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小隊迴到木葉的時候,已是深夜了。


    今晚無月,夜色深重,過了午夜後街麵上的路燈便全熄了,再過兩個小時才會繼續亮起,直到破曉時分。黑貓看著寧次把睡著的薄野翎送迴她的公寓,他沒叫醒熟睡的女孩,隻是輕手輕腳地幫她蓋上了被褥,沉默地凝視了一會窗台上擺著的向日葵花盆,最後離開的時候,迴頭看了一眼薄野翎的方向。


    黑貓在窗台上伸著懶腰,漫不經心地望著一片漆黑的街道出神。


    夜風靜靜地吹,睡得正沉的薄野翎不知為何夢囈了幾句模糊的話,而後猝然醒來。屋子裏太黑,沒有誰去開燈,黑貓隻能聽見床上的女孩似乎是翻了下身,然後安靜地坐起來。


    「不睡了?」


    “睡醒了。”


    黑貓靈巧地從窗台躍下,摸黑蹲到靠床的桌邊去。他看不見薄野翎的表情,即使隱約猜到薄野翎想著的無非就是清姬那個死心眼的姑娘或者在那個狂熱宗教所遇到的事,可是他還是覺得滿肚子的勸慰都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又幹巴巴的,滿目黑暗中也撿不出幾句他能說的話。


    薄野翎在重新修正認識她所處的世界,他其實也不該說太多。黑貓細細的尾巴微微搖晃著,跟著一起安靜下來。


    薄野翎在黑暗中靜坐著,她大約是這幾天睡得有些多了,現下醒了之後便無絲毫睡意,可是此時是深夜,周身寂靜,又不知道該不該起床,於是便坐著發起呆來。她想了想那天早晨路過大名府外院時看到的滿地血跡,那位陌生的大名四子溫柔有禮的詢問能否把他妹妹的竹扇交予他留念,又想了想被圍困在火刑台上時所感受到的扭曲和殘酷,世俗紅塵原來比她想得還要紛擾複雜,理不出對錯也看不清是非。


    這樣黑的夜裏,實在很難察覺時間的流逝,薄野翎的腿都有些坐麻了,剛想換個姿勢繼續出神,就聽耳邊忽然響起一陣輕靈的笑聲,在一片黑暗裏瞬間拽迴她沉浮的思緒。


    “小精靈。”那個聲音響在薄野翎耳畔,像距離極近“現在是好孩子睡覺的時間了哦。”


    “誒?”薄野翎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轉頭去看,眼前仍是漆黑的“是你。”


    房間裏沒有其他聲響,桌邊的黑貓不知為何保持著奇怪的安靜,窗外的風也突然停下來。


    “嗯,是我。”那個聲音的語氣溫柔平靜,帶著隱約的笑意。


    薄野翎並未在意那個聲音為什麽會在此刻出現,隻淺淺笑“好像好久沒和你說過話了。”


    “幾個月而已。”那個聲音也笑著迴“怎麽,睡不著嗎?”


    薄野翎點點頭,又想起一片黑暗間對方可能看不見她的動作,於是出聲道“嗯。”


    “真巧,我也睡不著。”那個聲音遠了些,像是從床邊走開了,然後忽然道“你要是也無聊,不如和我出去轉轉吧?”


    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能轉什麽呢?


    薄野翎也不知道,可是她還是下了床開了門,關門前望了一眼如雕塑般矗立在桌邊一動不動的黑貓剪影。


    今晚的天幕是濃重的黑,整個木葉村都意外的安靜,連個值守的忍者都沒看見,像是除了薄野翎和那個聲音外的所有人都已經陷入沉沉睡夢。世人皆安眠於夢鄉,隻有她們兩個還醒著,聊天著,不驚動沉睡的生靈,悄悄地行走在春夜濕潤的土壤上。


    薄野翎唿吸著,莫名的覺著體會到了一份難言的靜謐和自在。


    “我還沒有這麽晚出來過。”薄野翎行走的速度並不快,夜色太濃,她看不清道路,隻有憑著記憶和直覺且走且看,一路竟也沒走到哪個死胡同摸不出來過“好安靜。”


    春天的晚上,夜深露重,薄野翎無知無覺地走到了南賀川下遊。她走得累了,可是靠河邊的一片草叢盡是露水,涼意幽幽。正當薄野翎猶豫的時候,那個聲音輕笑了兩聲,此時已淩晨兩點,村子裏的路燈應時盡皆亮起,照出一片暖色的寂靜街道,薄野翎感覺到什麽微微一動,就發現腳下的草叢開始緩慢的抽枝吐條,緩緩開出了滿地的嫩黃色的迎春花,好像這些花朵的花期都在眨眼間蘇醒過來,急急忙忙地盛開。


    “不是累了嗎?”那個聲音在薄野翎背後響起“坐啊。”


    薄野翎揉了揉眼睛,習慣了一片黑暗的眼睛突兀映進一片暖光還有些不適,她聞言也在花叢裏坐下。此時迎春花盛極已落,整片草叢像個熱鬧的舞台,迎春花剛謝幕,杜鵑花緊接著登台,在唯一的觀眾眼中安然綻放。


    “好多花啊。”薄野翎用手指摸了摸身邊花朵的花瓣,短短時間裏,杜鵑已凋謝,雞蛋花開始盛放。


    這些都不是什麽品種名貴的花,但一簇一簇地開在一起仍是美的,春夏秋冬的花輪番著盛開,像永遠不會落幕的戲劇。


    “好看嗎?”那個聲音問。


    “嗯,好看的。”薄野翎笑著迴答。


    “不過也隻有這樣才能看它們不停盛開了,如果沒有任何力量的催動,它們還會在地下深埋一段時間,積攢了可以開花的力量了,才會冒出地麵,抽芽開花。花一落,這片草地大概又會沉寂一整年,等待下一輪的花期。”


    “用一年的時間,來開一次花啊。”薄野翎側頭想了想“就像有些人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喜歡一個人一樣嗎?”


    那個聲音隻是笑“不過這種人很少吧。”


    “不會啊。”薄野翎搖搖頭“就像不管時間過得再久,我都喜歡媽媽一樣,每個人都有用一生的時間去喜歡的那個人吧,家人啊,朋友啊,戀人啊,我是這麽想的。”


    薄野翎低頭看手邊的花,想了想“我前兩天,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她叫清姬,是個公主。她頭發很長,趴在我身邊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把我們倆的頭發纏起來,還有很多看起來就很重的衣服,她還有好多新奇的玩具,都是她的父親和哥哥給她送來的,她一直被寵愛著。”


    “可是,後來她死了。”


    薄野翎抿了抿唇“我以前一直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一直和那個人在一起,因為人生太短了,還會有好多說不清的意外,誰都沒辦法保證以後。雖然媽媽說過有分開就會有重聚,哥哥也說過珍惜現在就好,但我還是覺得喜歡就不要分開,這樣比較不會有遺憾。”


    那個聲音等了一會,沒有等到薄野翎再開口,便溫吞地問“然後呢?”


    “……清姬那天晚上拜托我保管她的扇子,其實清姬隻要那麽一點不甘願或者不開心,我都能察覺到她的情緒,可她沒有。”薄野翎頓了頓,繼續說“然後,我就在清姬身上又發現了一件事。”


    “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會有結果,就像我再喜歡奈奈媽媽,可像現在這樣被迫分開,我也絲毫沒辦法再去見她一樣。”薄野翎像是思索了一會,然後揚著唇微微一笑,再抬頭時,笑容和眼神堅定許些“可是能遇見喜歡的人就已經很難得了,哪怕不能在一起,能遇見也是幸運的。”


    “看起來這次旅行其實也還不錯。”那個聲音輕輕緩緩的“也不全是糟糕的事情。”


    薄野翎似乎是想應下,可又想到什麽,遲疑了一下“我其實不想靠清姬的死亡理解到這些。”她抱住膝蓋,情緒低落了一些“而且,還遇上了一些別的事情,我感覺不是很好。”


    “嗯?”


    “遇上了,一些人。”薄野翎有些晦澀地試圖敘述“他們說了很多,聽起來讓人覺得很痛苦的事情,雖然以前也直麵過類似的場景,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這和我認識的世界不太一樣。”


    “精靈總是對情緒太敏感,可總有些東西是他們不能控製的,所以才會喜歡森林這種清幽靜謐的地方吧。”那個聲音似乎是喃喃了一句,隨後釋然笑道“別想太多了,精靈,你應該知道萬物有兩麵,有美好也有殘酷,這個世界上的人這麽多,會有很多你媽媽那樣的好人,自然也會有很多混蛋。”


    “怎麽說呢?就像我啊,我以前總想成為一個溫柔的人,認真對待身邊所有人,可有時候就是能說出無比傷人的話。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活著都是很沒用的,他們普通,又很廢,懶惰自私,自己縱容自己,也知道自己活著對世界沒有一點用處,但沒辦法,不是每個人都能和過去的自己和解,不是每個人都能原諒別人原諒自己原諒世界,不是每個人說著改變自己然後就真的不再頹廢墮落了,不活著難道去死嗎?活著本來就是一種本能。”


    話題變得越來越沉滯,那個聲音停了下來“啊,好像有點跑題了。”


    “……不,我好像,能明白你的意思。”薄野翎好像是想繼續說些什麽,但動了動嘴唇,還是安靜下來。


    時間流逝了很長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似乎都在體會言語間落下的一些情緒和思想。直到說不清多久之後,草地上的花也不知何時停止了四季的變換,那個聲音靠近薄野翎的後頸,說了一聲她該走了。


    薄野翎怔然迴頭,背後沒有半個人影,隻餘草地上一捧裹好的鮮豔玫瑰。


    慢半拍地抱起那滿懷的玫瑰,薄野翎身後的溫暖的路燈也熄滅了,原本平寂得好像沒有半個人的村莊,此刻映著天邊即將破曉的晨曦漸漸出現人氣。家家戶戶的門窗被逐漸推開,有孩子醒時的啼哭傳出。微涼的空氣漸漸迴暖,屋頂上不時跳過幾道人影,路邊的花帶著清晨的露氣,早起訓練或晨跑的人們慢慢走上街道。


    木葉,醒來了。


    薄野翎站在原地看了許久,直到天光大作,行人漸多,鳥雀劃過天空時在眼睛落下一道道剪影,她才迴過神來,而之前那許些低迷的心情,好像都恍然如夢了。


    薄野翎抱著滿懷的玫瑰慢慢往迴走,路上的人看過來,還有些不認識的人大膽地出聲和薄野翎打招唿,薄野翎感覺到難言的平靜和知足,一一笑著迴應。


    行至小道,薄野翎卻聽見路邊小巷有誰在低聲嗚咽,她微微側過頭,就看見小巷外側蹲著一個長發披肩的女人。她正在哭,手上卻還拿著早餐,一邊壓抑著哭聲一邊還要裝作沒事狠狠吃東西的樣子看上去醜極了。


    這個世界啊,有人笑有人哭呢。


    那個女人看上去已經在努力堅強,努力振作,薄野翎不想去打擾對方。她想了想,叫來樹上的小鳥,悄悄把一支玫瑰留在那個女人身前。


    “阿翎!”一個人影從不遠處的屋頂落下來,薄野翎迴身,才發現是卡卡西。


    長身鶴立的青年差不多有半個月沒見了,誰都沒想到一個簡單的護送任務會耽擱這麽久,凱傳迴任務報告的時候卡卡西也請求過去增援,隻是綱手覺得沒必要再派一個上忍過去罷了。


    卡卡西今早去找過薄野翎,隻是公寓裏沒人,被子也亂糟糟的,簡直習慣了薄野翎被各種擄走的卡卡西就開始滿村子找人,看著小姑娘還安然站在這裏,才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怎麽在這裏?”


    薄野翎微怔,隨後想到什麽,從懷裏的花束裏抽出一支玫瑰遞過去“卡卡西。”


    “?”卡卡西微微挑眉“給我?”


    薄野翎點頭,彎唇一笑“很高興能遇見你。”


    “啊?”突然被薄野翎這麽認真地說出這麽一句,卡卡西顯然有些不適應,莫名其妙地接過花,發現是玫瑰之後突然又冒出些奇怪的羞赧“阿翎怎麽了嗎?”


    “沒,就是突然很高興。”薄野翎一下子笑起來,抱著玫瑰退了兩步“真的很高興。”


    看著薄野翎開心地跑開,卡卡西搞不清狀態地看了看手裏的玫瑰,他微微糾結了一下,隨後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麽,好像突然也跟著薄野翎一起高興起來。


    薄野翎跑向了天天家的忍具店,路遇晨練的凱和小李以及已經傷好醒來的月光疾風,也發了對方一手玫瑰。薄野翎很高興啊,她並不想思索自己為什麽高興,隻是心裏忽然有種衝動,想和每個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說兩句,把她的快樂傳達出去,然後笑著以遇見你我很高興這樣的話告別。


    薄野翎又去找了寧次,小櫻,丁次,伊比喜以及所有認識的人,她把玫瑰送給他們,包括遊樂場裏的小孩子,熟識的好幾家小店的店主和路上會對她微笑的人。直到快要中午的時候,滿懷的玫瑰沒剩多少了,她驀然感應到什麽,抬起頭來,目光正好與來人相接。


    白發的少年,眉間兩點紅印,他眼神有些迷茫,看著薄野翎的眼神很陌生。


    “給你。”薄野翎微笑著起來,或許是覺得對方氣場平和,或許是覺得對方也應該能感應到她的善意,遞出手裏的玫瑰。


    從上次被救迴後就不知為何徹底失憶的少年,在木葉審訊部呆了半年後終於被確認無害,從而接觸到陽光。眼裏帶著淡淡不解的君麻呂伸手,接下了花。他看著銀發的少女轉身離開,目光追隨對方離開。


    他的記憶隻有在審訊部度過的那半年,那麽多的精神暗示,那麽多詞的記憶讀取,他明明完全想不到一點關於從前的記憶。可是看到那個少女的時候,心裏不僅冒出了奇怪的感應,腦海裏,隱約記起了一個眼角帶著淚痣的陌生女人。


    君麻呂看著手裏嬌豔欲滴的玫瑰,那種隱隱的使命感並未太困擾他,於是再抬眼搜索少女離開的背影。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感應,她好像發現了他的視線,忽然迴眸一笑。


    君麻呂有些猶豫自己是不是該做出什麽反應,他懷裏還揣著審訊部裏的發下的文件,才剛知道自己所呆的這個地方叫木葉,他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君麻呂,以前好像做出過什麽不好的事情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他第一次離開困了半年的牢籠,到外麵這個陌生的世界,就有一個美麗的少女送了他花,還對他善意地笑,他想他該做出點什麽迴應,也想要做出迴應,可是他除了露出更嚴肅的表情外,根本沒辦法也輕鬆地迴出一個笑容來。


    啊,好煩惱……


    不過……也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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