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蘇越的房裏總是點著一盞長明燈。


    他本人並不需要燈,這盞燈是為了會來拜訪他的親朋好友點的。比如,半夜怕鬼抱著被子來敲門的師弟,現在,這位師弟正跪在地上。


    淡橘色的燈光下,蘇越的最細微的窘迫也無所遁形。


    仿佛是血淋淋的傷口被扒開,他麵上掙紮出震驚、痛苦、茫然、自責等等數不過來的負麵情緒,最終定格在沉甸甸的麻木上。


    “師弟請起。”蘇越摸索著,像一個真正的盲人一般,攥住了師弟的肩膀,“我一屆罪人,難擔重任……”


    他輕描淡寫的說著,仿佛在敘述另一個人的事情。將一切感情都剝離開來,隻剩下最冷漠的就事論事。


    年輕的師弟抬起頭來,這是一個剛剛成年的男人,男孩子的尾巴還勾在他身上不肯離去。他的臉是屬於青年的,帶著叛逆和棱角,還有一點不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不屑嘲諷。橘色的光在他的眼底點起兩簇火焰。


    “你這個懦夫。”他蔑笑著,拍開擱在肩上的手,直徑站起來,“你覺得,是你殺了人,殺了十七師弟他們?僅僅是殺人都受不了,有你這樣的繼承人,魁星山前途堪憂啊!”


    蘇越沒有說話,他像個泥塑木偶,用著悲憫的神情麵對著未知的前方。他什麽都看不到。


    “如果你不迴去,公孫先生壽元將盡,掌門又麵臨渡劫一直在閉死關,那麽,門派應該由誰來繼承呢?” 黑衣青年猶自不放過他,“是那群蠢貨,還是——我呢?”


    蘇越茫然的眼睛突然睜大,眼角幾乎迸裂。


    “看來你還不算蠢嘛~那群蠢貨本事不濟,一個個被你慣的心比天高,哪個當了掌門都不能服眾,估計要掐成一群烏眼雞,全部都掐死才安生。至於我,嗬嗬,我要是老不死的們一時糊塗,選我當掌門,不用猜,是必須,那群蠢貨都要死的幹淨,誰叫……我是烏鴉呢?”黑衣青年的語氣激進嘲諷,臉上的表情自嘲而悲哀。他的師兄看不見,他也懶得去控製,任由一片荒涼在臉上蔓延。


    燈光微閃,蘇越臉上閃現出一過而逝的微笑。


    “你不會的,”他說,堅定而溫暖,猶如一直不滅的長明燈,“烏鴉師弟,若是你想讓他們死,根本不用等到現在。我攔不住你,掌門攔不住你,公孫先生也攔不住你,隻有你心中的善念能攔住自己。”


    “你以為,能把你的責任丟給我,帶著小妞去逍遙?你做夢!”烏鴉天生一張不討喜的陰沉麵孔,“我沒時間陪一群白癡去過家家,我要去找替身木。”


    蘇越倒吸一口涼氣,“你瘋了嗎?替身木,那是一命抵一命的東西。救公孫先生的法子,還可以想一想,你……萬萬不可衝動。”


    “我知道,等我取了替身木迴來,還等著大師兄施展續命的秘術。這等秘術,除了掌門,也隻有被內定為下任掌門的師兄會使了。”烏鴉不耐煩的說,“我早就打聽好了,劍道遺跡開啟,其中就有替身木。正好囉嗦的人都沒工夫管我,我去取了替身木就迴來。”


    “你莫要攔我,魁星山下一輩的除了大師兄,沒有一個是我的對手,我要是下狠手……我和他們可沒什麽交情,誤傷了就不好了。”烏鴉截住蘇越的話,冷笑道。


    蘇越微微抬手,略掐了幾個指頭,苦笑著搖頭,“三師弟幾個近期內運勢低迷,估計要有些災禍……還是多謝你嘴下留情了。”


    這態度,帶出幾分疏遠來。烏鴉眼中一黯,嘴上卻強硬道:“都是你帶出來的廢物,你還是早點迴去給他們當老媽子吧!”


    “我是待罪之身,迴去……嗬”蘇越捂住眼睛,艱難道,“讓我,如何去麵對,我今日害死了十三師弟他們,誰說來日不會害死其他同門,我有罪……”


    “入了魁星山,做了籌術士,就有四坎八劫,他們沒跨過去隕落了,怨的了誰?”烏鴉的手指摳的死緊,“蘇越,我最看不上你這優柔寡斷、事事都往身上攬的爛好人性子!實話告訴你,若不是公孫先生引來救星,你的屍骨都爛了。本來先生還應該有十年陽壽,逆天改命,剩下的不足三年。先生救了你的命,他希望你迴魁星山,你就該滾迴去!”


    “無論你做了什麽,他們都會原諒你,無條件的,因為你是天目者,魁星山的希望。”烏鴉略略低頭,平靜的陳述著,他的神情,蘇越看不到。


    兩個人麵對麵的站著,一個披著淺灰色的袍子,一個全身漆黑,他們的沉思的動作帶著魁星山一脈特有的神秘清渺,相似,卻完全不同。


    “師傅…公孫先生…還有師弟們……”蘇越慢慢的合上眼,長歎一聲,“容我,再想想吧……”


    烏鴉沒有出聲,他能說的話已經都說完了。他悄無聲息的,像一個影子一樣悄然離去,合上房門。


    蘇越迴收鎖死了房門,略一停頓,俯□,輕輕一口氣,熄滅了長明燈。


    一切陷入黑暗中。


    黃小樹踏著一雙青羊妖皮做成的靴子,躡手躡腳的潛進了容晏非的院子。青羊妖本身的敏捷特性被封印在這雙靴子裏,她這個廢材有了這雙上品靈器,竟然一口氣潛進了內院。當然,也不排除侍衛們放水的原因。


    本來以黃小樹的身份,來看個弟弟不必如此偷偷摸摸的。但是她確實有點怕這個弟弟,弟弟越長越冷,完全沒有小時候聽話好欺負了。小時候,就算掐他的耳朵,捏他的臉,隻要騙他說別人家的姐姐也是這麽親近弟弟。可愛的弟弟即使不情願,也直直的站著任親任掐任蹂躪,從來不會說個‘不’字。


    現在呢?她不過是這弟弟練武的時候流了口水,嘴賤的說了句:“時間過的真快,小花弟弟你已經成長為可以和母親相提並論的美人了啊~”這個混小子居然就拎著他嫡親姐姐的領子,把人丟出門去,還是臉先著地的!摔破相養了半年的黃小樹徹底躲著這個弟弟走,再不敢主動上門。


    她要折柳勾引祁洛的計劃,還要框著弟弟幫忙。不然她也不會這個時候來。雖然從小就騙弟弟可謂輕車熟路,黃小樹心中還是犯嘀咕,現在的弟弟不好騙了,他的性情耿直,對折柳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要是沒騙成他,還不得把自個大卸八塊了。


    戰時的軍營已經撤了,少將軍搬進一處安靜的院子,這院子沒有太多裝飾,連礙事的花草樹木都鏟除了不少。黃小樹站在花園裏迎風流淚,花園的一角原本有幾棵開的正好的梅花樹,這個地方正適合練武,她還想在偷窺一次弟弟練槍時花瓣飛舞的美景,這個不解風情的家夥就辣手摧花了。


    算起來,再過一會,容晏非就要開始例行的練武了,隻要沒有要緊事,他總是勤奮的早晚兩遍槍術,旁人看到他的風光,大多會羨慕他投胎好得了對好爹娘,或者是他卓越的天賦,惡意的則會中傷他的容貌……但是,始終沒有人注意過,在一重重光環下,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還是個小小的孩童的時候,就提著有他兩個高的木槍,早早爬起來鍛煉。那時母親還在,院子裏的樹被使了法術,春天開桃花,夏天開梨花,秋天開桂花,冬天開梅花。他們姐弟三個,就都在那裏,或玩耍,或練習武藝,為了未來打基礎。


    後來母親去了,父親就把弟弟帶走。那時候,好像是第一次認識到男孩子和女孩子的不同之處,就像,母親從來不會要求自己學文練武,卻對弟弟要求極為苛刻。之後每個月還能見兩三次吧。學著父親板著一張臉,偏偏單純到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想什麽的弟弟,一點點長大,容貌越來越像母親,而性情越來越像父親,充滿了刀鋒一樣的,淩厲危險,引人著迷的美感。


    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好像是十四歲成人宴的時候,已經有少年樣子的男孩子,興奮的漲紅了臉,終於能獨當一麵了,終於能擺脫‘藍小花’這個倒黴的乳名了,終於能堂堂正正的領兵上戰場。參加完加冠賜槍的儀式,她和其他女眷坐在另外的院子裏,突然前廳一陣地動山搖,然後,一切都變了……前廳的守衛因為護衛不利統統被處死,參加了宴會的前輩們也閉口不談,而弟弟,在那一天,便帶上麵具,再也看不出喜怒來。


    陌生的,帶著一身傷痕的,散發著血氣和殺氣的男人,和記憶中認真單純的弟弟相差太遠,也就漸漸疏遠了。


    黃小樹想著,看著地上梅花的殘根,發起楞來。


    風聲一轉,急如閃電,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杆銀槍直徑向麵門紮來。


    來不及細想,她仰麵倒仰,那槍卻靈活的像魚勾一樣,挑著她的領子,就這樣直挺挺的將她整個人都挑了起來。


    “救命!救命啊!”黃小樹尖叫,使勁的後仰,那槍尖就在她眼前晃,一個不小心就會毀容啊!


    她生的瘦小,被挑在槍上,正像一條瘦小的鯽魚,搖搖晃晃打擺子。


    吊著她的人沒有說話,用寒冰一樣的眼睛瞅了她一眼,二話不說,維持著挑槍的姿勢,就要將人往門外扔。


    “住手!我有事,正事!”黃小樹連連擺手,“先放我下來啊,小花~”


    本來隻打算嚇嚇她,聽了小花這個稱唿,少將軍的手很有技巧的一抖,隻聽一聲尖叫,黃小樹摔了,臉著地。


    呲牙咧嘴的爬起來,被摔了臉的女人是憤怒不可理喻的,她揉著臉,暫時忘了弟弟的可怕,罵道:“你是故意的!小花你自己長得好看也不能不給別人留活路了啊……”


    少將軍語氣更冷了,“你,無事,離開。”作勢要再挑一槍,再摔她一次。


    黃小樹往後退了幾步,總算理智了點,照著原來安排好的,開始了拐騙弟弟的第一步:


    “小花啊~你和折柳是什麽關係啊?”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小花這個名字萌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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