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太子要來,還是奉皇上口諭,那就是代父祭拜,眾人心中便俱是一驚。


    臣屬去世,皇子代父祭拜的事情,本朝倒不是沒有,卻都是立朝之初的那些國公們才有的待遇。如今這麽些年過去,除了一些輩分極老的宗室重臣,是再沒聽說誰能得到這樣的榮耀了。


    一屋子女人,原見小姐弟扶靈迴來,想著甭管從前如何,今後卻不過是一對失怙的孤兒,心裏憐愛的有,起了些別樣心思的也有,然而今見皇上竟給了這樣一份天大的體麵,一時人人心裏都變得更複雜了起來。


    就是這麽一瞬間,原本全都一絲不漏的麵上便各自現出不同的情緒。謝北毓不動聲色地悄眼一一打量了去,然後才開口向老太太道:“祖母,是不是該讓朔哥兒前去拜見太子?”


    老太太倒是心裏想得最少的,不過是心疼她這樣一個出色的兒子,自小聰明懂事,又得皇上器重,竟然就這麽沒了,感到愈加傷心難過。聽到謝北毓問,老太太便緩過了神來,忙收了收又蕩開的悲傷情緒,親自上前給謝朔理了理前襟,又一指進來匯報的少年,“好孩子,那是你姑媽家的瀾表哥。你跟著他去前麵,找你祖父,讓你祖父帶著你一同拜見太子。”


    交代過謝朔,老太太又轉過頭,向秦瀾又吩咐了一遍,“瀾哥兒今兒個辛苦些,將你弟弟好好帶過去。你二舅舅隻得這樣一根獨苗,他的大事,你弟弟是必要前去支應的。可他年紀小,你大舅舅、三舅舅和旁的兄弟今天也要忙,怕是顧不上他,我便將他交給了你。待見過了太子,你便一直領著他,他不熟悉京中的人事,這京中的人也未必熟悉他,莫要讓人衝撞了他。等晚上客人散了,也不用他守夜,讓你三舅舅和你大哥哥代了,你再好好地把他帶迴來給我,可能做到?”


    秦瀾躬身一禮,“外祖母放心,我必好好照顧三弟弟,好好地把他帶走,再全須全尾地把他帶迴來。”


    本是略有些促狹的一句話,秦瀾卻說得認真。一本正經的小模樣以及嚴肅的表情,讓眾人都忍不住覺得好笑。


    老太太也帶頭一鬆,莞爾笑了出來。她欣慰地點了點頭,“好,那外祖母就放心地把朔哥兒交給我們瀾哥兒了。”


    “嗯。”秦瀾很鄭重地點了下頭,轉身走向謝朔,把手伸了出來,“三弟弟,你跟我走。”


    謝朔緊緊地抿著唇,不太願意把手遞到秦瀾手上。


    剛剛秦瀾說到全須全尾時,就屬那個疑似是他們姑媽的人笑得最大聲。不僅如此,她還一身特貢的宋錦,頭上也是一整套的珍珠頭麵。謝朔雖不懂頭飾,也看得出來上麵的珍珠粒粒渾圓,顆顆大小都一般無二,是難得一見的極品珍珠。他們這位姑媽,簡直是把服喪時能穿在身上的最貴重衣裳都穿出來了,就怕人家看不出她滿身的貴氣。


    因為遷怒,謝朔原並不討厭這個表哥的,此時也覺得討厭了。


    他就遲疑這樣一下,謝北毓已然開口:“朔哥兒,快跟瀾表哥去吧。”


    謝朔不甘不願地撇了下嘴,把手搭在秦瀾的手中,任他牽了。


    秦瀾倒不知道這位剛剛見麵的小表弟已經暗恨上他了,隻當他是人小害羞,便毫無芥蒂地把掌中柔軟的小肥手握緊了,然後才略略地偏了頭,衝謝北毓禮貌一笑。


    他與謝家,雖是至親,卻到底並不同姓,因此見了謝家女孩兒,從來都恪守禮儀。也因此,他進來半日,卻從沒將視線往謝北毓的臉上瞄上一瞄,直到此時,才終於見到了謝北毓的容顏。


    秦瀾自己也說不上那一瞬間到底是個怎樣的感受,隻是猛地覺得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然後就感到臉上全都燒起來了。甚至慌忙低下頭時,他都覺得自己其實根本就沒看清這新來的表妹究竟是長個什麽樣子,就隻記住了一雙黑漆點綴的眸子。


    秦瀾一向是自詡沉穩的,那一瞬間,卻不由猛地退了一大步,連著謝朔都被他拽得往前一個趔趄,最後狠狠地撞在了他身上。


    謝朔本就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他從前霸王慣了,說是朔北的小皇帝都不為過的,可謝懷安去後,人生裏卻隻剩下了隱忍、隱忍再隱忍幾個大字,此時根本就是已經忍到了一個階段性的極限。


    剛一站穩,謝朔就猛地甩開了秦瀾的手,一手捂著撞疼了的鼻子,一手指著秦瀾,毫不客氣地就要大罵:“你——”


    “朔哥兒!”謝北毓沉聲一喝,喝斷了謝朔來不及出口的惡言。


    秦瀾臉上又是一紅,又急又臊,忙慌慌賠禮,“三弟弟,對不住。是為兄沒有站穩,連累你了,你沒有事吧?”


    剛剛秦瀾見到謝北毓後的一係列反應,老太太自然看在眼裏,也多少有些計較,可此時卻既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也不是讓他們小兄弟鬧別扭的時候,“朔哥兒可是撞到了?”


    謝朔被撞得鼻子發酸,此時卻也不能再多加抱怨,他把兩隻胳膊都放下了,低頭悶悶地迴應:“我沒事。”


    老太太便摸摸他的頭,拽了他的手重新遞到秦瀾手裏,“男孩子家家,磕磕碰碰難免的。快跟你表哥去吧。”


    “是。”謝朔低頭應了一聲,心裏雖不甘願,麵上卻是老老實實地恢複了乖小孩狀態,聽話地跟在秦瀾身邊。


    秦瀾一向自覺穩重,卻在新表妹麵前一下子丟了醜,也不由羞愧,趕緊拉著謝朔就避了出去。


    這下子,屋子裏倒真就隻剩下了一堆女眷。


    老太太這時才重新拉了謝北毓,領著她一個個認人。


    先是諸位長輩,“這是你大伯母。”“這是你姑媽。”“這是你三嬸嬸。”


    老太太指一個,謝北毓就見一個。因先時都未給老太太下跪,就被老太太抱過去了,此時自然也就不用跪了,不過是一一見過而已。


    大太太廖氏,是大老爺謝懷仁的續弦,娘家是世代皇商,稱得上一句富可敵國。如今家裏的大少爺謝淵和二姑娘謝南毓,便都是廖氏所出。大老爺雖是庶出,本身也沒什麽能力才幹,可廖氏卻精明能幹,麵麵俱到。在二太太林氏隨謝懷安前往朔北後,便一直主持侯府中饋。


    姑奶奶謝鳳華則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兒,也是整個侯府這一輩中唯一的女孩兒,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三,自幼便嬌慣著長大,最後嫁了同是侯府的秦家嫡次子,育有一兒一女。那兒子便是秦瀾。


    而三太太韓氏則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從小與三老爺青梅竹馬長大的。兩人年幼時,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都愛玩愛鬧,自然各方麵都十分投契。這一對的姻緣,也算是情投意合,因此很是恩愛了幾年。


    可惜,謝家的這三個兒子,不知為何卻都有一個問題,就是妻子晚孕。而說來諷刺的是,大老爺謝懷仁和二老爺謝懷安這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倒是一心一意地對待妻子;卻是三老爺這兩小無猜的,沒幾年便納了妾,以致如今三房攏共就三個兒女,倒有兩個是出自姨娘的肚子。


    倒是三太太幼年時性子活潑,嫁了人也照樣豁達如初。不是不曾傷心怨懟過,可待到發現良人已早不是當初那個一起嬉鬧度日的少年玩伴時,三太太便是你若無心我便休,轉而將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獨女身上。與三老爺倒真是相敬如賓,兩不相擾。


    見過三位長輩,謝北毓又與姐妹們一一見禮。


    按照大排行來算,謝北毓在姊妹中排行第四。她上頭有大姑娘謝東毓、二姑娘謝南毓和三姑娘謝西毓三個姐姐,下頭則有五姑娘謝淑毓和六姑娘謝賢毓兩個妹妹。


    謝北毓一圈看過去,還真是不得不說,謝家的姑娘雖不致個個貌美如花,倒真是各有特色。穩重的、病弱的、俏麗的、靈巧的、嬌憨的,還真是一樣不缺。


    好容易將人認了個全,老太太最後又吩咐,“這些便都是你的長輩和姊妹,以後便都好好相處。還有,我身邊的銀杏,你也記一記,日後有些什麽需要,大事去找你大伯母,小事便找她就行。”


    銀杏聞言,趕緊到謝北毓近前,行了一禮,謝北毓也叫了一聲“銀杏姐姐。”


    老太太歎了口氣,“今日匆忙,便先這樣吧。你和朔哥兒這些日子,便先在我這裏住下。我已讓銀杏把西廂給你收拾出來了,至於朔哥兒,他也住不了幾日,便先安置在我屋裏的碧紗櫥裏。待日後,仔細地把你父親從前住的靜園收拾出來,你們再過去。”


    老太太頓了一下,又問北毓,“跟你迴來的,就隻有外頭那幾個小丫頭?沒個年紀大些的媽媽?”


    謝北毓答道:“還有周媽媽一家。周媽媽,就是從前我母親身邊的碧鳶,我的大丫鬟撒星,就是周媽媽的女兒。”


    老太太努力地迴想了一下,“哦,想起來了。”她又歎息了一聲,“那丫頭倒也是個好的,對你母親忠心不二……”說著,老太太就想起自己這一對兒媳,竟都早早去了,獨留下這樣一雙年幼的兒女,一時又有些眼眶發酸。她趕緊止住了這些想法,接下去交代,“靜園的鑰匙,一直都是在我手裏的。除了定時打掃外,是多年沒人住了。你們也不好馬上住進去。便先讓你母親的丫頭領著人收拾起來吧。待會兒就讓銀杏把鑰匙給你,看你想怎麽布置安排,都盡可以按著自己的意思,讓人去做。”


    謝北毓自然隻能再道一迴兒謝,老太太擺手表示不在意,臉上卻不由露出了疲意。


    若是往常,這時大家就都該識趣,各自告辭迴去了。然而今天,卻自然不行。隻能由得老太太凝思想了半晌,確定該沒有什麽馬上要辦的事情遺漏了,才一擺手,衝眾人道:“好了,剛剛這是自家人見麵。待會兒還要有客人來,便都到待客的東廂去侯著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侯門將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十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十七並收藏侯門將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