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了,漫山遍野。


    這是春天的氣息,聞得著,聽得見,看得到。


    潺潺的流水在河穀裏蜿蜒流淌而過,望著大山那頭濃墨重彩的朝霞,又是新的一天在聲聲布穀鳥的吟唱裏來到。


    唐雪落早早起來,跪坐在溪邊洗漱。


    清晨的陽光映照在她略顯蒼白的玉頰上,染成一層玫紅色。冗長黝黑的睫毛上沾了幾滴細小的水珠,一閃一閃散發著寶石般的光亮。


    遠處,有幾名魔族的金吾甲士佇立。他們是梅之琛特意挑選給唐雪落的護衛,同時也兼有向導的責任。


    唐雪落凝眸眺望北方的天空出神,思緒不知不覺飄得很遠很遠。


    婆婆走了,澄澈哥哥也走了,仿佛將她的魂魄也一起帶去了遠方。


    忽然,清溪裏倒映出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影。


    項麟在她身旁坐下,說道:“你的傷勢恢複得如何?再有兩天便出山了,我不知道山外麵會是什麽情況。項嶽雖死,但我相信,他不是一個人作亂,有些人,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和你。”


    唐雪落把思緒勉強拉迴現實裏,淡然道:“我的靈力已複原了四五成,如無意外,等到出山時,或可有六成左右。”


    “才六成?”項麟毫不掩飾地蹙起了眉頭:“雖然已經很不容易,但最多隻可以應付一般元境的強者。”


    唐雪落知道項麟為何不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假如再遇截殺,那對手絕對不可能是普通元境強者,如果是軒轅桐親自出手,又該如何應對?


    “多想無益,說不定是我杞人憂天。趁著出山前,大司命還是抓緊工夫潛心療傷吧。”項麟話中有話,安慰唐雪落道。


    唐雪落驀地轉首望向項麟道:“出山後我自當盡全力幫助你安然迴返聖京城。但你,也要給我一個承諾——今後不得再與澄澈哥哥為敵。”


    項麟的劍眉斜斜一挑,又緩緩落下,凝視唐雪落的眼神有幾分訝異,但更多的是不以為然。


    唐雪落冰雪聰慧,必然早看出殤馗、項嶽的種種布置,其實針對的隻是項麟一人而已。至於姬澄澈,不過是恰逢其會被卷入漩渦。


    但以她巫教大司命的身份若肯助項麟一臂之力,將來在儲君之爭中能站到他一邊,局麵必將大不一樣。


    “看來什麽都瞞不過你。可惜大司命一顆芳心托付非人,卻幹出些對不起你的事!”


    唐雪落幽深的目光落在遠處天邊飄蕩過的一團雲氣上,半晌道:“殿下應該知道,若非不得已,汪姑娘又豈會做讓澄澈為難的事?她可是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


    “大哥一直認定,姬澄澈非殺不可,知道為什麽嗎?”項麟的眸中掠過一絲惘然,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人都認定父皇百年後,我是當仁不讓的新君。而你,也會毫無爭議地成為唐衍之後的下一代大巫祝。”


    “所以自你從北荒冰原帶著十萬巫典和逆天命盤迴返靈山後,你我的名字便在很多場合被很多人聯想到了一起。”


    項麟的唇角翹起,似笑似嘲意味深長道:“金童玉女****,還有比這更完美的聯姻麽?”


    唐雪落淡淡道:“於是你們就不顧一切想要除去澄澈哥哥?”


    “不是我,是他們。”項麟很認真地糾正道:“很奇怪,從來沒有人問過你或者我願不願意,好像把我們湊合到一起是天經地義完美無缺的事。其實我若有意娶你,十年前就不會放過,哪裏還輪得到姬澄澈染手?如今我的確想殺他,卻是另有原因。”


    “因為汪姑娘?”


    “是。”項麟坦然承認道:“我從第一次見到師妹起就覺得她與眾不同,雖說她總對我不理不睬,我卻一天天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自師傅將醒龍方傳給她後,我就曉得遲早有一天姓姬的會害死這個傻丫頭。可惜不管我怎樣阻止,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唐雪落道:“既然如此,以後不會再有更糟糕的事情了,殿下又何必多生是非,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


    項麟嘿道:“就算汪柔這次能大難不死,誰敢保證今後她不出事?你也看得出來,隻要姬澄澈稍有危險,她都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本殿下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兒,卻成了別人的肉盾擋箭牌,你讓我情何以堪?!”


    他凝視唐雪落道:“我若現在答應你饒過姬澄澈,便是欺騙。為了換取大司命的助力而置師妹於不顧,我辦不到!”


    唐雪落訝異地看著項麟,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向來人前優越感十足的楚國殿下一般。


    項麟當然清楚唐雪落眼底的驚訝和臉上多姿多彩的神情變幻所為何來,徐徐道:“每個人都有自己想保護的人,汪柔,她就是我的逆鱗,誰動誰死。你可以當本殿下是個傻瓜,但大司命看上去也並非聰明人。”


    唐雪落微微笑道:“此言何意?”


    項麟道:“假如你足夠聰明,不妨你我達成一個協議——你負責拴住姬澄澈,不許他再接近汪柔,而我也可以考慮,暫時放棄殺他的念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何?”


    唐雪落臉上一派含蓄笑意,明媚的雙眼清澈見底,睫毛輕顫道:“我沒有什麽可以答應殿下的。自始至終澄澈哥哥從不曾想過辜負我,更未曾想過加害汪姑娘。殿下可問過汪姑娘,是否曾受過逼迫?他,和她,是自由的。”


    項麟怔了怔,問道:“你……不介意姬澄澈和汪柔之間……的事?”


    唐雪落低頭垂目,終於語氣艱難道:“殿下該知道,雪落並非沒有私心,不計較,隻是因為不能計較!”


    項麟打量唐雪落半晌,罕見地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笑道:“大司命,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唐雪落落落大方地迴應道:“殿下為心中所愛,寧願放下心魔立地成佛,雪落答應你,全力助你平安迴返聖京城。”


    項麟瞠目結舌,半晌後故意呲牙挑釁道:“你不擔心我迴京後變卦?或許就在某個午後夢醒,心中難忍嫉恨,非要宰了姬澄澈出口鳥氣?”


    唐雪落一本正經道:“隻要殿下夠勇氣,雪落會誠心為你祈禱,千萬別被澄澈哥哥揍得鼻青臉腫六親不認。”


    霞光映照下的少女,雖下巴尖尖麵色憔悴,卻依然如花綻放明豔不可方物,項麟禁不住心頭跳了兩跳。


    單以秀色而論,汪柔似乎更嬌豔妖嬈,她的美足令任何一個男人瘋魔張狂。但唐雪落的典雅雍容,端莊秀麗卻譬如雪山下的傾世碧波,隻一眼,願將此生長留。


    偏生這一熱一冷兩位絕代佳人不約而同地都對姬澄澈死心塌地,一副情深所致生死不移的樣子,怎不令項麟憤懣不平?


    念及於此項麟竟情不自禁恨道:“姬澄澈那混蛋,幾輩子休來的好福氣?!”


    唐雪落捂嘴笑道:“殿下豐神俊朗雄才大略,還怕沒有心愛的女孩?”


    “我欲鍾情,可惜伊人……罔顧我心。”項麟鬱鬱道:“不過沒關係,她最終會知道,誰才是她此生真正的良人。”


    正在這時候苟碧子神色緊張地溜了過來,低聲道:“殿下,大大的不妙,我聞到了生人的味道!”


    項麟霍然起身,懶散的臉上恢複了平素的冷毅,沉聲問道:“人數?位置?”


    苟碧子鼻尖聳動,口中報道:“一共二十三個家夥,分從東西兩邊翻越河穀朝這裏摸過來了,最近的……不到一裏地,十有八九是魅族隱者!”


    唐雪落驚訝道:“苟大哥,這你也能嗅出來?”


    苟碧子被唐雪落一聲“苟大哥”叫的渾身輕飄飄骨頭沒有三兩重,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些魅族蠻子都是沒開化的野人,最愛生吃魚肉蝦蟹,身上總有股子腥騷味兒。可憐我老苟,差點被熏死。”


    項麟冷哼道:“一群烏合之眾!”


    苟碧子摸著後脖頸道:“就是,如修為夠強,又何必攢雞毛湊膽子送來一堆?像殤馗那樣的來上一個兩個,我老苟怕是……”


    應雲衛和胡溪源業已聞訊趕來,聞聽苟碧子胡說八道沒個正經,不由斥道:“閉嘴,你當殤馗那樣的像滿大街的野狗,到處都有麽?咱們身上都有傷,真正是他娘的虎落平陽被犬欺!”


    應雲衛是項麟麾下第一強者,奈何在前幾日的荒村大戰裏也傷得最重,到現在亦隻能勉強走動,稍一運氣便胸口發悶血氣洶湧。


    胡溪源的情況也好不了太多,臉色極差元氣原未恢複過來,手撫胸口道:“殿下,稍後戰事一起,您和大司命盡管突圍,莫要管我們。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們,您一走我們自會無事。”


    應雲衛點頭讚同道:“胡先生此言極是,咱們就這麽辦!娘的,居然魅族蠻子也來湊熱鬧。等老子緩過這口氣來,定要他們的好看!”


    項麟當機立斷道:“好,我和雪落往北,你們向南走,迂迴一圈後再設法出山。三日後,我們在望南津碰頭!”


    唐雪落招手喚來金吾甲士的頭領,將眾人商議的決定說了,叮囑道:“你們掩護胡先生等人脫離危險後,便可迴返複命,不必再跟著我們。”


    孰料那頭領遲疑道:“梅老將軍的命令是我們務必要護送您平安出山,我們必須寸步不移在旁保護。”


    唐雪落微笑道:“梅老將軍的好意我自當心領。但人多目標大,我和項公子單獨行動,反而容易找到機會擺脫追兵。況且我的傷勢已基本痊愈,些許魅族隱者不在話下,諸位無需擔心。”


    那頭領想了想,覺得唐雪落說的也有道理,便道:“謹遵姑娘安排!”


    當下眾人分作兩撥,唐雪落和項麟向北突圍,而金吾甲士保護胡溪源、應雲衛和苟碧子三人朝南撤退。


    眾人甫一動身,河穀兩邊的密林裏立刻響起尖銳的連串哨音,一支支淬毒的十字飛鏢激射而出,如色彩斑斕的雨雲湧來。


    唐雪落纖手捏做巫印,櫻唇輕啟清聲喝道:“走!”


    “唿——”一道冰盾如穹廬般在她和項麟身周撐開,遮擋下暴雨梨花般射來的淬毒十字飛鏢。


    “叮叮叮”梅花間竹的金石鳴響聲裏,唐雪落和項麟齊頭並進朝河穀的盡頭衝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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