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殺的時節。


    二年級下學期無驚無險過去了。悠長假期的到來,神學院培養的未來phd們興高采烈開始了醞釀已久的暑期計劃,燕又思卻不得不迴家麵對增多的成員。


    天方,沒錯就是那條絲龍,已經完全習慣了背雲寺的生活。初到時還是有點怕生,為了讓他適應人類的生活,五師兄首先想到的是給他一個名字。至於怎麽取,五師兄的辦法是扔了一本字典給他,讓他自己選幾個字。他抱著字典抬頭看看天,再吐出一把絲將字典裹成了磚頭——完全是理解錯誤,他以為五師兄扔字典給他是讓他裹起來。


    天,方,五師兄很爽快地組合成了絲龍的名字。


    從膽怯封閉到廝混熟悉當然有個過程,這種過程燕又思懶得理。大概是他太兇的原因,最初的一個月,天方根本不敢在他麵前出現。其結果就是他放假迴家後,看到一個很開朗很白皙很清秀很陽光的少年——趴在佛樓上吹泡泡。


    見到他,少年的腦袋立即沉下去,沒一會兒又浮了上來。衝他露齒一笑,少年跳下佛樓主動幫他推單車。他刹時有點眩暈,等他知道天方跟著瑤姬曬衣服吹泡泡,跟著師魁聽音樂看劇集時,他徹底將希望拋棄掉。


    家裏就像多了一個打雜的少年,有時候害他不得不懷著罪惡感掙紮——要不要送天方去讀書。


    向五師兄提起這件事,五師兄居然嗤笑,“又思,你是人類,天方是非人。你不必用人類的模式去苑囿他。”


    “那我也可以不讀書啊。”他沒好氣。以他現在的能力,出場費就夠養活自己了,還讀什麽鬼書。


    “又思,你是人類。你不是一直在規劃你的未來嗎?小時候你總是想著長大了要做什麽,現在讀書,你不是也想著畢業以後你要做什麽。你的人生就是按照人類的規劃來走的,難道你想拋棄人類的身份,成為非人?”五師兄意味深長地說完,拍拍他的肩,走掉。


    留他一個人在原地鬱悶。


    人類。人類。其實人類有什麽好呢?


    人類真的沒什麽好,自以為是的美滿幸福,自不量力的熱血英雄,自吹自擂的真慈善美,自我陶醉的朋友親情,還有自編自導的勾心鬥角。醜陋,肮髒,人類的世界早已滿目瘡痍。


    然而,就算這是一個神鬼不享的世界,他仍然不舍拋棄人類的身份,仿佛……


    有一種根深蒂固的眷戀蟄伏在心底。


    人呢,血腥的身體,無盡的渴望,貪嗔癡怨,比魑魅魍魎又好到哪裏去?


    可他就是舍不得……


    是人。他是人。


    為什麽心底的眷戀比他以為的還要深……


    “我是人……”站在清晨的佛樓下,他輕輕收攏掌心,用力一捏,指甲陷進肉裏,微微的痛麻讓他湧起強烈的滿足感。


    赤足,沿著廊道走了一會兒,仿古的建築給人一種時空的錯覺,伴著高大的古木,幽靜而深邃。


    從陰影走到陽光下,立即感到夏陽的炙熱。無聲退迴陰涼地帶,他想到一件事。該是清理儲物間的時間了,天氣這麽熱,要的東西拿出來曬曬,不要的東西統統扔掉,可要可不要的……就暫時留著吧。


    這種清理行為,他稱之為“夏殺”。


    沈千粉坐在後院佛殿的地板上,白皙的小腿被他抓出無數道紅印。


    “燕又思我詛咒你!”沈同學欲哭無淚。


    佛殿內還有一人,對此時發生的事有點狀況外。他是微子開。


    “你跟來幹什麽?”沈千粉不耐煩地瞪了跟屁蟲一眼。


    美人就是美人,不管男女……被含怒帶怨的水氣大眼瞪得閃了閃神,微子開急忙移開眼佯裝打量佛殿,其實是平複自己突然加速的小心髒。


    他也很想知道沈千粉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大約十多分鍾前,他在超市遇到千粉,當時不知多驚訝,剛打過招唿,千粉在貨架後麵一拐彎就不見了,隻剩推車,他以為是哪隻路過的大妖將千粉捉去,當下尋著氣息追蹤過來,不料卻看到這麽奇怪的一幕。


    “微子開?”前一分鍾才被詛咒的人不知何時靠在殿門上,背光的臉上看不到表情。


    微子開不及開口,一張蒲團“唿啦”從他耳邊飛過,伴著衝天怒吼——


    “燕又思你混蛋!沒事你讓風雷小鬼把我搬到你家幹什麽?”


    燕又思穩當當接下撲麵的“暗器”,掏掏耳朵,笑著吐出四個字:“幫手打掃。”


    “打掃——”沈千粉尖叫跳起來,“no way!”


    燕同學挑眉,“幫我打掃一下你又不吃虧。”


    沈同學一臉的唾棄,“我寧願去掃大街,也不要打掃你家。”什麽破差事。


    “如果掃我家和掃廁所呢?你選什麽?”他涼涼地盯著他,就像毒蛇盯青蛙。


    沈千粉不假思索,“掃廁所!”


    “掃廁所……”向來自號菩薩心腸的燕同學掛著獰笑捏響拳關節,“不如把你送到赤道幾內亞去守墳地好不好?風雷小鬼的速度你最了解。”


    “你、你你你、你敢!”沈千粉縮到牆角。


    燕同學猖狂大笑,“我有什麽不敢。”


    “你你、你、你是出家人,你要慈悲為……為懷……”沈小朋友抖得像電動按摩器。


    “度你升天就是慈悲。還有,我沒剃度!”燕又思衝上去。微子開隻知道一陣電閃雷鳴,煙花燦爛,縮在牆角的沈小朋友可以媲美發酵麵粉了。風雷小鬼嘻嘻嗬嗬從地下跳出來,抬起這塊人形麵粉就要開運——


    “等等!等等啦!我掃,我掃可以吧?”沈麵粉投降。你個蘋果的,他怎麽交了這種惡友?


    “這才乖。”


    “嗚……我要割席,我要割席可不可以!”沈麵粉捶牆。


    微子開同情地蹲到他身邊,“你還好吧?”


    “你看我像還好的樣子嗎?”


    “……你們的朋友模式……很特別。”微同學安慰著,小心小肝又被那雙水亮大眼害得撲通撲通。


    “我們不是朋友!”沈千粉和燕又思同時嗆聲。兩人視線交匯,一陣電火霹靂,然後很有默契地同時調開視線,重重一哼。


    沈千粉扭頭衝微子開大吼:“你的眼睛是水晶做的嗎,沒看到他是翅膀帶鉤的?誰會跟他是朋友。”


    “**妖怪探測儀會比我翅膀帶鉤強多少?”


    “你……地獄炸彈!”


    “bjd狂徒!”


    “你腦水腫!”


    燕又思嗤笑,“我儀形德馨。”


    馨……沈千粉差點吐血。


    他的惡劣,罄竹難書!


    例如他晚上睡不著卻發神經起來泡茶喝,淩晨兩點半咧!他自己泡也就算了,居然念咒把好夢的他炸出被窩,命令風雷小鬼把他快遞到他家,睜著兩條眯成縫的眼睛陪他喝茶。他是越喝越精神,畢竟,又思雖然行為惡劣,泡出來的茶卻是一手好水,不喝白不喝……


    每次迴憶他都忍不住捂眼睛大大歎氣。而那個惡劣的家夥,茶過兩巡後,打個哈欠衝他咧嘴一笑,抱著桌腿唿唿大睡。剩下可憐的他自己動手繼續泡茶。


    “你可以自己迴家睡覺啊?”好白癡真是——微子開皺起求知的眉頭。


    沈同學慘白著一張臉瞪他,鬼氣森森,“你以為我不想嗎?風雷小鬼把我快遞來,沒有他的命令就不把我快遞迴去。再說,那茶才泡了兩巡,隔夜太浪費了。”


    “……這算什麽惡劣?”是你自己貪茶喝。


    沈同學咬衣袖,“嗚……你不知道,他炸醒我之前給風雷小鬼下了兩道命令。”


    “什麽命令?”


    “如果他成功入睡,就讓風雷小鬼督促我喝完茶後給他打掃屋子。如果不打掃,他就讓風雷小鬼把我運到沙漠去。”每當想起這件事,他就狂躁得想殺人。


    微子開呆呆盯他半晌,突然迸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誰讓……哈哈哈哈……誰讓你不會馭風雷術,噗——哈哈哈哈!”咚咚咚!他甚至快樂得捶起了牆。


    沈千粉三叉神經嚴重抽筋。他不要認識這些人可不可以啊,老天?


    聽著咚咚咚捶牆聲,燕又思眸子一動,斜向不請自來的某微,“來我家有事?”


    “……沒事。”沉思了一小會兒,微子開決定搖頭。


    “你今天有空?”冷冷的語調。


    微子開直覺地認為,如果他說沒空的話肯定會被雷劈。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爽快地點頭了,“有……”


    “好,幫忙打掃。”主人發話,沒人敢反對。


    就這樣,微子開度過了他充當鍾點工的一天,真是難忘又……珍貴啊。


    看到一排排五米高的櫃架,微子開終於明白千粉為什麽不願意幫又思打掃屋子了——那是一打人的勞動量好不好。


    所謂打掃,就是將潮濕的東西搬到太陽下曬,再將室內除塵去汙,最後將搬出去的東西搬迴來。師魁已經開始搬箱子了,天方坐在房梁上掃蜘蛛網。


    沈千粉嘰嘰咕咕走到櫃架邊,不用聽也知道他嘮叨的對象是燕又思。微子開伸伸筋骨,搬起手邊的箱子往外走,才轉身,雙眼遽然一瞠。


    外麵,黑漆漆的風雷小鬼東一個西一個飄浮在院子裏,有的仰臥,有的側伏,遇到後院飄過來的巨大肥皂泡,他們還會哧溜哧溜爬到泡泡上,四肢大張,隨著泡泡慢慢升高,眯著眼睛的表情不知多愜意。


    如果泡泡破了,他們會手忙腳亂地在空中亂舞,等遇到下一個泡泡升起來便飛快撲上去,繼續升空。如果運氣不好沒有泡泡,他們會在距離地麵一米多的地方刹住落勢,手腳並用向上遊。狗刨式、蝴蝶式、蛙式、自由式,個個有模有樣,儼然是一群遊泳小健將。


    微子開的表情漸漸凝固,“他們幹什麽?”


    燕又思順著他的視線向外瞥了一眼,隨口道:“日光沐。”


    “……”微子開嘴角抽搐。


    風雷小鬼的能力與其主人成正比,尋常的法師養一兩隻風雷小鬼已是不易,所用也不過是跑腿送信打探消息,像他,盡管也養了兩隻,但當寵物好玩的成分居多。他的風雷小鬼不怕陽光,但不能在太陽下曬太久,因為風雷小鬼本身屬於陰冷生物,曬久了會傷元氣。沒想到燕又思居然養了六隻,而且,六隻都這麽肆無忌憚地在太陽下嬉戲。


    還日光沐……


    晴!天!霹!靂!他扶住門框,自尊受到嚴重打擊!


    燕又思抱了箱子走出去,不明白他擋在門邊扮西施什麽意思。沈千粉走過來的時候,他還是一副打擊狀。


    “你怎麽了?”沈同學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他有氣無力指指院子,無言以對。


    一隻風雷小鬼悄悄遊到柱子後麵,無聲無息穿過柱子,探出他黑黑圓圓長尖角的腦袋,小手指正要碰到沈千粉的衣服……


    “離我遠點!”沈同學驀然大吼。跳轉身,扯過微子開的手猛推那顆小腦袋,怒衝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偷襲我!是不是又思的命令?是不是?我警告你,你已經變白了,快去快去,曬黑一點再來。”


    “黑!”風雷小鬼咧嘴直笑,倒也被微子開的手推出了柱子,在空中翻了幾個筋鬥。


    目睹沈千粉的動作,微子開被打擊得更嚴重了。


    千粉的體質有夠奇怪,遇到陰暗屬性的生物就全身發癢,難怪被又思叫成“**妖怪探測儀”……還有,風雷小鬼不是曬黑的好不好?


    時間很快過去,當他們將最後一箱東西搬到三點以後的太陽下時,又要開始將第一批搬出來的東西搬迴去。簡單說,搬出去,搬進來,這就是鍾點工的一天。


    等到徹底搬完,晚餐時間也到了。大家排排坐,吃著瑤姬煮的美味,感歎人生的美好……累了一天,能坐下就夠美好了。吃到一半,沈千粉突然開口:“又思,我今天住你這裏。”


    “嗯。”燕又思無可無不可。


    微子開聞言,夾菜的動作刹時一滯,咬著筷子悶悶道:“千粉你為什麽要住這裏?我可以送你迴去。”


    沈千粉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像看那些住在快樂瘋人院裏的人,“今天7月15。”


    哦……微子開恍然大悟,“原來是7月15……7月15……”小小聲念叨叨,最後熄了聲音。


    農曆7月15,古時稱為中元節,又是鬼節。


    佛家的說法是:釋迦牟尼的弟子目連在成佛後想渡化自己亡故的母親,卻發現他的母親身墮地獄,被投入餓鬼道,終日想吃東西卻又無喉下咽,痛苦不堪。目連不忍母親在地獄受苦,便向釋迦牟尼求救,釋迦牟尼告訴他,他母親的罪孽實在過於深重,單憑他一人之力是無法救他母親脫離苦海的,必須聯合其他僧眾的力量。而十方僧眾通常會在七月十五這一天一起出門做最後的修行,以便功德圓滿。釋迦牟尼讓目連用百味五果在當日供養十方僧眾,這樣不但能解救他的母親,也可以解救其他深陷厄難的鬼魂。此後,七月十五以百果供狀僧眾的習俗便傳了下來,隻不過後來由供養僧眾變為祭祀祖先亡靈和超度那些無家可歸的遊魂。眾鬼知道七月十五可以享用祭品後,自然湧入人間,實實在在地吃個飽。


    道家的說法是:當年地藏王因為一時心軟,在七月十五人間月圓的這一晚讓陰間守衛打開了通道陽間的大門,以便能讓自己的母親去人間享食煙火功德,不料大門一開,群鬼瘋湧而出,有後人的跑迴家看自己的重子重孫,沒有後人的就滿街亂串,順便嚇唬人。地藏王見眾鬼如此高興,以後便每一年的這一天將通往陽間的大門打開,讓鬼眾狂歡一晚。從此便有了“七月十五鬼門開”這一說。


    兩教的傳說大同小異,總之就是——萬鬼狂歡。


    但真正的事實卻……


    算了,誰會去追究那麽久遠的事呢?既然是狂歡,那就狂歡吧,在七月的滿弦之夜。


    燕又思輕輕勾了勾嘴角。


    “我討厭7月15。”沈千粉咬著酸辣魚皮嘟噥。


    眾人(和非人)不約而同看了他一眼,非常之理解。


    萬鬼狂歡,人間就是舞台,時間雖然短暫,卻總會發生一些令人類不太愉快的事情。畢竟,人鬼殊途。所以啦,像沈千粉這種靈芝仙果又吸引妖怪的體質,在中元夜會很麻煩,非常麻煩,除了自求多福,就隻有找棵大樹好乘涼。


    顯而易見,燕又思就是那棵大樹。


    隻看今日太陽下的六個風雷小鬼,微子開對燕又思的認知又進了一步。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事實是,燕又思的厲害已經超越了“非常”的程度。


    天花和師魁記著正在播出的新一季csi,埋頭吃飯,準備第一時間坐到電視前。瑤姬滿眼粉紅泡泡,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戀人,五師兄秉著“食不言,睡不語”之良習,默默吃飯,無聲無息。


    眾人各懷鬼胎,飯菜很快見底。


    當燕又思捂著肚子滿足歎氣,驀地,心頭一跳。


    他怔住,整個人的氣息一刹那變了。


    心動,必然有事發生。


    會是誰遇到麻煩?父母?還是師父師兄?從以往的經驗看,兩方都不可能。千粉就在他手邊,肯定沒事,那還有誰和他的聯係足夠強到引來他的心動。


    “……沾沾!”他低叫。


    沈千粉酒足飯飽之後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沾沾怎麽了?昨天在q上都見到沾沾啦。是哦……”想起什麽,沈同學摸摸臉,“沾沾說她今天要去文化街,今晚有嘉年華。”


    “嘉年華?什麽?”天方的腦袋湊過來。


    “就是商家借助某個節目舉辦的大型促銷狂歡活動,有cos,有節目表演,有一堆美食,琳琅滿目的商品,便宜的,奢侈的,應有盡有,最重要的是有很多消費者。”


    燕又思起身走到門邊,穿鞋(風雷小鬼送上),戴手套(風雷小鬼送上),他的單車自己滾著輪子從後院跑出來(風雷小鬼推的)。


    “你去……”哪裏二字卡在微子開舌尖上。


    人已經走了。


    文化街,五光十色的霓燈,不分節奏的音樂。


    站在文化街的分叉路口,莫沾踮起腳在人群中尋找一起來的朋友。可惜不管她迴首多少次,朋友的身影就是不在燈火闌珊處。


    在與主文化街分離的叉路口不遠處,有一間賣燒烤的小店,店外掛了兩盞燈籠;再往裏看,也是人聲鼎沸,好像還有店家在cos表演。她忍不住好奇,決定暫時拋開朋友,先取材拍照。


    往叉路裏走了幾步,經過燒烤店,她聽到女老板的吆喝:“客人,客人,試試我們的燒烤吧!保證你吃一口忘不了,吃兩口還想要!”


    店外排了四五個人,她走近瞧了瞧,眼底是滿滿的新奇。鐵板小鬼燒!什麽東西?


    “小姐,來一串嗎?”秀氣的女老板衝她微笑。前麵排除的客人突然一起迴頭看她,好像她不應該站在那裏似的。


    聞著香辛料的氣味,她不否認自己有些嘴饞,小小聲請教了一下:“小鬼燒……是什麽?”


    女老板愣了一秒,因為太快,笑容看上去就像沒變一樣。她微笑著揚高了聲音:“魚!是魚!”


    “好,我要一串。不加辣。”


    “好嘞——”女老板取了一串黑黑扁扁的肉片放上烤架。


    等候中,她後麵又多了幾個排隊的客人,而前麵的一對情侶取了小鬼燒後沒有離開,站在店外直接享用起來。他們一邊吃還一邊拿眼角瞟她,不要以為她沒有看到。


    當前麵隻剩一位客人的時候,她無意看向路口,似乎看到朋友的身影一閃而過,她向女老板說了聲“我等一下迴來”,立即追向叉路口。


    女老板眼巴巴看著她跑遠,跑出叉道,怔了半天才懊惱無比地大叫:“啊……這麽好的客人居然讓她走掉!”


    一直站在店邊的那對情侶冷笑,“隻怕以後都沒有像剛才那麽好的客人了。”


    女老板從窗口探出半邊身子,衝那對情侶低咆:“你們吃飽了沒有?吃飽了快點走,別站在這裏擋我做生意。”


    那對情侶正要反斥,突然瞪大眼睛看著前方,想說什麽也忘了。


    女老板和其他客人順著那對情侶的視線望去,隻見莫沾一路小跑迴到燒烤店,一邊掏包一邊問:“老板,多少錢?”


    “……”女老板像被人點了穴。


    “老板?”


    “啊……哦,八塊……八塊……”迴過神,女老板又揚起笑,似乎比剛才更豔麗了些。


    付了錢,莫沾舉起相機,“老板你介不介意我在這裏拍照?”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女老板笑得像一朵怒放的牡丹,殷勤又熱情。


    拍照後,莫沾往街道深處走去,因為被街心的仿古小樓吸引,也就沒注意在她轉身後女老板和排隊客人彼此之間的眼神交流。


    涼皮旦旦麵,多舌蟹黃包,孟姐姐粥坊……走過一間又一間小食車攤,她手中的相機完全沒有機會休息。不知不覺,來到叉路的盡頭。


    路的盡頭是台階。站在第一層台階上抬頭,可以看到一座輝煌精美的古堡式大門,像影院,又像遊樂城。


    “哇!”她欣喜地叫了聲,掏電話準備讓走丟的朋友過來瞧瞧。


    “小姑娘,要不要買個手機墜子呀?”一名婆婆蹣跚走過來。


    墜子是夜光閃閃的q版小鬼臉,她一見心喜,從婆婆手中接過一隻,“好,多少錢?”


    婆婆臉上笑出一朵大菊花,還來不及說價,一道暴喝從側方響起:“莫沾!”


    她尋聲望去,有點驚訝,“又思?你也來了?”他踩著單車,一腳撐地,額角有些薄汗。她想起手中的墜子,正想還給婆婆向他走去,卻發現婆婆不知什麽時候沒了影子,然後……有些什麽不對勁。


    靜!


    是的,太安靜了,原本熱鬧的人群全部收了聲音向他們這邊望過來,那些應該站在台階四周的小攤販拚命縮縮縮縮,全部擠到角落去。她四下找了找,沒看到巡街警察啊。


    “沾沾你白癡啊!”燕又思夾著狂風走過來。


    盯著那張鐵青色的俊臉,她實在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眨眨眼,她移眸看他的腰,再往下滑,看他的腿……


    “他們……在叫你?”她點點站在他腿邊的小黑人兒。六個耶。


    他低頭看了一眼,倏地抬起頭,瞪大眼,“你看得到他們?”


    我又沒瞎——她嘟起嘴表達自己的不滿。那麽俏皮的小孩子,雖然皮膚黑了點,頭上還戴著奇怪的尖角小帽,不過,她是真的看得到他們啊,其中兩個扯著又思的衣服,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另外四個在單車邊張望,咬著小嘴的饞饞表情,顯然被不遠處的燈光和美食吸引。


    他突然捂住眼睛低歎:“到底哪裏出錯,你怎麽會……”


    她卻蹲下來對扯他衣服的小人兒說,“想不想吃燒烤,我帶你們去?”


    風雷小鬼一齊轉過頭,滿懷希望地看了她一眼,再眼巴巴瞅向燕又思,捧著小臉等他點頭。


    “走啦!”她可不理會他有沒有點頭,率先向小食坊走去。風雷小鬼你看看我,我瞄瞄你,抬頭衝自家主人嘻嘻一笑,邁著小腿唿啦啦跟上去。沒一會兒,每個小家夥手上都捏了十多串章魚燒,蹦蹦跳跳走迴來。


    燕又思移開手,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麵。


    他動動唇,眼神犀利地遙望遠遠的叉路口,殺氣全開,咬牙切齒吐出一個字:“滾!”


    唿啦唿啦,叭達叭達,一時間鳥獸散,莫沾四周刹時空無一人。就連剛才還笑嘻嘻的風雷小鬼也躲到單車後,縮頭縮腦不敢吱聲。


    莫沾皺起細眉,“怎麽了,又思?”


    他不答反問:“沾沾,你以前看得到這些奇怪的東西嗎?”


    “奇怪?啊——你是說……”


    “非人。”


    “我不知道。”她幹脆地搖頭,不知焦急為何物,“不過在學校,在廬山,在你家……看到過一些。”


    也就是說,都和他有關?他記得蓬山洛公也是她帶來的,但神祇的法力與妖鬼不能相提並論,如果他們存心想讓普通人看到自己,並沒有什麽問題。可眼前的一切卻不是普通人可以看見的——這裏,整條街,根本就萬鬼狂歡的大本營。她所聽的,她所見的,其實是她不應該聽的,不應該見的。詭異的是,她竟然向他們買東西?


    她還真是大方呐……


    心頭火大,素來晶亮的眸子染上陰霾的黯沉,他深吸一口氣,以輕柔得近乎詭譎的聲音道:“不要讓我說兩遍,離她遠、一、點。”


    那些意圖靠近的人(真的是人嗎)嚇得停住腳。


    她再笨也知道這是什麽狀況了,想了想,扯扯他的衣角,“又思,他們都……不壞。”到現在為止她還好好的,不是嗎?


    他淩厲地掃了她一眼,開始捏拳頭。


    那些移近的人(?)嘩啦退得更遠了。就莫沾看來,半條街全空。


    “怎麽啦?到底什麽事把我扯到這兒來?”一道清亮的嗓音自人群後響起,眾人刷地讓出一條道,恭敬無比地請那人出場。


    莫沾看到的是一名高級軍官穿著的男人。他背著手,軍帽下的臉龐俊美光滑,筆挺的身形俊直優雅,包裹在及膝長靴裏的腳邁出緩慢的步子。


    “飛哥,有人砸場!”一名小販串到軍官身邊。


    砸場……莫沾嘴角一抽。居然說又思砸場,他們不想活了是吧……


    “是啊,那麽重的殺氣,根本不把飛哥你放在眼裏。”


    “就是就是,他是誰啊?到底知不知道今晚是飛哥哥罩我們。”


    “這是我們的地盤耶!”


    人群開始三三兩兩地議論,一名妖美的女子趁機擠靠到軍官懷裏,聲音嬌嗲:“飛哥哥,你看他……咿嗯,兇神惡煞的,殺氣又重,把他趕走啦!”


    軍官懶洋洋抬起頭。因為帽沿的遮擋,他最先看到的是一輛單車。


    嘴角的笑瞬間僵硬。


    軍官飛快將頭低下去,注視自己的鞋尖,深唿吸,深唿吸,久久之後才調起視線順著單車前輪的方向看去,果不然……他近乎歎息地歎氣,“又思,你今晚怎麽有空啊……”


    燕又思擰起眉心,“夜飛?”


    夜飛瞟到站在他身邊的莫沾,見她臉色蒼白,明白燕又思為什麽這麽大殺氣了——莫沾的生氣被這幫鬼眾吸食過多,還好沒有生命危險,不然又思放的可不單單是殺氣,早就開殺戒了。不過,他更驚奇的是,“沾沾,你居然能進來?”


    肉身直入鬼道,真是……


    “把碰過她的家夥交出來。”燕又思冷冷開口。


    “那可不行。”夜飛搖頭,主動向他走近,“今晚這一區的安全由我負責,看在她安然無恙的麵子上,又思,你可以直接帶她離開。”


    燕又思迸出冷笑,“交還是不交?”


    “講點道理好不好。”夜飛扶額,“又思,今天是七月滿月日,人類都知道今天是萬鬼狂歡的夜晚,他們一年也隻有這麽一天。閻君已經加強治安和巡夜,確保他們不會做太出格的事。今晚,這裏,是我們的地盤。又思,你沒資格在這裏鬧事。”


    “沒資格?”燕又思輕笑出聲,張張五指,指尖閃出微微火焰。


    夜飛神色一凝,低叫:“燕又思!”


    “我沒資格?”


    “他們沒有傷人,你不可以傷害他們。”


    “我高興。”


    夜飛也冷下臉,“又思,朋友一場,希望你別做傻事。人類可以恣意過他們的新年元宵中秋聖誕,我們也可以享受我們的狂歡。沾沾是自己走進來的,他們沒有邀請她。她人身直入鬼道,對他們而言本就是上好的美味,沾沾能站在你前麵就表示她並沒有受到實質的傷害。我,不會允許你傷害他們。”


    “你可以試試。”燕又思不甩他的警告,火焰在指尖成形,一顆旋轉的焰橙色彈珠。


    “又思……”莫沾捏住他的衣角不放,真怕他們一言不合就開打,“我沒事,我沒事啊,我們走吧!”


    夜飛皺著眉頭看他半晌,突道:“你到底在生什麽氣?你一向不會濫殺無辜。”


    飛速旋轉的焰色彈珠在指尖慢了下來。


    火氣得到壓抑後,他感到衣角被人扯了幾下,不輕不重。偏了偏頭,那雙扯他衣角的手正緊緊捏成拳,捉著他的衣角不放。


    他在生什麽氣?沾沾的確好好的,就是缺失了一些生氣,臉色蒼白了些,其他,好好的……他到底在生什麽氣?


    他生氣,是因為他不容許沾沾受傷,不容許非人傷害她。


    不容許,是因為他緊張。


    他緊張,是因為……


    五指遽然一捏,焰彈消失於無形。


    殺氣亦在焰彈消失之後得到收斂。


    夜飛揮手,後方的人群立即讓開一條大道,直通岔路口。


    “沾沾……”他迴頭,神色大變,飛快張臂接住倒地的身影。


    “她留在這裏,生氣會流失更多。”夜飛向路邊移去,讓路比個“請”的手勢。


    他瞪了夜飛一眼,抱起莫沾向街口疾走。風雷小鬼趕快推著單車跟上,手上還拿著沒吃完的章魚燒。


    一陣風過,再迴頭,剛才的叉路燈火仿佛昨日流雲,無影無蹤。


    黝黑的深巷裏,什麽都沒有。


    莫沾睜開眼,看到一張漂亮得過分的俊臉。


    那張臉距離自己的鼻尖不足三公分,如果她沒看錯,俊臉上的表情居然是激動和羨慕。


    “千粉?”她撐坐起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佛殿涼床上。顯然,這裏是又思的家。她記得自己在文化街,又思出現,夜飛隨後出現,他們爭吵……她記得夜飛,可她不知道夜飛居然也是非人,想當初,她還請他去家裏做客……


    “沾沾我好羨慕你啊……”沈千粉握起她的手,“你居然在猛鬼大街和一群非人泡了一個多小時皮膚卻一點也不癢!為什麽我沒有你這麽強壯的體質!為什麽啊!”


    “我……”


    “放心,又思說你沒什麽大礙,昏倒是因為生氣一時丟失太多,好在你體內封有東正教狂徒,那幫鬼怪沒敢把你怎麽樣。”


    “他……”


    “他不敢把昏倒的你送迴家,所以隻好帶到他自己家來了。他剛才出去了,也不知道幹什麽……哎喲!燕又思!”抱頭大吼。


    “我已經把你吃進去的鬼氣清除幹淨了,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陰沉著一張俊臉的燕大帥哥擰起沈同學扔到一邊。


    她眨眼,“我……吃進去的鬼氣?”


    “你知不知道七月十五向非人買東西,其實是默認了對他們的奉養。”他有點氣急敗壞,“每一次交易,他們就從你身上得到一定的生氣。遇到猛厲一些的非人,他們會直接取走你的神魂。”


    她低頭找鞋子,偷偷咕嘟:“教授都沒教過……”


    “有很多東西教授是不會教的!”他的眼底開始聚閃電,氣她忽視自己的安全。


    “……為什麽不教?”她有點悶。


    “因為那些白癡也不知道!”他一句話罵翻一船的神國phd。


    她垂眸,穿鞋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後極快將涼鞋套上腳,站起來,盯著自己的腳尖說:“謝謝你救我!太晚了,再見!”


    衝其他人搖搖手,她說走就走,完全不理會他的存在。瑤姬趕緊追上前,“我送你。”


    他被她突兀的舉動搞懵了,好一會兒才見沈千粉挪到他麵前,捧著不像男人的臉說:“第一次看你對沾沾發脾氣。”


    “怎樣?”


    “我感覺好點了。”將心比心啊……


    “……”


    “不過沾沾生氣了。”沈同學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


    他怔住,隔了一會才弱弱地問:“你怎麽知道?”


    “你以為沾沾是我啊?”沈同學白了他一眼,“像我這麽寬宏大量不拘小節即有犧牲精神又有奉獻品質的朋友已經很難找了。你如果把沾沾當釣妖蟲子沒事吼一下腦水腫隔三隔五炸來給你打掃屋子我相信不用一個小時沾沾一定把你列為疏遠對象以後再也不理你。”一口氣說完,白天掃除積累的怨氣好像減少很多。


    “……說簡單點。”他咬牙。


    “好,簡單點就簡單點。”沈同學驕傲地昂起頭,“你關心沾沾我們都知道,不過你不能把吼我的那套放到沾沾身上。”


    “……”


    “你關心她可以用溫柔一點的方法吧。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溫柔兩個字怎麽寫。”


    “……”


    “就像你看到貓兒沒脾氣一樣。”沈同學橫眉冷對,怒其不爭。


    他眯著眼睛瞟了沈同學一眼,飛快追出去。跑近大門,聽到莫沾和瑤姬的笑聲。


    這個時間段,在他家門口怎麽可能有出租車——心中迴答她問瑤姬的問題,他渦輪加速似的衝過去,“沾沾,我送你。”


    她側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忽地,眸子一移,視線轉到他身後某件事物上。他迴頭,單車正自己滾過來……是說風雷小鬼推來啦!


    五師兄已經將大門四周的燈全關了,隻有遠遠殿門傳來的一點光線,在這個背景下有輛單車自己滾過來是有點陰森……他趕快推過單車,訕笑,“我送你……”


    她盯著輪子不說話。


    難道還看得見風雷小鬼?他一時忐忑不定……天知道他有多久沒體會忐忑這種情緒了,“沾沾?”他歪頭叫她。


    “是他們在推車嗎?”悶悶的聲音從她低垂的頭下傳來。


    “呃……是。”


    “千粉可以看見他們?”


    “嗯。”


    “其實看見也不錯啊。”她抬頭深唿吸,伸個大大的懶腰,微笑,“你說送我迴家,謝謝。”


    “啊……是!”他踩上單車,等她坐上後座。感到她輕手輕腳坐上後,他等了一會兒,見身後沒動靜,他偏頭,“扶好。”


    單車後麵,除了他的腰還有哪裏可以扶?


    他的單車她隻在奶奶家的時候坐過一次,當時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到家了,好像……有抱他的腰吧……她瞪著他的後背,瞪瞪瞪,瞪了十多秒才慢吞吞伸手揪住他的衣角。


    “抱腰!沾沾,抱腰!”瑤姬在門邊圈著手做抱腰的動作。


    她偷偷吐舌,遲疑了半天才將手扶到他腰上。他的單車速度已經囂張跋扈到人神共憤的地步,她其實有點怕自己被半路甩下去。


    扶在腰間的手握成拳頭,其實隻是捏緊了他的衣服輕輕擱在腰邊。他調迴頭,並起食指和中指在空氣中向下按了按,示意風雷小鬼穩一點、慢一點,確定他們明白之後才輕輕踩起單車。


    滿月的微風拂麵而來,帶著林木夜間散發的迷離香氣,引人眷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多了人和非人讓他染上倨傲,不管是誰,惹火了他都不會有好下場。正因為如此,他才甘願窩在學校學習正常的人類相處和普通社交。千粉說得對,沾沾不是他,他可以提了千粉去釣妖怪,可以看他因為全身發癢而放聲大笑,可以半夜炸他過來喝茶,也可以在暑假的時候搬他來家裏掃除……沾沾卻不行。


    他剛才的火大是因為緊張,緊張卻是糾於保護。


    因為珍惜,所以才想保護。


    原來,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喜歡沾沾……


    沾沾不怕他,接受他的真麵目,而結婚生子又是他人生計劃的一部分,不如現在就開始培養……想著想著,單車的速度慢下來,慢得連莫沾都覺得驚奇,以為自己家已經到了。可是轉頭看看,還在路上。


    他停下單車,單腳踩地,一動不動,靜了半晌才說:“沾沾,以後不要這樣嚇我,我那顆玻璃做的心……”


    她從後坐滑下來。


    “沾沾!”他以為出了什麽事,急急轉身,卻見她正慢慢後退,以謹慎戒備的表情問——


    “你是誰?是人是鬼?”鑒於她剛才走錯了路,現在有必要搞清楚一點。她知道的又思才不會說這種讓人抽筋的話。在卡co社裏,又思會看神幻漫畫,每次都笑趴在沙發上,她也不知道他是笑漫畫情節呢還是笑漫畫作者,但他絕對、不看、少女漫畫。


    “我是誰?”他被她問糊塗了,“燕又思啊。”這有疑問嗎?


    她斷然反駁:“又思才不會說那麽奇怪的話!”


    “……”他百口莫辯。


    “你到底是誰?”她舉起拳頭,“你最好快點離開又思的身體,不然,我放狂信者出來……”


    “你敢!”她的小拳頭被他握住,表情猙獰,“我在關心你,你可不可以給我小心一點!還有,誰敢占用我的身體!”他偏低叫,“你們敢嗎?”隻有稀稀落落幾隻行人的路上驀然起了風,然後是隱隱約約飄遠的雞貓子鬼叫,“我拜托你,少給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你以為你突然昏倒急的是誰?是我這顆纖細的玻璃心……”


    她睜大眼,伸出那隻沒有被他握住的手按上他的額頭。


    “我很好!”他拉下她的手,氣急敗壞,“我的意思是……”


    “嗯?”她洗耳恭聽,確定眼前這人是又思不換。


    “我是說……”


    她點頭,等著他後麵的話。


    “我是說……”他定定凝著她,一鼓作氣豁出去,“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她:“……”


    他:“……”


    也不知道他抄的哪條近道,明明涼爽的夏夜,行人卻越來越少,隻聽到唿唿風聲。


    靜了半天,她才緩緩開口:“你……喜歡……我?”


    “有問題嗎?”他的表情嚴肅得可以嚇走一票非人。


    這不是有沒有的問題好不好——她在心裏歎氣,如果現在有鏡子,她一定會舉到他鼻尖前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現在的表情,那不是表白應該有的,倒像是解決某個妖孽前他放出的最後一句話。例如——你安息吧!


    “很難決定嗎?”他摸摸後腦勺。


    “也不是啊……”她覺得臉有些燙,大概是夏風過於涼爽的緣故吧。在她以為,如果對他說“不”,那等於是在說“我不要安息”——豈非自找死路。但是如果說“好”,又像是“我願意安息”……才不要咧。


    所以,她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如果他喜歡她,就不要掛著那種解決某個妖孽的表情好不好?


    他卻還在那邊硬邦邦,“你不是隻要說好或不好就可以嗎?”


    她歎氣,放棄。調整了一下心情,她盡量以平靜的語調說:“又思,你知不知道每次當你聽到有麻煩而且麻煩很大的時候,你的眼睛都會發光。”


    “嗯?”他不太適應她突然調轉的話題。


    “你其實很喜歡非人。”


    “……”


    “承認吧。”


    “……”


    “還有……”她輕輕退了一步,“如果你要追女孩子,就一定要給她矜持的時間。be——patient!”


    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隻有兩個學年,但她知道,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他很帥,身形容貌都不失俊美,所以他的舉止總是那麽引人注目,仿佛他隻是站在那裏就已經吸引人了。但他的脾氣……怎麽說呢,他的脾氣就像無人駕馭的旋風,處事全憑自己一時的心情,火大的時候狂風肆虐,席卷方圓五百裏,讓你頭昏目眩,人與非人無一幸免,平靜的時候則危機四伏,讓你心驚膽顫,時時警惕他不知什麽時候會襲來。


    如果和他交往……


    啊!她捂住臉頰,目不轉睛盯著他。


    老實說,她也很少看少女漫畫,接下來的對白是什麽她也不太確定。


    在她的注視下,他居然覺得局促。心跳加快,不自然地,他豎起食指輕觸額心,別開眼。誰知往她身邊一瞥,卻見他家六個風雷小鬼排排蹲在路邊,雙手支起下巴看熱鬧。


    正要瞪眼,卻聽見她的聲音,兩個字:“好啊!”


    他刷地瞪向她,“你說什麽?”


    “我說:好!除非你想收迴剛才的話。”


    他怔了怔,明白了。刹時,俊臉揚起春風化雨般的笑,那麽陽光,那麽燦爛,那麽滿足,那麽溫馨,讓人有一種想要去擁抱的衝動。


    “快!”他轉身跨上單車,“我送你迴家。”


    風聲霏霏,幾片葉子落下來。


    已經知道他脾氣不好了,現在她知道他也不是個浪漫的人。算了,算了,算了……她自我安慰著坐上後座,徹底無言。


    單車重新移動,正常的速度。


    得到她的肯定,燕同學的心情不是一般好,“沾沾。”他悠悠開口。


    “嗯。”她在後麵輕輕應了聲。


    “你以前看不到非人,對吧?”


    “……對。”他非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不相幹的事情嗎?


    “我猜可能是上次將東正教狂徒封在你手上造成的影響,也有可能……是我的血造成的,如果你介意,我把他們從你身體裏解放出來……”


    她立即反問:“怎麽解放?”


    “大概就是設一個符界,在你手上紮一下,滴幾滴血……”


    “不要!”


    “……”


    “就這樣,挺好的。”她鬆了鬆手,原本輕擱在腰邊的手慢慢向前,圈住他的腰,“就這樣……看到他們也不錯……”


    她一點也不討厭,真的。


    他沒了聲音,默默踩單車。過了一會兒,他感到有什麽輕輕貼上他的背。


    ……是她靠著嗎?


    從來沒人敢從後麵抱住他,她是第一個。


    心口有些漲漲的痛,那是以前從來沒有的感覺,“沾沾……”他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什麽?”她的聲音懶洋洋的。


    “如果我做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事,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改。”


    身後靜悄悄,她沒說什麽,摟在他腰間的手卻緊了些。嘴角,是微笑。


    他們交往的第一天,感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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