨蔓陀,那家夥到底怎麽種出來的?


    微子開眼看著妖花盛放,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又思!”他衝發呆的人大吼。他知道又思發呆不是因為這片花海,而是花海之上那緩緩裂開的巨大幽洞。


    鬼道!


    不少學院裏的遊魂因為嗅到雨蔓陀的香氣開始聚集,一行一行向幽洞深處走去。


    莫沾感到胸口越來越涼,就像瀕臨死亡的前兆。靠在樹杆上,她無聲叫了一個名字,仿佛感應到她的聲音,燕又思肩頭一震,急步跑到她身邊,輕輕扶起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指尖在食指上一劃,一道血口出現。隨後他抬起她的手腕,也劃也一道血口。因為以符界護住傷口,她的血液被凝表皮上,並沒有滴落。他將自己的血滴在她手腕上,一滴,兩滴,三滴,四滴,五滴。


    剛才切斷的導管已經自動與這片雨蔓陀聯接起來,妖花正在盛放,他等不到這些導管枯萎了,現在就要將它們拔離心髒。


    五滴血流入她體內,腕間傷口轉眼愈合。


    血液帶著他的靈力流入她的心髒,撲通,撲通,隨著心跳漸漸與她的血液融合在一起。


    纏繞在心髒上的莖蔓瑟縮了一下,開始不安。


    “會有點痛,沾沾……”他在她耳邊輕輕說著,抓住埋入她胸口的雜莖,緩緩往外拉。


    她的意識已經模糊,卻因為突來的疼痛清醒了些許。靠在他懷裏,剛才的寒涼因為他的體溫消失不少。胸口一陣陣的痛,痛得她想哭,可她卻連握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


    微微偏頭,唇角輕易就觸到他的臉,有點冰。她輕嚅雙唇,“又……思……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會死。”他的聲音像溪水一樣清澈。


    “痛的……又不是你……”她沒好氣地歎了歎,瀕死的感覺仍然存在。一想到自己要死,她覺得有好多話要對他說,可是胸口的疼感卻一直在加強,仿佛有隻手在生生挖出她的心髒,疼得她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想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是不是空了,頭微微一動,他的臉貼上來,肌膚摩挲,在她耳邊輕輕說:“沒事……沒事……”


    意識漸漸模糊,她大口喘了喘,抽泣道:“又思……我是有點嫉妒……送你花的女生……”


    “為什麽嫉妒?”他輕吻她的耳垂,借著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


    “因為……我都沒有送過花……給你……”


    他的唇動了動,似乎在笑,“送花是男人的事。”


    “那……我沒有送你巧克力……”就這麽死掉,她非常不甘心啦。


    “以後送吧……”他的氣息吹在臉上,水般溫柔。與語氣完全相反,拳心攢得青筋爆起,巢狀的導管已從她體內拉出一大半。


    她隻感到胸口刹時一涼,空空的,浮浮的,痛感消失,意識……也漸漸消失。


    “又思,你的臉……好冰……你冷……嗎……”她憑著臉上的觸感無意識地輕喃,奇怪他的肌膚怎麽比她還冷。明明就記得他的體溫很高,冬天也暖暖的。


    “不冷。”他輕聲答著,眸底青焰一閃,拉出的巢狀導管瞬間焦黑。


    騙人——這是意識消失前浮在她腦海中的最後兩個字。


    輕輕摟了一下失去意識的軀體,在冰涼的額角印下一吻,燕又思結出一層霧化的符界,將莫沾護在裏麵。一聲口哨,風雷小鬼齊齊站在了前麵。


    “送她迴去。”


    “是!”風雷小鬼和莫沾一起消失。


    微微抬頭注視裂開的鬼道,額心紅光一閃,他輕叫:“師魁。”


    俊絕無儔的紅發天神已然立在他身後。


    “下雨吧。”仍然是輕輕的調子,聲波平靜如直線,聽不出一起喜怒。


    龍行雨,本性使然。


    “yes,my lord!”師魁微微傾身,身影瞬間隱去。


    他抽抽嘴角,實在不想吼“這種情況下你偏要給我搞笑嗎”,如果他吼了,搞笑的就成了他。


    天空中,濃雲以奇跡般的速度層層湧現,不過數十秒,城市已經完全籠罩在濃雲之下。銀紅色的閃電在雲中時隱時現,雷聲震耳驚心。


    雙手自然垂落身側,一道咒語飄然溢出:“三千大千世界,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大雨傾泄,他的聲音本身就具有靈力,如今混在雨水中,竟讓那些雨線宛然有了生命一般,不是直落,而是彎然灑向幽黑的鬼道。花、葉、魂、土,世間萬物皆浸淫在雨水中,迷蒙不清。


    “統統給我去死——”地獄昧火在右手凝成一把槍形,一顆冰銀透明的子彈疾射而出。


    微子開一直盯著他,清楚地看到他將子彈射入鬼道。彈道在雨中擦出火花,雨水所到處,焚盡一切的地獄業火奔騰而起,不僅將一片妖花化為灰燼,甚至在鬼道另一端也能看見長長的火光。那些徘徊在鬼道上的亡靈無一幸免,隻來得及發出最後的淒厲尖叫,徹底消失,永無輪迴。


    火霧中,一顆猙獰的龍頭悄然出現,低垂在燕又思上方。


    人類,自古以龍為尊。什麽人,竟能讓真龍天神也甘願垂下高傲的頭?


    微子開隻見燕又思躍上龍頭,下令:“進鬼道。”


    紅龍慢慢抬頭,巨大的身軀在雲霧間遊走,若隱若現,消失在鬼道的另一端。


    雨越下越大,裂開的鬼道卻開始慢慢閉合,直到完全消失。進去的一人一龍在裏麵做了什麽,沒人知道。


    莫沾恢複意識的時候,身在背雲寺。


    打量四周,發現是又思的房間後,她撐起身想尋找他的身影,可是,坐在床邊的是師魁。


    靜靜盯著她,師魁沒說什麽,可眼底卻閃過些許的情緒。


    在這種眼神的注視下,她心頭毛毛的,吃力坐起身,感到全身酸麻,她將頭枕在膝蓋上,迴憶了一會兒,輕問:“又思呢?”


    師魁不出聲,靜坐良久之後,才道:“你對他的影響很大。”


    “嗯?”她不明白他想說什麽。


    “以你的身份,我知道我沒資格說什麽,可是……”師魁對她的態度有些疏離,“無論是在天宮還是在人間,你都能對他造成很大影響。為了你,他將千萬亡靈打得魂飛魄散,人類在未來的幾千年裏都不用擔心人口問題了。”


    “……你在講冷笑話嗎?”她抱腦袋。


    師魁瞥了她一眼,“如果我說為了你,他將雨蔓陀全部焚盡,你還會認為是笑話嗎?”又思的命令他不會反駁,可當他看到又思將地府裏最後一株雨蔓陀捏成粉末時,卻開始擔心地府未來的秩序和人界的安寧。沒有混沌之花,沒有惑香的指引,那些遊蕩的亡靈就找不到迴地府的路,如此一來,徘徊於人間的亡靈之數將越來越多,地府神職者會越來越忙,而人間,將多災多難。


    這一切,隻是為了她。


    “焚盡?”她果然呆了,“你是說……又思滅了一個物種?”


    悠悠歎息,師魁為她的無知感到幸運。不知道未必不是好事。他輕輕站起來,準備離開。拉開門的時候,他突然迴頭說:“你知道吾皇為何不能娶那位女神嗎?”


    “為何?”她眼睛一亮,八卦精神上來了。


    師魁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幾乎衝到舌尖的話,輕易就能吐出,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算了,轉身走人。


    她眼巴巴盯著一開一關的門,摸摸胸口,熱的。六顆小腦袋從門上冒出來,像雨後小蘑菇。


    “又思呢?”她招招手。


    “外麵!”六個小家夥趴趴go,抱著小膝蓋坐到她身邊。


    她抬手試著觸摸他們頭上的鬼角,指尖傳來的明確刺感讓她駭然瞠目。不但能看到,現在還能摸到……


    是因為……又思的血嗎?


    將六隻小鬼角一個個摸遍,她突然一笑,捏住黑黑的小臉。嗯,很有肉感。


    “呀,好痛!”離她最近的風雷小鬼捂著臉跳起來,大眼裏水光閃閃,蕩啊蕩啊,小嘴嘟得高高的,委屈的樣子好不可愛。


    鬼也會痛啊——她恍然大悟,伸手去扒他們的小褲子。


    風雷小鬼被她……呃,越界的動作嚇傻掉,迴過神時小褲子已經被拉下一半,黑黑的小臀若隱若現,q得要命。


    “哇!”五個小家夥一溜煙跑到沒影。剩下倒黴的那個被她捉住小腿跑不掉,隻能拚命守護自己的小褲子不讓她得逞。


    一拉一扯,一拉一扯。


    “沾沾!”小家夥帶上哭腔。


    “乖啊,讓姐姐看一下!”將風雷小鬼抱在懷裏,她完全不怕他跑掉。


    被子,卷成亂糟糟的一團,枕頭,扔到地上,床上,美麗的女孩與黑膚小娃娃纏在一起。小家夥手腳掙紮,女孩則利用自己的手長腳長拚命壓製亂動的小家夥。


    “沾沾壞蛋!”


    “啊,你有哪裏可以讓我色嗎?”


    “不可以啦!”


    “我都摸到了,有什麽不可以。”


    “嗚……隻有媽媽才可以……”


    “乖啊乖啊,大不了我以後把你生下來!”素手色色地摸上圓圓的小黑腰。


    小家夥呆住,眼睛睜得大大的,“真的?”


    “真的真的!”


    “那……”


    推門進來的人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鳥語花香……的淩亂畫麵。


    纏繞的兩人(……泛指啦)尋著鎖聲偏頭,風雷小鬼趁機從她的魔爪下逃出來,抓著小褲子躲到來人身後。


    她眨眨眼,慢半拍反應過來這裏是他家,趕快拉平被單,勾起枕頭,然後粉飾太平地在床沿拍了兩下,微笑,“又思……”


    “……你比千粉更讓人不放心。”關上門,輕輕靠在牆上,他的臉上浮起微微的倦。


    “嘿嘿……”她局促地找鞋子下床。


    “就算很熟,也不要隨便對非人做出承諾。”他歎氣,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驀地,腰被她抱住,整個人撲進懷裏。他抬手迴抱住她,輕輕在她背後摩挲,安慰。


    “對不起……”她的頭直往他懷裏鑽,悶悶的聲音帶著哭意。不要問她為什麽哭啦,情緒來了誰擋得住?一想到那種再也見不到他的感覺,她的眼淚就往下掉。


    他沒問她為什麽哭,也沒有出言勸慰,就這麽任她靠著自己,撫著她的背,一直,一直,直到她肯抬起臉。


    這天發生的事,他也隻字不提,還是後來她從天方那裏知道了原委。種花的男人是學校的花匠,三年前妻子車禍身亡,他思念亡妻,深刻的執念引來惡鬼,並將雨蔓陀的花種送給他。惡鬼欺騙男人,告訴他花朵盛開時他的妻子就會複活,男人相信了。剛種下的時候,那棵花種怎樣也發不了芽,直到他有一次割草受傷將血滴進花盆,卻驚喜地發現出芽了。此後,他便常常找些狗血雞血澆在花盆裏,又將花苗移進花棚,可喜的是花牙長出一大片,可悲的是花苞長出一年也不開花。執念越來越深,怨念越來越重,惡鬼趁機在他耳邊唆使,要用人血,要用人血……悲劇就這麽發生了。


    微子開查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完全崩潰,和瘋子沒區別了。


    後來,她在花圃邊又遇到那個小女生。小女生已經可以流暢地用人類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思,她向她道歉,又向她道謝。因為又思焚盡了雨蔓陀,紫蘭的成長再也不必受混沌之花的影響。


    小女生將一大束紫蘭送給她,踮起腳尖在她臉上吻了一下,隱入花叢。


    她抱著這束幽香的紫蘭,呆站在路邊,不知如何處置。


    受之有愧啊……


    躑躅半天,靈犀似的抬眼,一身單衣的他正掩著嘴向她走來,哈欠連連,是昨晚半夜出場的後遺症。


    將臉埋進花裏,及得滿腹幽香,再抬頭,他已經站到她前麵。


    他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同樣,他也不是一個好管閑事的人。如果他不想管一件事,那就肯定有他的理由,這一次,是她多事了。


    錯在……那個……


    好吧,她承認不應該隨便吃醋。可是他這麽優秀,她沒有危機感怎麽行?古人有說過,居安思危嘛。


    “我以後……會小心的。”她挪啊挪啊,挪到他身邊。


    他揉揉眼睛,困困地向她靠近一些,“誰送的花?”


    “小女生啊!”她笑著挽起他的胳膊向校外走,一大束紫蘭抱在懷裏,惹來校園裏不少情侶的羨慕眼神。


    任她牽引自己的方向,他又掩嘴打個哈欠。


    時間過得很快,兩個月之後就到畢業季了,不能總是徘徊在校園的生活裏放不開不是嗎。她憧憬過兩人的未來,但絕不限於校園。既然期待兩人的未來,她又何必糾結在工作的煩惱中,船到橋頭自然直。


    隻是,校園生活總令人懷念,像綠藤爬滿操場的圍牆,他們看過花開,看過花萎,也曾滿懷希望,等待第二年的花開。


    然而,若有他在身邊,她相信無論身在何地,她都會看到花開的豔麗。


    兩個月,不長。


    畢業季,有些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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