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漫天,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黃沙。


    前方一座海島遙遙在望,若隱若現於大雪之中,就像一座聳出海麵的金字塔。


    鳴沙島快到了。


    姬澄澈示意玄霜慢慢降低飛行的高度,頂風冒雪向前挺進。


    忽然隆隆唿嘯的風雪聲中,傳來了一道中年男子的慷慨豪歌——


    “關山雪,大如席;平生意,自在心。拔長刀,望天南;山千重,水千江;白了英雄頭,不負少年遊……”


    這歌聲略顯沙啞,說不出的豪邁激昂,聽得姬澄澈精神一振熱血賁張,忍不住凝目望去,找尋歌者的影蹤。


    紛紛揚揚的大雪裏,依稀就見鳴沙島邊的一塊紅褐色風化礁石上,赤足盤腿坐著一位魁梧壯漢,虯髯黑臉鼻直口闊,懷抱酒壇正縱聲歌道:


    “誰言去日崢嶸多,也曾一刀斷鬥牛;將軍百戰穿金甲,換得功名當酒錢;來、來、來,當壚酒,擲千金,管他偌個萬戶侯,全喝了,醉太平……”


    “唱得好!”


    姬澄澈脫口而出大聲喝彩,為這中年壯漢的軒昂氣宇一見心折。


    中年壯漢抬起惺忪醉眼瞟了下姬澄澈,嘿嘿低笑猛抓起懷中喝得半空的酒壇,如鼓如缶一掌拍落道:“好不好且再聽這一曲!”


    “啵!”他蒲扇般的大巴掌拍在了酒壇上,發出沉悶的一響。


    這悶響竟穿透數百丈的風雪與濤聲,如刀吟如劍嘯長驅直入,刺進姬澄澈的耳際。


    姬澄澈一記低哼,隻感到腦海恍惚了下,似有一柄開山巨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斬下來,破入自己的小乾坤中,直往紫府砍落。


    這當然不是真正的刀斧,而是中年壯漢以絕世神功將缶聲中暗藏的斧意化虛為實,批亢搗虛直攻入姬澄澈的小乾坤。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一記虛幻之斧斬落,其兇險之處猶勝於姬澄澈方才與宮天巍之間的鬥法!


    若是被這一斧擊實了,姬澄澈輕則鼎爐破裂丹元大傷,重則道心不保魂飛魄散,絕無幸存之理。


    好在他應變夠快,臨危不亂凝動靈海識天,紫府之中霍然迸射出一道刀芒,光明正大天威煌煌,無懼無畏直迎巨斧。


    與此同時識天之上雲霞翻卷,劈落下萬道雷光。每一道雷光裏,都暗含玄奇刀意,似天馬行空匯作萬軍衝陣當者辟易。


    “哢啦啦!”萬雷轟鳴,刀斧交擊。


    姬澄澈的小乾坤中爆開千百團輝煌的光華,瞬間令得他好似元神飛升魂魄出竅。


    “定、止、明——”


    千鈞一發之際,姬澄澈手捏巫印,施動《十萬巫典》中記載的一門曠世絕學“曇花法言”,口中一字一吐,道心之上隱隱有曇花怒綻百邪不侵萬魔退避。


    此招一出立竿見影,姬澄澈穩住身形望向對方道:“閣下不如把剩下的半壇好酒留給我?!”


    他說話的工夫小乾坤中已然風平浪靜,那柄巨斧消失得無影無蹤,猶如雁過無痕。


    中年壯漢毫不吃驚嘿嘿低笑道:“想喝酒麽,自己來拿!”


    “啵!”他的巴掌又一次拍落到酒壇上。


    這一記與剛才那下不同,又顯得低沉了許多,就像誰的拳頭砸在了磚牆上。


    如應斯聲,姬澄澈的身軀晃了兩晃,小乾坤中又奮力承受下一記斧攻。


    玄霜似乎意識到了兩人之間微妙的局勢,身速驟然倍增而且還在不斷地提速中,如一道黑色的閃電朝鳴沙島衝去。


    “啵、啵、啵……”


    中年壯漢麵對來勢洶洶的玄霜巨龍視而不見,大手一下接一下擊打在酒壇上。


    他的節奏或快或慢,聲響或高或低,每一下都透出不同的韻律變化,猶如雨打芭蕉般轟擊在姬澄澈的小乾坤上。


    姬澄澈隻覺得血脈如沸,五髒六腑翻江倒海,身不由己地隨著缶聲節奏的變化而鼓湧卷蕩,一**驚濤駭浪直撲過來近乎要將他的道心淹沒。


    小乾坤中,刀光斧影天崩地裂,好似兩軍對壘犬牙交錯殺得不可開交。


    饒是姬澄澈有萬年玄霜聖龍之心護體,又祭出曇花法言加持道心,依舊感到越來越吃力。


    他的眼底漸漸泛起妖異的血紅色,每一記缶聲傳來,就像鋒利的斧頭狠狠砍在他的腦袋上,仿似要把身軀從頭到腳劈開……


    “咚、咚、咚——”


    或許是被這缶聲激怒,聖龍之心跳躍得愈來愈強勁,如同鼓點般的轟鳴聲聲記記砸在姬澄澈的心頭。


    “龍化!”姬澄澈凜然一驚,知道要不好,於是急忙掏出一顆雪晶珠使勁嚼碎吞咽入肚。


    頓時,絲絲縷縷的清涼溫潤之氣自雪晶內核之中散發出來,就像春風化雨悄無聲息地滲透進姬澄澈的經脈血肉五髒六腑之中。


    躁動的聖龍之心徐徐沉靜下來,姬澄澈的神智亦遽然恢複了清明,正看到玄霜載著自己高速衝近鳴沙島。


    下方島嶼的山石在他的視野裏迅速擴大,那個中年壯漢的眉目已清晰可見。


    突然姬澄澈的腦海裏靈光一閃道:“奇怪,為何玄霜絲毫不受這缶聲的影響?”


    要說玄霜對天道的領悟勝過自己,恐怕誰也不信,但為何它就能扛住這雄渾玄妙的缶聲攻擊?


    說到底,它也隻是一條幼龍而已!


    念及於此,姬澄澈心頭微動驀然把握到了什麽,振聲長嘯道:“我懂了!”


    玄霜是條龍,正因為它是條龍,所以根本聽不懂人敲擊出的缶聲,更不可能從中參悟出什麽天道大義,也就無所謂影響。


    想通了道理,姬澄澈心頭豁然開朗,當即去念存思,默念《刀王訣》中的融意篇,再不關顧耳畔忽急忽緩的缶聲,徹底打開身心,漸漸沉浸到一片奇妙空靈的意境之中。


    “和其光,同其塵;忘其卑,遠其強。一花一世界,須彌照大千;故須空其念,泯其意,乏其身,淨其心,而得萬物空照海納百川……”


    《刀王訣》字字珠璣,姬澄澈在心裏念來,起初隻是默默誦讀,但到後來莫名地這這聲音變得越來越響,如晨鍾如暮鼓,如天籟如棒喝,滾滾而來不可抑製,振聾發聵灌注識天。


    缶聲還在響起,然而姬澄澈卻是恍若未聞,他的身心已被融意篇的玄妙文字徹底充滿,再也聽不到看不到其他。


    他的道心修為層層精進,整個人仿佛化作了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而那缶聲所化的刀光斧影就像身邊一片片絡繹不絕的雪花,飄落到浩瀚的海麵上,瞬即便消融得無影無蹤。


    “有意思,有點意思——”


    中年壯漢坐在礁石上,目不轉睛地注視姬澄澈,唇角溢出一抹古怪的笑,擊缶的手已經靜止不動。


    彈指之間,姬澄澈已衝到岸邊,身形從玄霜背上拔起,如雄鷹展翅白鶴翔空,從高處躍落下來,輕笑道:“楊大夫,酒拿來!”


    這中年壯漢正是大楚五大夫之一的定遠大夫楊天羽,見姬澄澈從空中躍落,哈哈一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酒便全都送你!”


    說罷他振臂一揮,將手中的酒壇擲向姬澄澈。


    “唿——”不過十幾斤的酒壇立時變作了一束萬鈞奔雷,卷裹著浩蕩罡風隆隆嘯音衝著姬澄澈砸到。


    姬澄澈凜然一驚,察覺到酒壇在空中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飛旋,帶動四周的元氣汩汩往裏聚集,形成一個越來越大的漩渦,猶如巨大的磨盤一樣碾壓萬物吞天食地。


    幸虧他反應極快沒有貿貿然伸手去接,否則毫無防備之下整條胳膊都會在頃刻之間被這團可怕的氣旋絞成齏粉!


    眼見酒壇飛近,姬澄澈眼明手快舒展全身如風吹楊柳,雙臂張開如化繞指柔,施展出天魔十二變中的浣紗式,左手五指似佛祖拈花在酒壇邊沿順勢一引,右手旋踵而上亦是蜻蜓點水一波一轉。


    別瞧這動作十分簡單,卻妙到了極處也險到了極處,手眼身法步必須配合得地天衣無縫,火候角度更需完美無缺,方能以四兩撥千鈞,以至柔禦至剛。


    但見他雙掌齊飛猶如蝶舞花間,“啪啪啪啪”雨打芭蕉般拍打在酒壇子上,身體在空中隨之搖擺借力消勁,姿態優美已極。


    眨眼間,那酒壇在浣紗式的牽引之下往側旁偏轉,圍繞著姬澄澈的身軀旋轉起來。


    開始時候,酒壇子運轉得快如流星滴溜溜飛旋不停,但漸漸地速度便減緩下來,四周洶湧的氣旋亦跟著慢慢地消散。


    姬澄澈卻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全神貫注運轉酒壇,宛若抽絲剝繭般將其蘊藏的雄渾氣勁一點一點地抽出化散。


    如此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酒壇子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


    姬澄澈猛地伸出左手食指,那酒壇微微一顫往上躍起,穩穩落到他的指尖上骨碌碌轉動起來,像是雜耍一般。


    這一引、一接、一消,整個過程一氣嗬成,壇子裏的酒幾乎沒有灑出一滴,顯然是將浣紗變運用到了淋漓盡致妙到毫厘。


    這時姬澄澈雙足飄落到礁石上,探右手抓起酒壇,仰頭直倒入自己口中道:“多謝你的酒!”


    楊天羽穩坐不動,怪眼一翻道:“你見酒就喝,也不怕這酒裏有問題?”i580(83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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