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姬澄澈的預估也有出錯的時候。


    直至他和汪柔來到陌廬外,都沒有再遇見武瘋子與那個中年女子。


    陌廬位於雲中山的一道山梁旁,通過這道山梁再往上前行數裏便是峰頂。


    簡簡單單的五六棟竹廬外,是一畦一畦的藥田,有尋常可見的田七當歸,也有連姬澄澈都聞所未聞的奇花異草。


    一條清澗自竹廬前潺潺流過,魚兒成群結隊清晰可見,還有許多小螃蟹藏在石頭縫裏探頭探腦往外張望。


    姬澄澈和汪柔從茂密的竹林裏穿行而出,鋪麵是濃鬱的草藥香氣。


    藥田裏,一個頭戴鬥笠的老人正在俯身施肥。他手裏握著木勺,將肥料小心翼翼地灌注到一株鳳尾蓮根周圍的泥土裏。


    在老人的身後,武大錘和中年女子像木樁般跪在田壟上一動不動,哪裏還有半分瘋傻兇狠勁兒?


    老人身旁跟著個臉上生著一條可怖刀疤的中年男子,亦步亦趨地拎著木桶,也是一聲不吭,好似生怕驚嚇到了地裏的草藥。


    姬澄澈認得此人,當日他隨汪柔在東海小舟上拜見鬼師時,便是這刀疤男子在船尾操舟,也如現在這般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彷如空氣般的存在。


    汪柔看到老人在澆花,立刻來了興趣。姬澄澈拽住她的手,微微搖頭做了個噤口的手勢。


    他知道老人肯定已經知道了自己和汪柔的到來,卻不想這便上前。


    看著老人專注的模樣,姬澄澈甚至有種錯覺,仿佛他是在完成一件偉大的藝術品。


    過了許久,老人才澆了半畦地,汪柔委實忍耐不住,小聲問姬澄澈道:“我可以走近去看看嗎,保證不說話。”


    姬澄澈點點頭,鬆開了汪柔的手。


    汪柔走近老人身邊,好奇地蹲下身來看他澆地。


    老人忽然抬起頭,朝她和藹地一笑。


    沒等汪柔說什麽,老人轉過身去打理另一株虎爪木。


    日頭不知不覺漸漸往西偏斜,濃烈的雲氣染上一層金紅色的光芒,如寶石般閃爍著縈繞在竹林山野間。


    老人終於澆完了最後一株草藥,將木勺放迴桶裏。


    武大錘和中年女子依舊跪地不起,儼然是對老人畏之如虎敬之如山。


    老人卻看也不看他們兩個,對汪柔說道:“走,我帶你去看小金魚。”


    “好啊!”


    汪柔早就覺得氣悶了,聞言不禁歡唿雀躍,跟著老人來到清澗旁。


    老人彎下身洗了手,然後慢慢地在掌心裏捧起一條金色的小鯉魚,遞到汪柔麵前道:“喜歡嗎?”


    汪柔用指頭輕輕碰了下又忙不迭縮了迴來,點點頭再搖搖頭,說道:“喜歡是喜歡,可我不能把它帶在身邊啊。魚兒離開水會死的。”


    “不錯,魚兒離開水會死的。”老人感慨地歎了口氣道:“可惜偏偏有人不明白這個如此簡單淺顯的道理。”


    中年女子身軀巨震,哀求道:“師傅,徒兒知錯了,求你饒了我和武師弟吧!”


    老人對中年女子的求告置若罔聞,將金鯉放迴溪水裏,魚兒一擺尾巴藏入水底石縫後不見了蹤影。老人牽著汪柔的手站直了身軀,對姬澄澈道:“沒想到你這麽快就來找我了。”


    姬澄澈對老人執弟子禮,恭恭敬敬道:“拜見鬼師!”


    鬼師嗬嗬一笑道:“你已猜到我是誰了吧?”


    姬澄澈看了汪柔一眼,迴答道:“弟子仍是不敢相信。”


    鬼師道:“走,我請你喝茶。”


    姬澄澈猶豫道:“這兩位……”


    鬼師不以為意道:“他們喜歡跪,便跪著罷。等跪的累了,就滾蛋。”


    姬澄澈隱約猜到,鬼師與武大錘、中年女子之間必有一段不怎麽愉快的往事,以至於生出了嫌隙。但這畢竟是人家師門裏的事,自己作為外人也不好多問。


    幾個人走進一棟竹廬,刀麵男子燒水烹茶,鬼師拉汪柔在自己身旁坐下,說道:“我愧對這丫頭啊,沒想到她生性恁的剛烈,竟真的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汪柔茫然道:“誰,你是在說我麽?”


    鬼師柔聲道:“不是,我在說另外一個女孩兒,她跟你一模一樣。”


    “真的嗎,”汪柔恍然道:“我想見一見,她在哪裏?”


    鬼師迴答道:“她藏了起來,也許再也見不著。”


    姬澄澈眼睛發熱,懇求道:“求先生救她!”


    鬼師不言語,轉頭對汪柔道:“我們做個遊戲好不好?”


    汪柔大喜道:“好啊,我最喜歡玩了!”


    鬼師從袖口裏取出一盒金針,說道:“我們玩的遊戲叫做‘龍宮尋寶’。我用金針來刺你。你必須老老實實告訴我身上的感覺。等我刺過十八下以後,就能猜到你想見的那位小女孩兒究竟藏到了什麽地方。”


    汪柔遲疑道:“可我怕疼!”


    鬼師微笑道:“我的針,也許會酸,也許有點麻,但絕對不疼。”


    “不疼就好。”汪柔答應道:“那我們快點玩吧。”


    鬼師宛如慈祥的祖父,捏起一枚金針道:“你要說實話,不然我可猜不中。”


    “好酸!”金針刺入汪柔右肩的竅穴裏,她皺了皺眉叫道。


    “那這裏呢?”鬼師一邊問詢,一邊將第二枚金針紮進她的身體裏。


    “哎喲,好癢——”汪柔花枝亂顫,咯咯笑了起來。


    鬼師全神貫注觀察她的反應,慢慢地將十八枚金針悉數紮到汪柔的身上。


    “這裏麻,我想睡覺……”汪柔打了個哈欠,縮在姬澄澈的懷裏睡著了。


    姬澄澈充滿期待的目光望向鬼師,但求能從他口中聽到“有救”二字。


    “老朽……無能為力。”


    鬼師的一句話,宛若冷水澆頭令得姬澄澈全身冰涼。


    “毀一命,活一人——這是鼎爐命中注定的結果。”


    鬼師深邃的眼睛凝視姬澄澈,緩緩說道:“教她醒龍方,我是存了私心。這私心,便是你。”


    “我?”姬澄澈錯愕道。


    “別誤會。”鬼師擺擺手道:“我沒有逼迫汪柔。實際上這是她之所以願意拜老朽為師的條件。”


    姬澄澈低下頭,看著熟睡中的汪柔,五味雜陳道:“這丫頭,怎麽那麽傻。”


    鬼師道:“她若不傻,你怎能得活?一飲一啄,自有因緣。”


    姬澄澈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得胸中煩悶難受,好像有一塊塊鉛石不斷疊加重壓。


    “先生,求您務必救活汪柔,即令澄澈赴湯蹈火亦萬死不辭!”


    鬼師沉默半晌,刀疤男子畢恭畢敬將新沏好的銀針綠茶奉上。


    鬼師向姬澄澈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也端起茶盞來輕輕吹起。


    姬澄澈無心用茶,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鬼師。


    “真想救她,說不得要赴湯蹈火。”鬼師啜了口茶水,垂首看著杯盞裏浮浮沉沉的茶葉,說道:“若我告訴你,即便赴湯蹈火,也未必能夠救活她呢?”


    姬澄澈精神大振,對他而言鬼師這句模棱兩可的話無異於天降甘露。莫說“未必”,即使隻有百萬分之一的希望,也好過現在無能為力的絕望。


    他深深一拜道:“求先生教我!”


    鬼師歎了口氣道:“你若去了,便是九死一生。很可能不僅救不了汪柔,反而令她的苦心犧牲付諸東流。”


    姬澄澈唇角泛起笑意道:“最壞也壞不過同生共死。”


    鬼師的枯瘦的臉上逸出一抹淡笑,說道:“是老朽太過計較得失,反不如年輕人灑脫。世事無常,豈是老朽可以揣摩掌控的?也罷,你可聽說過‘天命赤炎石’?”


    “據說是產自北海冰瀑之後的永恆之地,即便在那兒也是極為稀有,而且熾烈如火足以熔金銷石,尋常人尚未靠近十丈內便已徹底蒸幹汽化。”


    姬澄澈記著古籍裏的相關描述,說道:“不過此物除了踏入永恆之地的先聖外,畢竟誰也未曾見過。而且按照典籍上的說法,永恆之地中的東西都大異常理,有不可思議之特性……莫非,您是要我前往永恆之地取迴此物?”


    鬼師道:“那倒不必。果真需要進入永恆之地才能獲得,老朽也不必向你提起。”


    姬澄澈驚異道:“難道此間也有天命赤炎石?!”


    鬼師道:“其他地方是否有,恕老朽不甚了然。但在靈山,便有一枚!”


    “靈山?”姬澄澈怔了怔道:“先生說的是巫教聖地?”


    鬼師嘿然道:“世間能有幾座靈山?”


    姬澄澈心裏訝異,巫教居然有天命赤炎石,他從未聽商婆婆或唐雪落說起過,甚至連唐虞和他留下的十萬巫典裏亦無隻字片語的記載。


    鬼師好似猜到了他的迷惑,說道:“靈山有赤炎石,即使是巫教中人亦不自知。”


    “這是為何?”姬澄澈納悶道。


    “天命赤炎石又名長生石,約在千年前第一次元界大戰結束後,當時的魔君軒轅崇光曾經進入過一次永恆之地,隨即全身而退帶迴了一枚天命赤炎石。他本意是要用此物救治一位心愛的皇妃。她的症狀與汪柔相似,可軒轅崇光卻沮喪地發現天命赤炎石無法直接服用,必須先經煉化。可惜時不我待,沒等到他煉化成功,那皇妃便油盡燈枯香消玉殞。”


    鬼師喝了口綠茶,答道:“此乃魔族隱秘,連你的外婆軒轅帝君亦不知情。你當知道,這煉化天命赤炎石的所在便是如今的靈山,號稱‘聖地中的禁地’的金湯火池!”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聖境之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牛語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牛語者並收藏聖境之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