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黑春雨漸歇,父子三人相偕走出皇陵,沿著神道下山。


    一名身穿便服的宮中侍衛正在神道下等候,看到姬天權過來,立刻迎上前去跪拜施禮道:“啟稟陛下,方才林大人派人稟報說國子監董天舒董博士今日傍晚遭遇刺客,幸而有驚無險並未受傷。不過當時跟隨他的一位生員身負重傷性命垂危。”


    姬天權眸中精光爆閃,沉聲問道:“誰幹的?”


    侍衛感受到姬天權身上散發出的憤怒威壓不敢抬頭,恭聲道:“刺客一共三人兩人戰死一人自盡,林大人已親赴國子監徹查此事。”


    姬澄澈心頭一沉道:“那受傷的生員可是姓竇?”


    侍衛恭恭敬敬迴答道:“聽林大人的信使說,正是竇虎。”


    姬澄澈臉色凜然望著姬天權道:“他是林宗棠的孫子,受我之托進入國子監貼身保護董天舒。”


    姬天權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嘿然道:“好大的神通,昨日老子才到過國子監。轉眼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告訴林宗棠,這件事不管涉及到誰,都給老子一鍋燴了。要是找不到主兒,他這個光祿勳就別幹了!”


    侍衛應聲道:“遵旨!”


    姬澄澈心懸竇虎安危,說道:“父皇,我這就去國子監見林大人。”


    姬天權點點頭道:“你親自跑一趟也好。嗯,既然已經挑明老子也不必藏著掖著了。澄瀛,你陪八哥一起去,將董博士今晚就接到宮裏,就說老子看書的時候有幾個字不認識,想找個人教一教。”


    姬澄瀛躬身領命,和姬澄澈一起下山趕往國子監。


    兩人趕到國子監,周圍的街巷已經戒嚴,到處有盔明甲亮的禁軍在來迴巡視。


    濃烈的夜霧彌漫,一盞盞燈籠四處遊走傳來人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幾名從大理寺匆匆趕至的仵作正在檢查刺客的屍首,林宗棠臉色肅殺在旁站立。


    出了這麽檔子事,他極為惱火,尤其受傷的還是自己唯一的孫兒竇虎。


    今夜的天都城盡管表麵平靜與往日無異,底下早已暗流洶湧風雨欲來。


    所有在京的仙人掌都被調動起來,諜報四處搜捕刺客的幕後主使。


    國子監祭酒嚴金石和主簿陳思邈早就到了,一臉凝重站在林宗棠的身後。


    姬澄澈趕到二話不說便問道:“竇虎傷勢如何?”


    林宗棠見姬澄澈第一句話不問刺客來曆,也不問董天舒近況,卻在關心自己的孫兒安危,不禁心中一暖勉強擠出縷微笑道:“已經脫離危險,太醫正在救治。”


    姬澄瀛道:“八哥,不如我們先去探視竇虎,待林大人將刺客的屍首勘驗完畢後再做商量。”


    姬澄澈點點頭,由一名軍士引領來到竇虎的屋中。


    竇虎麵無血色躺在床榻上,胸前有一道極深的刀傷,赫然傷到了肺葉。


    兩位太醫院的禦醫正在不停忙碌,敖嬌紅著眼圈在屋裏手足無措地走來走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看到姬澄澈進屋,她如見救星趕忙迎上前道:“殿下,竇虎他……”


    姬澄澈語氣低柔地安慰她:“放心,我們一定盡全力救治竇兄,不會有事的。”


    竇虎是被自己軟硬兼施才到董天舒身邊執行保護任務的,假如真出了什麽意外,豈不是要抱憾終身?


    姬澄澈來到床榻前,一名太醫上前道:“啟稟兩位殿下,竇公子剛剛用過藥,隻要這兩日傷情不出現反複,性命便算保住了。”


    姬澄澈伸手搭住竇虎的脈搏,對太醫道:“我不想聽這些,也不需要你們解釋那麽多。我隻要他活下來,沒有什麽隻要、可是!”


    太醫麵露難色,但看到姬澄澈咄咄逼人的眼光,隻得硬著頭皮囁嚅道:“微臣、微臣自當盡心竭力保住竇公子性命。”


    “我八哥的話應該很清楚了!不是要你們盡力,而是一定要救活竇公子。”


    姬澄瀛的聲音十分溫和,道:“差點忘了,請教兩位大夫的尊姓大名?”


    兩名太醫急忙向姬澄瀛躬身施禮道:“微臣劉章生,馬紅寶拜見殿下。”


    姬澄瀛頷首道:“好,你們的名字我記下了。若是竇公子平安無事,我定會請太醫令賞賜二位。”


    劉章生和馬紅寶自然聽得懂這位九皇子的未盡之言,偷偷擦擦額頭冷汗連聲拜謝。


    姬澄澈向姬澄瀛點點頭,暗自將大同真罡渡入竇虎體內,替他護持心脈,問敖嬌道:“刺客行刺時你可在場?”


    “我在,當時董博士吃好晚飯去散步,我和竇虎跟在他的身後保持大約五丈遠的距離,剛好三個國子監的雜役迎麵走了過來。起初我們並未在意,誰知這三人突然拔出短刀刺向董博士。竇虎大吼一聲衝上去推開董博士,自己的胸口卻捱了一刀。”


    說到竇虎受傷的經過,敖嬌咬牙切齒。


    “那三個刺客正要再向董博士下手,旁邊又衝上來兩個同樣雜役打扮的人和他們惡戰成一團。沒一會兒,又有幾個雜役現身將刺客團團包圍。刺客眼見無法逃脫便拚命死戰,當場被宰了兩個,還有一個大腿受傷,最後自己抹了脖子。”


    姬澄澈仔細聽完,暗自思忖那後麵趕來的雜役應該都是林宗棠暗中派來保護董天舒的高手,幸好如此,否則單憑竇虎和敖嬌恐怕獨木難支。


    “那三個刺客在死前有沒有說什麽?”


    敖嬌想了想,迴憶道:“他們廝殺時並不曾開口,直到最後一個刺客自盡時才喊了一聲:‘叱吒’。”


    “叱吒?”姬澄瀛清秀的眉毛輕輕一挑,訝異道:“是楚國的暗者?”


    “可能麽?”姬澄澈冷笑道:“不過是手段拙劣的嫁禍之計罷了,這幕後主使,怕是自己人才對!”


    這時候林宗棠推門進來,看到姬澄澈在運功為竇虎療傷,立刻緊步上前阻止道:“澄澈殿下,你昨日剛和步滄桑惡鬥一場,實不宜再耗損功力。”


    姬澄澈輕描淡寫道:“沒關係,林大人可是從刺客身上找到線索了?”


    林宗棠點點頭,揮手讓劉章生和馬紅寶退下,迴答道:“刺客的確是楚國的暗者,不過他們還有一重更蹊蹺的身份——法家弟子!”


    “法家?”姬澄澈凜然生疑道:“法家宗主韓無非不是原本的大秦大理寺卿麽,他怎麽會……?”


    林宗棠答道:“應該不是這一支,而是當年背叛大秦遁入江湖的殤馗手下。此人乃是韓無非的同門師弟,因為爭奪宗主之位失敗忿而叛教自立門戶。由於遭受大秦追殺隱遁起來,這些年隱於暗處行蹤詭秘,不想門下弟子竟會在天都城刺殺本朝重臣。”


    姬澄瀛疑惑道:“莫非殤馗已暗中投靠了項翼?”


    林宗棠搖頭道:“這種可能性不是完全沒有,但很小。”


    姬澄澈接口道:“如果殤馗是項翼的人,根本不可能這麽快得知董天舒的事情,更不可能這麽快就下手。何況,對於項翼來說,這件事除了激怒大漢引火燒身沒有任何好處。”


    林宗棠向姬澄瀛解釋道:“如今兩國在邊境陳兵百萬一觸即發,如此敏感時刻項翼怎會為了除掉一個與己無關的文臣而暴露自己在天都城的力量?這件事十有八九是有人指使殤馗利用潛伏在楚國暗者組織裏的門徒進行刺殺,企圖一石數鳥將天都城的水攪渾。”


    姬澄澈道:“此事看似複雜,但我感興趣的隻是消息何以這麽快便泄露出去?”


    林宗棠沉聲道:“昨天陛下暗訪國子監接見董天舒,知情者不過寥寥數人。拋開我和八殿下,就隻有嚴金石和陳思邈能夠曉得。至於金吾將軍孟海山,他隻知陛下到過國子監,但不可能清楚董天舒的事。”


    說到這裏林宗棠頓了頓補充道:“陳思邈是我的人。”


    姬澄瀛愕然道:“如此說來,豈不是嚴祭酒的嫌疑最大?”


    林宗棠微微皺眉道:“我雖有懷疑,但一無真憑實據再則嚴金石是嚴皇後的堂兄,不能不謹慎從事。”


    姬澄瀛沉吟道:“我和八哥來國子監前,父皇親口交代這件事不管涉及到誰,必須……一查到底。”


    林宗棠對姬天權的脾氣最熟悉不過,曉得他在盛怒之下絕對不會這般文縐縐的說話,肯定後麵還會拖上一句什麽“幹不了別幹”之類。


    他微一沉思便俯首應道:“老臣謹遵聖旨。”


    待抬頭時,臉上神情已看不出任何波動起伏,麵色冷毅道:“嚴金石已經離開國子監迴府,我稍後便安排人去請他來,他若不肯便綁了來,三木五刑不怕他不吐露實情。”


    姬澄澈苦笑道:“我擔心,若果真是嚴金石泄露了消息,他將幕後那人供出來,又能如何?到時候,你更不好辦。”


    林宗棠望向沉睡中的竇虎,緩緩道:“這件事情總要有人出來負責。不管誰是主謀之人,我隻按陛下的意思辦,查便查到底。”


    姬澄瀛頷首道:“林大人,我會將剛才的對話如實稟報父皇。另外,父皇要接董博士入宮秉燭夜談,請您準備一下。”


    林宗棠答應道:“我陪你去見董天舒。”


    兩人向姬澄澈告辭,走出了屋外。


    敖嬌忍了半天,終於憋不住道:“殿下,這事、這事難道會和皇……後有關?”


    姬澄澈搖頭道:“沒有真憑實據,一切都隻是揣測。剛才的話你不可再說,更不可對其他人說,即使是對竇虎,也必須守口如瓶。”


    敖嬌“哦”了聲,她雖性子直爽大大咧咧,但畢竟出身官宦人家。想到方才屋中三人的密談,再想到此事提及嚴皇後、殤馗、嚴青衛、項翼……這一連串如雷貫耳權傾四海的大人物名字,心底不自覺升起一股寒意。


    姬澄澈見狀微微一笑,握了握敖嬌發冷的手道:“別怕,有我呢。”


    敖嬌的心一下子安定了許多,感受到姬澄澈手上傳遞來的力量與熱意,臉不由發燙道:“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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