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裏的天綠意盎然春色滿城,凜冽的寒風不甘地退迴了北方冰原,和煦的陽光照耀生機勃勃的原野,秦川漢水波光粼粼時不時傳來艄公粗獷豪放的號子。


    每天都有來自四麵八方的天道教信徒湧向天都城,官道上車水馬龍連綿不絕數十裏,猶如滾滾洪流朝著他們心中的聖地進發。


    明天便是齋醮大典的正日,這也是大漢建國以來天道教第一次舉行如此隆重的祭天儀式,堪稱百年難遇的盛典。


    天都城內大大小小的客棧都已爆滿,有頭腦靈光的客棧老板趕緊將庫房清理出來充做臨時客房,見門外的客人仍然絡繹不絕,幹脆連馬廄也騰了出來。


    這麽多人當然不是每一個都有資格進入天都觀中參加齋醮大典,其中真正收到請柬能夠現場觀禮的不過十之一二。


    饒是如此,眾多虔誠的天道教信徒依然不遠萬裏而來,為的隻是看一眼心中的聖地。


    他們之中既有腰纏萬貫富甲一方的土豪,也有衣不蔽體貧窮多病的婦孺老弱;既有文采風流的士子名人,也有目不識丁粗野魯莽的販夫走卒,甚至還有許多不遠萬裏翻越太嶽山來自楚國。


    他們滿麵風塵地行走在天都城的大街小巷上,神情肅穆就像正進行著一場朝聖之旅,也有不少虔誠之人幾乎是一步一叩來到天都觀前,誦一段經文點一炷心香。


    朝廷不得不出動禁軍,天道教也派出了大量的弟子,在城中維持秩序疏導信徒。


    整座天都城宛若一鍋沸騰的開水,青煙縈繞冠蓋如林,彰顯出大漢蒸蒸日上的國運與天道教如日中天的聲威。


    然而在這太平盛景萬丈波心之下,有誰知道無數的潛流正在澎湃洶湧劍拔弩張?


    就在昨天,天都郡守趙青山親自率人查抄了位於京郊的白雲觀,當場鎖拿觀主玄葉真人以下共三十一名觀中道士。


    雙方爆發了小規模的衝突,金吾將軍孟海山帶領一營人馬緊急出動趕來壓陣,這才順利帶走人犯。


    緊跟著下關又發生多起械鬥,出手的一方居然是勢力從不涉及此處的天道教,另一方則是當地的黑幫。


    毋庸置疑獲勝的無一例外是天道教的弟子,然而他們撤走時多少有些狼狽,不僅沒有想象中的夾道歡送,反而暗地裏扔來不少磚頭和菜皮。


    完成整肅任務的道士們著實鬱悶,為何自己浴血奮戰除暴安良打擊了下關的黑惡勢力,反被生活在這裏的人當成了仇敵?


    賤民,果真是不可理喻。


    好在總體上此次行動碩果累累,統共抓住了一百多名臭名昭著的黑幫頭目,順帶還挖出了幾個正被通緝的江洋大盜。


    所有的罪犯全部被押入天都觀的大牢拘禁起來,等待審問查明罪狀。


    但是也有意外發生,十幾個天道教弟子在進入下關後突然失去了聯係,直到次日清晨在幾處臭水溝和牆角裏發現了他們的屍首。


    普通的黑幫根本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殺死這麽多天道教精英,下手的隻可能是鬼無邪和他的手下。然而等查驗過屍身痕跡之後,竟然發現遇害的弟子一多半是遭了夜鷹與暗行者的毒手。


    海東青大為光火,幾次派人傳話鬼無邪卻石沉大海,鬼無邪死活就是不露麵。


    如此傲慢不予配合的態度令海東青惱怒萬分,於是更多的天道教弟子被派往下關四處搜尋。


    與此同時,天都觀主持度寒真人奉命前往天都郡守府拜訪趙青山交涉白雲觀之事,結果吃了閉門羹。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與天道教作對,趙青山顯然沒這個膽子,一定是姬天權在他背後撐腰。隻因不滿天道教緝拿姬澄澈,所以暗中授意臣下予以報複。


    姬天權甚至先一步將嚴青衛調往烈岩關視察軍備,斬斷了朝廷與天道教之間最重要的一條溝通紐帶。


    不僅如此,他還通過姬澄清傳訊,嚴令天道教必須在三日之內交出白水觀觀主度燁真人,否則後果自負。


    天道教的高層首腦對隆武皇帝的震怒始料未及,但齋醮大典舉行在即,目下當以隱忍為上,盡量避免直接對抗,因此對朝廷的種種強硬舉措佯裝不知,縱使貌合神離亦不願徹底翻臉。


    傍晚時分彩霞滿天,下關城中有一處地方洋溢著歡聲笑語仿似世外桃源。


    天聖堂結束了一天的功課,孩子們都蜂擁到院子裏的空場上嬉戲玩耍。


    小土豆和幾個小女孩兒在跳牛皮筋,見海明月垂頭喪氣地獨自坐在秋千上發呆,便喚道:“月姐姐,你快過來和我們一起玩兒。”


    海明月沒跳過牛皮筋,而且心亂如麻也沒閑情逸致陪小孩兒玩兒,於是搖了搖頭。


    “來嘛,很好玩的。”小土豆喜笑顏開地跑過來牽海明月的手,小臉蛋紅撲撲的仿似蘋果。


    她望著海明月撒嬌地扭著身撅起小嘴,海明月拗不過她無奈起身道:“姐姐不會跳,你可不許笑我笨。”


    小土豆拉著海明月認真地道:“姐姐不怕,我教你跳,保證你一學就會,這很容易的。”


    她蹦蹦跳跳地一邊做示範,一邊將遊戲規則和動作要領解說一遍。


    海明月細看之下果然簡單,小土豆才跳一遍自己便已記住,畢竟跳牛皮筋可比學劍容易許多。


    她身材高挑,在兩根牛皮筋間穿梭跳躍自如,猶如蝶舞翩翩煞是好看。


    小土豆和那幾個小女孩兒一邊興奮地鼓掌打拍子,一邊口中念念有詞道:“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兒在說話,請你現在就開花……”


    稚嫩的童音觸動海明月心中美好的記憶,唇角不禁露出一縷笑意,恍惚中仿佛迴到兒時和同門的好姐妹一起漫山遍野四處玩耍的時光。


    采鮮果,蕩野藤,掏鳥蛋,然後一起被師傅罰抄經……


    小土豆幾乎是在歡唿雀躍,高舉雙手道:“月姐姐,月姐姐……你和我一家吧!”


    “和我,和我,和我一家!”其他的小女孩兒也爭先恐後地圍住了海明月。


    海明月微笑著理了理鬢角被風兒吹亂的發絲,忽然看見天聖堂的總管關應物神色凝重地走過來招唿道:“海姑娘,你請隨我來。”


    海明月一怔問道:“出了什麽事?”


    關應物擠出笑臉道:“沒什麽大事,一點兒小麻煩,需要你暫時迴避一會兒。”


    海明月側耳傾聽稍許,微皺眉頭默然無語地隨著關應物往飯堂的後樓匆匆而去。


    兩人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後,府宅門外一陣喧囂,十幾個天道教弟子已衝了進來。


    為首一個白臉道人高聲喝問道:“誰是這家的主人,出來說話!”


    正在院子裏瘋玩的孩童們見道人兇神惡煞的樣子個個噤若寒蟬,下意識地齊齊往後退縮。


    麻杆兒叉腰而出,站在飯堂前的石階上橫眉豎目道:“老娘是這裏主事的,哪個王八蛋跑來這裏亂嚎喪?”


    白臉道人麵露怒容道:“你個婆娘好生無禮!貧道三法,奉命搜查這裏,立刻叫所有人統統到院裏集合!”


    “喲嗬,奇怪了,啥時候官老爺辦案穿起道袍來了?”


    “你看好了,道爺並非官府中人,乃是天道教門下!”


    麻杆兒瞪圓兩眼,轉頭便朝飯堂裏叫道:“沈伯,拿一百文銅錢來給這幾位道爺。可憐兒見的,為一口飯大清早四處化緣,這世道當道士的也不容易啊。”


    “你當道爺是來打秋風的?”三法道人的白臉頓時漲成紅臉,“我問你們,這兩天有沒有見到過一個紫頭發的魔族少年帶著一位姑娘來過?”


    麻杆兒撇嘴道:“怎麽,觀裏是有誰私奔了?”


    三法道人接二連三被麻杆兒奚落,氣不打一處來便欲發作。


    一旁有個年輕道士湊近耳邊向他低低說了兩句,三法道人轉著眼珠子左右審視麻杆兒道:“你是姬澄澈的手下,怎地在這裏做主事?”


    “這座天聖堂是澄澈殿下和聖教大司命唐仙子為孩子們辦的,我受命在此照看,礙著道爺什麽事兒了?”


    “這裏是姬澄澈開的?”三法道人的兩顆眼珠子頓時亮了起來,打量四周目光如刀鋒般從孩童臉上一一掃過。


    突然他身形一晃探手從人群裏抓出個子最矮的那個來,粗聲道:“小丫頭,你老實告訴我,有沒有見過一個紫頭發的魔族少年和一位仙子般的姐姐?”


    “小土豆!”


    飯堂後樓的夾牆密室裏,剛好有一圈小孔對著下方的院落,足以將院子裏發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瞧見三法道人抓住小土豆逼問,海明月的心一緊,五根手指下意識地攥緊成拳。


    曾經她以天道教為榮,但此刻卻深深地為自己同門的所作所為而羞臊不已。


    盡管隻是短短的幾天時間,她已經完全明白這座宅子作為庇護所對於孩子們的意義,不知不覺地,她願意將自己當做其中的一份子,甚而隱隱地願意盡自己的力量去守護它的安寧。


    小土豆縮著脖子戰戰兢兢地瞅著三法道人,囁嚅道:“我、我……有見過。”


    三法道人大喜過望,暗自得意道:“果然是無知小兒,得來全不費工夫!”


    想到自己就要立下首功在同門麵前顯擺一迴,他手指愈發用力抓緊小土豆道:“快說,他們現在哪裏?”


    小土豆咧著嘴眼淚汪汪道:“他們上禮拜來過,又走了。”


    “上禮拜?”三法道人一呆,這時間明顯對不上:“你敢騙道爺!”


    “我不騙人……”小土豆“哇”的聲哭道:“大哥哥和仙子姐姐,他們常一起來這兒陪我們玩兒,給我們送東西,嗚嗚嗚……”


    三法道人立時明白過來,小土豆口中的“仙子姐姐”應該不是海明月而是唐雪落。


    他大失所望,將小土豆一把推開道:“臭丫頭,教貧道空歡喜一場。”


    “砰!”小土豆不過四五歲的稚齡女童,哪裏經得起三法道人的的一推之力,踉踉蹌蹌地摔出去好幾米遠,立足不穩仰倒在地後腦勺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立時血如泉湧。


    孩子們驚聲尖叫起來,海明月勃然變色就想往外衝。


    本以為躲起來便能避開那些煩人的事和人,然而世無桃源,誰又能獨善其身?(83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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