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門僅被開啟一道一尺餘寬的縫,便“嘭”地一聲,重被合上。


    秦宛宛心有餘悸地搓著手,望向人參精的眼神帶了幾分掙紮:“這也能叫最安全的路?你對‘有些’這個詞是怎麽理解的?”


    方才不過是小心往裏頭瞄了一眼,她便沒了走進去的勇氣。若隻是“有些怪物”,那通道裏擠得滿滿當當三百六十度環繞無死角的那些是什麽東西?


    人參精咽了下口水,眼神亂瞟:“我許久沒走過了,以前明明沒那麽多的。”


    秦宛宛無奈攤手:“那現在怎麽辦?除了這條,就沒別的選擇嗎?”


    “有是有的,可是……”他遲疑著,怕自己說的不足以讓人信服,幹脆將這些通道細細解釋了一番。二十一條通道分六主門和十五次門,主門以佛家常言之六道命名——天道、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次門則繁雜一些,百兵道、嗔妄道、冰火道……森羅萬象。粗略算來,攻身占七,攻心占十三,而他們麵前的這條餓鬼道,則是最為特殊的。


    所謂“餓鬼”,要麽喉細無法咽食,要麽遇食成火遇水成血,終日汲汲於飲食,卻隻能飽嚐饑渴匱乏之苦。因無法進食,本身孱弱無比,並不能直接發起攻擊,但一旦找著機會上了別人的身,所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吃掉身邊所有可以吃的東西。


    按理說,這其實算不上最好的選擇,隻是擱到如今的三人組身上,那就變得大不一樣了。陶衍和秦宛宛都是病人,對付沒完沒了的機關暗器和輪番上陣的打鬥肯定吃不消,至於攻人心智的,一個弄不好就陷進去出不來了,著實耗費精力。想來想去,還是餓鬼道最合適,哪怕再不濟,真的有人淪落到被附身的地步,製服起來也沒那麽困難。


    言畢,人參精抬起頭,圓溜溜的眼睛遊移在兩人臉上,那表情,十分像做完好事等著被誇獎的臭屁小孩。秦宛宛忍不住笑了笑,輕拍他的後腦勺,說:“知道你是深思熟慮過的。隻不過,你也看到裏頭的情況了,除非我們瞎了,否則真沒辦法。”她倒是有想過蒙上眼睛用神識探路,可剛冒出這心思,立馬就被自己否決了。神識與眼睛有異曲同工之處,甚至比眼睛更容易捕捉,把神識放出去,簡直就好比把肥羊放到了老虎嘴邊。


    人參精點點頭,低頭琢磨起來。因為此處靈氣濃鬱,他過去常會從遮那殿那邊通過餓鬼道跑過來,這條路著實走過許多遍了,對其甚為熟悉,裏頭的岔道該怎麽走都是知曉的。隻要能摸住牆壁,哪怕閉著眼睛,相信也能走得出去。想至此,溜走的信心又迴來了:“我來帶路,你們閉上眼睛按我說的走就行了。”


    此話一出,毫不意外地迎來兩道懷疑的視線。


    “我是說真的,你們愛信不信。”人參精見狀,有些氣惱,急躁地跺了跺腳。


    誰知腳尖剛落下,那地麵就隨著震了震,他吃了一驚,訝異地低頭,試著又抬腳跺幾下。這迴,倒是沒什麽反應了。隻是沒過多久,那晃動再次傳來,比上次更為劇烈,甚至帶了轟隆隆的響聲。他就是再傻,也知道這動靜絕不是自己鬧出來的,而是地宮某個地方發生了什麽變故。


    “出什麽事了?”秦宛宛四下尋找震動的源頭,卻沒有結果。


    人參精皺眉,想了一陣猛地叫起來:“糟了,是黑蜃!”見對方又想發問,忙一左一右扯住兩人衣角,急道:“等會兒再說,我們趕緊進去,來不及了。”


    就這麽莫名其妙的,餓鬼道的大門愣是再度被打開,幾人才探進半個身子,就被裏麵的氣味熏得肚內翻湧。秦宛宛真心想要折迴去,可剛才人參精的神情她也瞧見了,外麵果然是出大事了吧,否則,怎麽會連解釋的時間都沒有?


    她低著頭緊緊閉上眼,感覺到周圍有些黏糊糊地家夥不斷朝自己緊挨過來,好在衣角還被拽在人參精手裏,讓她心中稍安,問:“現在該怎麽走?”


    人參精扯了扯,借力跐溜一下竄到秦宛宛肩膀上:“直走,約莫三十丈後左拐。”末了,又語氣急促地加上一句,“用跑的,別停下。”


    秦宛宛應了一聲,忍住惡心,用力擠開黏繞在身邊的餓鬼。在這種擁擠狹窄的環境下,跑是肯定跑不起來的,她隻能盡可能地邁大步子。


    聽著人參精的指揮,一路走得還算順利,隻是每每用手去推開那些滑膩黏糊的身子,就忍不住反胃,仿佛時時刻刻都有無數頭蜒蚰在手底爬過,甚至能聽見它們互相摩擦發出的水膩聲。走得越深,餓鬼便越發猖狂起來,起先還隻是湊過來噴兩口臭氣,現在動手動腳的都出來了。


    腰帶突然被扯斷,秦宛宛終於忍不住尖叫一聲,手臂瞬時被人握住,耳邊傳來陶衍的聲音:“他們在誘你睜眼,別自亂陣腳。”


    這聲音仿佛有著安撫的力量,讓她立馬冷靜了下來。不得不承認,她方才真的被驚到,差點就睜開眼了。


    脖子上又被冰涼的手指輕劃了一下,秦宛宛頓時起了身雞皮疙瘩,哀怨道:“可是它們到處亂摸,還抽了我的腰帶,還……”襲胸。最後兩個字,終究沒好意思說出口。


    “可能是…湊巧了吧。”說這話時,陶衍自己都有點心虛。本來以為秦宛宛跟他一樣,隻是被那些餓鬼拽拉幾下衣服,過分些的也就是挑釁似的捶打輕踢兩下,想不到還有男女差別待遇?難道這些其實是“色中餓鬼”?


    “待他日我修煉大成,一定得迴來收拾它們!”


    “等你修煉大成,就進不了遮那秘境了。再說,它們是死不了的,別浪費力氣。”人參精不識趣地迴了句嘴,緊跟著又道,“五十丈後是條多岔路,走第二條,右往左數第二條。”


    聽了這話,秦宛宛抽了抽嘴角,現在是瞎子找路,他竟然跟她說從右往左數第二條?無奈,也不管那些餓鬼怎麽糾纏了,可著勁地往右邊靠,折騰了半晌,總算摸到了右側牆壁,腳下的步子也跟著慢下來。細心搜尋著,肩膀上卻傳來了催促,她皺眉反駁:“我也想快,可要是找錯了路,不是更糟糕?”


    人參精乖乖收聲,耳朵則豎的高高的,認真捕捉從地宮裏傳來的轟鳴聲。聲音越是逼近,他便越是驚慌,待感覺到前進的速度再次加快,方才稍舒了口氣。他雖沒怎麽表現出來,心裏其實比誰都緊張,一來深知身後跟著的是怎麽樣的危險,二來這一旦跑起來,他不能扶著牆親自認路,多少還是有些迷惘的。


    在腦海中細細迴憶了一邊這邊的地形,算起來,應該已經走了大半路程了。人參精大致計算一番,道:“接下來就好走了,整一裏路都沒有岔道拐口,盡頭是另一扇朱漆大門,闖過機關就能出去。”


    秦宛宛腳下微頓,旋即又恢複原狀:“又有機關?”


    人參精突然又神氣了起來:“有機關怎麽了,我在這裏你怕什麽?”


    秦宛宛想想也對,索性不去擔心那個,先把眼下的事做好再說。自打先前占據了靠牆的有利位置,她就死霸著不讓了,一旦習慣了餓鬼的碰觸,小跑起來簡直虎虎生風,甚至有幾次腳下打滑,她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哪隻餓鬼被推搡倒了,自己踩著它的身軀過去的。


    突地,手掌一空,身子猛地朝右邊倒去,剛好被旁邊圍著的餓鬼接住。她驚悚地跳起來,隨即便發覺不對勁:“擺擺,你不是說沒岔路了麽?可是右邊好像有路口啊。”


    “不可能!”人參精堅定地說,頓了頓,語氣軟下來,“不可能吧,前麵走的都沒錯,沒道理到最後了會這樣。”


    “你再仔細想想。”雖說才走了半裏路,但這裏出了岔道,必定是有什麽地方不對了。


    人參精絞盡腦汁,怎麽想也不覺得哪裏出了差錯,莫非真是自己繞暈了頭,把路記錯了?


    “蝙蝠。”這當口,陶衍出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人參精倒還沒什麽,秦宛宛一聽到這兩個字,嚇得一個激靈。山鬼秘境中,那些鋪天蓋地的蝙蝠給她留下了陰影,到現在還揮之不去。


    “什麽蝙蝠?”她顫聲問。


    陶衍不知她因何如此害怕,仍是解釋:“右邊的通道,裏麵有很多蝙蝠棲息,仔細聽。”


    秦宛宛豎耳一聽,果然如此,以這個聲音的雜亂和數量來看,絕對是個巨大的蝙蝠窩。


    “蝙蝠群居,喜歡寄宿於洞穴深處,右邊肯定是條死路。”陶衍扶住秦宛宛繼續前行,“我想,擺擺大概並未記錯,隻是後來這裏多了個洞穴,他不知道而已。”


    人參精一聽,興奮地直蹬腳:“對,一定是這樣,我就說我沒錯嘛。”


    秦宛宛一把按住他的身子,免得他從肩膀上掉下去,反問:“你們的意思是,蝙蝠自己在這裏挖了個大洞?我隻聽說老鼠會打洞。”


    隻不過,話又說迴來,若說真有什麽動物能和餓鬼和平共處,那大概就隻有蝙蝠了。它們差不多是天生的瞎子,靠迴聲來感知周圍的一切,定是不會著了餓鬼的道的。


    人參精還想辯駁幾句,陡然傳來的晃動卻提醒了他,現在不是說閑話的時候。幾人駐足在此已經近一盞茶,之前跑著爭取來的時間都快白費了。


    “黑蜃要追來了,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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