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言關上手提電腦,開始迴想自己是什麽時候遇見的簡源。<strong>.</strong>


    對他來說,他和簡源認識了十五年;對簡源來說,鄒言這個名字就隻存在於這個平行的世界裏。


    他應該是在十歲的時候認識的簡源。


    他父親是這個國家的人,但他出生在他母親的國度,在教皇的通諭和修女的吟唱聲中長大,十歲時才跟著他母親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他沒有係統地學過這個地方的語言,隻能大概聽懂一些日常用語,剛到這裏上學時考試的成績也是一塌糊塗。


    在這個地方人們看他的眼神隻有兩種。一種是驚異,因為他長了一張兩國混血的臉,還有雙相對於周圍人來說十分特殊的藍眼睛。另一種是夾雜著疏離的憐憫,因為所有人都以為他不聰明,連最簡單的算術題都算不出來。


    他是在搬家的時候遇到簡源的。


    他家其實離簡源的家不遠,就隔著一條小道的距離,他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簡源很用力地踩著老式自行車去上學。那輛自行車對於十歲的少年來說實在是太高了,簡源每次爬上去都要費一番力氣,鄒言很擔心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騎到半路就會從自行車上摔下來,就總是偷偷地跟在簡源背後,心裏有時還暗暗希望簡源能摔下來,這樣他能有機會跟簡源交個朋友。


    簡源騎得歪歪扭扭,但直到初中畢業都沒從自行車上摔下來。


    他出門喂流浪貓時也能遇到簡源。


    簡源的父母那個時候在鬧離婚,所以簡源要麽是在公園裏蕩秋千,要麽是坐在家門口寫作業。後來鄒言去喂貓時都會順路去蛋糕店買一塊蛋糕偷偷放在簡源家門口,專門躲在自己家的草叢後看黑發少年發現蛋糕時的欣喜表情。(.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


    但在初中以前,簡源還是不知道隔著一條小道的地方,有一個很想跟他做朋友的少年。


    小學畢業那天鄒言在家裏對著鏡子背了兩個小時的稿,才登登登地跑到坐在秋千的黑發少年麵前結結巴巴地問:“你以後要讀的是公園對麵的初中嗎?”


    “你也是嗎?”少年和別人一樣很驚奇地看了一會他的藍眼睛,才反問道。


    “我也是。”鄒言朝少年鄭重地點了點頭,又重複了一遍,“我也是。”


    鄒言本來要讀的並不是那個初中。母親為他的學習感到擔憂,想把他送進昂貴的私立中學。


    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完全補完落下的課程,開始能像周圍的人一樣正常地和別人交朋友,還在初二開始時被推選成了班長。簡源就在他隔壁班,但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任何交集。


    直到有天晚上他被老師拜托去複印室複印試卷,才發現了被鎖在複印室裏的簡源。


    這是他第二次和簡源說話,盡管對簡源來說這應該不是什麽美好的迴憶。


    鄒言陪簡源在操場邊的石椅上坐了一會,借著微弱的燈光偷偷地打量著簡源的模樣。簡源的身材在同齡的少年中應該算是過分的纖細,可穿的校服又是偏大碼的,鄒言看了一會,忍不住在心裏想怎麽會有人瘦成這樣子,瘦成這樣子還能這麽好看。


    簡源的劉海比小學時要長了很多,但他父母忙著辦離婚手續,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孩子越來越寡言少語的陰沉模樣,也完全沒注意到他校服上被別人用籃球砸出來的黑印。


    簡源對鄒言的臉沒什麽印象,在黑暗中也沒認出對方就是之前的藍眼睛孩子,最後也隻是用少年特有的細聲細氣的聲音說:“謝謝。”


    鄒言看著自己和簡源相比也沒壯實到哪裏去的手臂,悶悶地嗯了一聲當做迴答。


    他不強壯,也沒有力氣,根本保護不了簡源。


    他現在不能問簡源能不能做他的朋友,因為他連保護對方的能力都沒有。


    他沒辦法為簡源報什麽仇,隻能見到那群欺負簡源的人就狠狠地瞪他們一眼。


    一直到畢業那群不良少年都不明白為什麽隔壁班的班長每次見到他們都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


    初中畢業的那年學校裏還發生了一件事,在學生間還短暫地引起了一場轟動。


    初三走廊的期中光榮榜上一個學生的照片被別人用小刀切了下來,周圍的監控攝像頭也全部被人砸壞。真要算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但在學校裏做出這種事情就是在挑戰學校的威嚴,教導處的幾個年級組長下功夫進行了一番調查,可惜到最後都沒查出什麽結果。


    對別人來說也就是一張照片的事,但對簡源不同,因為那是他在初中時期唯一一張真正露出笑臉的照片。


    鄒言沒看見簡源哭過,哪怕是那次一個人被關在複印室裏關了五個小時,簡源都沒有在他麵前流出一滴眼淚。他看得出簡源對那張相片很重視,但在這件事情發生後,對方也隻是偶爾會在光榮榜前的那個空白處停留一會,臉上沒有任何悲傷的神情。


    簡源的沉默不語比痛哭一場更讓鄒言感到不安,讓他覺得自己做了什麽罪不可赦的事情。


    事實上他確實做了,他不敢去找簡源照相,隻能用這種卑鄙的方法把對方的笑臉留在自己的日記本裏。在之後的很多個夜晚裏,鄒言都會抱著自己的日記本入睡,幾乎到了一種偏執的狀態。


    [人每天都會做夢。你很難判斷你現在所度過的時間是不是你的幻想,現實和夢境的界線並不分明。所以有時覺得發生過的事情,其實並未發生。]


    鄒言的日記本隻有扉頁寫了這樣的一句話,後麵全都是空白。


    他一邊強迫自己研究著高深的學術知識,一邊病態地觀察著簡源的生活。


    現實和夢境對他來說區別並不大。


    如果現實裏簡源出了車禍,那這個現實就不是現實,隻是他的一個噩夢。


    如果夢境裏他吻了簡源,那這個夢境就不是夢境,而是太過虛幻的現實。


    鄒言抱著數獨本坐在a城的機場裏,耐心等待著簡源乘坐的那架飛機降落。


    傍晚四點三十,明淨蔚藍的天空上已經依稀能看見飛機機翼的反光。鄒言和周圍所有等著接機的人一樣眯著眼睛往上看著,心情忐忑而欣喜地看著飛機的慢慢臨近。


    四點三十二,飛機左側油箱泄漏。


    四點三十五,飛機左右側發動機同時停止運行。


    四點四十,飛機傾斜加速下落,在幾千人的注視下,在空中發生劇烈爆炸。


    鄒言的數獨本掉在了地上,他沒有撿。


    黑煙,火光,像花朵盛開一樣,飛機在空中四分五裂,機翼的碎片像流星一樣在幾千人的眼前劃過。


    像一個盛大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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