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隱走進林寒寺的營帳時,他正和鐵櫟等人在低聲商議什麽。


    營帳中的氣氛凝重而壓抑,從各人的表情來看方才林寒寺與汪拓北的會麵肯定不怎麽愉快。


    看到林隱走進營帳,神情激動的鐵櫟突然住嘴不言。


    林寒寺望了眼兒子,濃眉立時一蹙道:“林隱,你跟人打架了?”


    林隱默不作聲徑直來到林寒寺的麵前,在旁人詫異的目光中驀然跪倒,說道:“我剛剛打了汪柔、戈世達、齊陽輝他們一頓。”


    “什麽,你打了汪柔、戈世達?”林寒寺吃了驚,問道:“到底是怎麽迴事?”


    林隱簡單地將事情經過說了,隻隱去了姬澄澈施展風靈咒的事,垂首道:“孩兒違抗了父親的命令,請父親責罰。”


    林寒寺默然注視林隱,眉頭卻是揪成一團。


    知子莫如父,即使林隱不說林寒寺也相信自己的兒子絕不會無緣無故招惹汪柔動手打人,然而汪拓北、戈壁奇,就是冰原上最狡詐的狐狸和最兇狠的野獸,根本不講道理。


    他剛才去見汪拓北,這位星野部落的大那顔聯合戈壁奇,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要自己將饒山鬼騎兵所獲悉數上繳,由這兩人主持歸還原主。


    原主,當林寒寺聽到從汪拓北的嘴裏吐出這兩個字,心裏不由冷笑幾聲。莫說饒山鬼騎兵的屠刀之下從無生還之人,即使有,林寒寺也不相信汪拓北會將這些財貨雙手奉還。


    除此以外,汪拓北還提出夜火部落今後的敬獻要在原有基礎上再加五成,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敲骨吸髓。


    最後一條,林隱必須長留星野城,美其名曰收作汪拓北的義子,實為人質。


    林寒寺幾次恨不得當場掀翻桌席,拔刀和汪拓北、戈壁奇幹一場。


    但他終究忍住了,因為一旦這麽幹,包括自己在內的夜火部落所有人都休想活著離開星野城。


    不料,這邊的危機尚未化解,那邊林隱又打了汪柔和戈世達。


    林寒寺想也不用想就能猜到,此刻汪拓北必定在和戈壁奇密議,如何借題發揮將自己逼入絕境,逼夜火部落低頭就範。


    他的雙拳不經意地握緊,手背上的青筋如怒龍般跳動起來。


    “揍得好!”鐵櫟幹脆利落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要我說揍得太輕了點兒。”


    林隱看了眼鐵櫟,心中生出一絲感激之情。他明白,鐵櫟這麽說是想幫自己解圍。


    林寒寺的臉漸漸變冷,說道:“林隱,不管你有怎樣的理由和借口,也不該毆打大那顔的女兒和戈壁奇的兒子。你不聽我警告在先,惡意傷人在後……鐵櫟!”


    “嗯?”鐵櫟呆了呆,已然察覺林寒寺的口風不對,忙道:“可是那羅……”


    林寒寺不等他把話說出口,冷然道:“按照夜火部落的族規,該如何處置?”


    “那羅,他是你的兒子!”鐵櫟叫道:“再說那也是因為……”


    “我的兒子,與部族其他人有何不同?”林寒寺冷臉道:“告訴我族規是怎麽說的!”


    鐵櫟臉孔血紅瞪視林寒寺,強忍憤慨答道:“違抗那羅命令,鞭十下;惡意傷人,鞭十下。”


    林寒寺不容置疑地揮手道:“來人,將林隱拉到帳外,鐵櫟行刑。誰若敢徇私舞弊,便再加他十鞭!”


    鐵櫟勃然變色道:“那羅,別說一個孩子,就算我鐵櫟捱上二十鞭也會丟掉半條性命!你於心何忍?求那羅收迴成命!”


    “求那羅收迴成命!”營帳裏的其他族人紛紛為林隱求情。


    林寒寺掃視眾人斬釘截鐵道:“你們都忘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是什麽?”


    “可是……”鐵櫟憤懣地跺腳,卻無法再說下去。


    “多謝各位叔叔伯伯,我做了錯事,理當受罰。”


    林隱忽然站起身向營帳外走去,平靜道:“鐵櫟叔叔,你來行刑。”


    林寒寺案桌下的拳頭握得更緊,凝視兒子的背影硬忍住沒有說話。


    包括鐵櫟在內的族人均都不理解目前的危局,兒子卻懂了。


    這是父子間一份何其珍貴而又沉重的信任與敬愛,此際卻如同鋒利的刀刃在剜割他。


    他的身軀微微顫抖,深深吸了口氣低下頭去,不再去看兒子的背影。


    鐵櫟看看默然不語的林寒寺,再瞅瞅已經走到營帳外跪下等待行刑的林隱,無可發泄地一聲怒吼衝出帳外。


    林隱將衣服褪到腰部,裸露脊背對著鐵櫟,身體始終繃得很直,就似一杆鐵矛!


    鐵櫟從一名族人的手中接過專門行刑用的蟒皮鞭,望著林隱尚且稚嫩的肩膀與脊梁,忽然感到眼眶濕熱。


    “鐵櫟叔叔,我準備好了,開始吧。”林隱低聲道,一陣大風吹來,流翠原上要變天了。


    “林隱,你有種!”


    鐵櫟咬咬牙,蟒皮鞭唿嘯著挾裹尖銳的風聲向林隱的背脊抽落。


    “啪!”第一鞭,結結實實抽打在林隱的背上,頓時皮開肉綻血如泉湧。林隱雖早有準備但身軀仍猛烈一顫向前撲倒,他雙手撐地一聲不吭,強忍著背上錐心刺骨的痛楚,慢慢挺直了身軀。


    “林隱!”鐵櫟的眼眶紅了,握鞭的手竟是抖得厲害。


    林寒寺站在營帳中,耳朵中聽到蟒皮鞭落在兒子身上清脆的一響。


    這一鞭仿佛直抽到他的心底,疼得五髒六腑都在扭曲,痛苦地從齒縫裏艱難吐字道:“一!”


    “啪!”第二鞭落下,兩道觸目驚心的鞭痕在林隱的背上拉開長長的血口。


    每一個夜火族人都聚攏過來,他們都是部落中無畏的鐵血勇士,即使麵對死亡也不會眨一眨眼,現在卻隻能沉默著圍觀。


    林寒寺在夜火部落擁有至高無上的威信,不止是夜火四傑,所有族人都信任與崇拜著自己的首領。


    但這一次,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於以往,每個人的眼中都升騰起兩團火焰,痛惜與憤怒。


    “啪!”第三鞭落下,林隱覺得自己的脊梁好似斷了,火辣辣的疼痛燒灼著每一根神經,眼前一片血色看不清景物,神智卻奇異地進入到一種空靈狀態。


    他並未運功抵抗,吃力地撐手再次挺直脊梁。


    天色愈發地陰沉,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眾人的心頭已是陰霾密布雷電交加。


    這時候夜火部落的營地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囂,汪拓北、戈壁奇、齊武等龍族各大部落的首領帶著他們哭哭啼啼鼻青臉腫的子女,還有大批的部眾氣勢洶洶登門問罪,待看到跪在營帳外正在受刑的林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林兄,你這是……”汪拓北愕然問道,一半是裝出來的另一半則是訝異於林寒寺居然真能狠下心對林隱施鞭刑。


    這不是演戲,而是真的在行刑。


    他原本準備興師問罪好好收拾林寒寺一番,然後再順勢逼迫對方答應自己開出的各種條件。孰料林寒寺已將兒子拖出營帳痛下狠手,這口倒不好開了。


    林寒寺見汪拓北等人到來,便走出營帳迎接道:“大那顔,犬子無知闖下大禍,我正在按族規懲戒,倒教您見笑了。”


    汪拓北身材臃腫,圓圓的臉上永遠是笑容可掬,宛若彌勒佛般。但親近他的人都明白,大那顔笑得越歡暢,心裏的殺機越重。


    他的臉色陰晴不定,嗬嗬笑道:“哪裏哪裏,都是些孩子難免會起些爭執,林兄又何必當真。”


    話音方落,“啪”的又是一鞭抽落到林隱的背上。


    這次林隱沒能撐住,身體倒地就著慣性翻滾出去,在地上畫出一條血紅的痕印。


    汪柔畢竟是個少女,低低驚唿一聲蒙上眼睛不敢再看。


    戈世達兩眼閃著興奮的光芒,盯著渾身是血的林隱嘿嘿笑道:“活該!別躺在地上裝死,要換我來行刑,三兩鞭就要你狗命!”


    一眾夜火部落的戰士聞言無不義憤填膺,雙目噴火怒視戈世達。


    林寒寺微笑道:“大那顔,既然來了,不如請進營帳。”


    “不必了,”戈壁奇冷笑道:“我們不是來做客的。”


    “啪!”剛剛抬起身的林隱,又被一鞭抽倒在地,久久不能起來。


    “喂,別裝死!”齊陽輝叫道:“你先前不是很牛麽,有種起來再打啊!”


    趴在地上的林隱抬起頭,望向齊陽輝,那冰冷的眼神盯得他心頭突震。


    林隱吐出一口血沫,搖搖晃晃挺起身,用盡所有氣力大吼道:“五!”


    “啪!”


    “啪!”


    “啪!”


    蟒皮鞭一記一記落下,濺起一蓬蓬血花。騷動的人群逐漸安靜,汪拓北的麵容漸漸露出訝異之色,目光須臾不離地注視林隱,其中有陰冷有讚賞更有一絲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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