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又是一個黎明到來。


    像過去的兩個多月一樣,姬澄澈被林隱從暖和的被窩裏拽起來,睡眼惺忪地爬上雪頂,開始一天的修煉。


    他盤腿坐在一方冰岩上,前方十尺便是懸崖的盡頭,雲海滾滾從風中來往風中去。


    背後是靜謐的龍湖,沿著湖岸的下一個迴水灣處,下林隱站在雪地裏,一次次反複練習拔劍的動作。


    吸氣、拔劍、劈出、吐氣,收劍……


    兩個月裏,他循環往複始終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卻從來不覺得枯燥與乏味。


    姬澄澈則要安靜許多,他的雙手在小腹前結成納虛法印,緩緩地吐納調息。


    一口冷冽的空氣輕輕吸入到喉嚨裏,他輕而易舉地捕捉到隱藏在其中的那一絲微弱的元氣,而後聚精會神慢慢剝離凝練,將它引導向小腹。


    “唿——”潮濕的濁氣從鼻孔裏噴薄出來,那縷提煉而成的精純元氣順勢納入了姬澄澈體內的小乾坤。


    此刻,他的小乾坤之中依舊一片混沌黑暗,感受不到半點生氣,唯有一小簇金色的焰苗如火炬般在搖曳躍動。


    那縷精純的元氣幻化作一抹金色的絲光,小心翼翼地融入到焰苗中。


    在整個過程中姬澄澈始終聚精會神,不敢有絲毫分神或鬆懈,直至絲光與焰苗水乳交融,才輕輕地透了口氣。


    那感覺就像往沸騰的油鍋裏加注了一滴冰水,隻要一點兒不經意的瑕疵,就可能引發油鍋起火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如此周而複始不知多少次,焰苗比起開始時似乎稍稍壯大了一圈。


    姬澄澈正想收功歇口氣,突然察覺到那焰苗微微顫了顫,仿似是被風吹動到。


    然而小乾坤裏根本沒有風,至少現在不可能有,這點姬澄澈非常確定。


    他的心情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甚至還有些隱隱的興奮與期盼,依照大先生教導的運功口訣徹底放鬆全身,什麽也不去想什麽也不去做。


    須臾之後,焰苗開始自發地膨脹,速度卻緩慢得讓人幾乎覺察不到任何變化。


    終於要突破了!


    姬澄澈的心底裏不由自主生出一絲激動之情,心神亦隨之微微波動。


    “唿——”那朵焰苗遽然搖曳起來,好似隨時都有可能砰然爆開。


    姬澄澈凜然一驚,急忙收斂雜念平複心神,緊張地注視著那團動蕩的焰苗。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拉長直至遊離到虛空外,那焰苗逐漸平靜下來,重新向外膨脹。


    這一次,姬澄澈不敢再有一絲一毫分神,專注地守候著。


    又不知過了多少久,焰苗膨脹到最初的兩倍有餘,忽然遇到了極大的阻力被壓製住成長。


    焰苗不甘地顫動起來,宛若金色的波浪般不停地衝擊著四周那道看不見的壁壘。


    它的力量在壓抑中緩緩積聚,猶如一座躁動的火山,發出低低的咆哮。


    “來了,就要來了——”


    姬澄澈咬咬牙,猛然深吸一口氣,將從中煉化出來的一縷元氣狠狠納入小乾坤中。


    “嗚——”油鍋開了。


    那團焰苗像是被最後這一縷元氣徹底點燃,所有積聚壓抑的力量瞬間爆發,似暴怒的火山將熾烈的岩漿迸爆炸裂!


    “轟!”姬澄澈就看到焰苗在一霎中炸開,頓時腦海裏充斥著金色的強光,伴隨著錐心刺骨的劇痛撕裂了每一絲意識。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乃至魂魄也在這一刹那分崩離析化作雲煙,巨大的痛楚如洪水沒頂,禁不住仰起頭發出一記長長的嘶吼。


    “嗬——”


    一口鮮血如箭矢般噴出,他的身軀劇烈顫抖冒出濃烈的黑色煙氣。


    那邊林隱聽出異樣,立刻丟下手中的長刀飛奔過來,卻被一隻手輕輕按住。


    “不要動。”


    大先生飄然出現在姬澄澈的身旁,阻止住林隱。


    他的目光平和鎮定,靜靜地凝視姬澄澈緊閉的雙眼,好似能夠穿透過去直射內心。


    “師傅?”林隱詫異地抬頭望向他。


    “他在渡劫突破,不會有事。”大先生微笑說道。


    林隱便不再說話,安靜地立在大先生身邊注視著姬澄澈,雙手卻不自禁地攥成拳頭重重緊了緊。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過去,姬澄澈的身體漸漸恢複平靜,體內散發出來的黑色煙氣緩緩轉淡直至消散。


    他的神智開始複蘇,驚喜地發現自己體內的小乾坤亮了起來!


    盡管這光亮並不明顯,看上去依舊是那樣的幽暗靜寂,但已能隱隱約約觀察到內裏神奇的景狀。


    那是什麽聲音,隆隆作響迴蕩在心頭?


    他訝異地轉念望去,就看到小乾坤模模糊糊仿佛有波濤在洶湧在澎湃,竟似是一片無邊無際黑色的海。


    那海麵是如此的壯闊,波瀾起伏浪花飛濺,隱隱泛起異常微弱的金色光縷。


    這是萬年玄霜聖龍之心所蘊藏的精血,遠遠超出了世人的想象。


    隻是在這若隱若現的黑海上空,仍然是黑暗死寂的混沌,那是他尚未開啟的識天。


    饒是如此,一陣難以言喻的欣喜之情已淹沒了姬澄澈。


    兩個月,自己便晉升鴻蒙初分境。記得巨崇德曾經誇耀過,他當初隻用了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就成功突破鴻蒙初分之境。


    如今,不曉得有誰還能比他更快?看起來,自己委實是個天才,天才中的天才。


    姬澄澈的心裏不禁有些小得意,雖然那片靈海中的磅礴力量現在還不屬於他,但早晚自己會牢牢掌握!


    就在這時候,他的腦海驀然間微微恍惚,眼底的小乾坤彈指間隱退消逝,竟又來到了巫聖大殿中。


    “啊?”姬澄澈驚訝地低唿出聲:“我好像沒睡覺吧?”


    “你好像很不喜歡看見我?”話音中,唐虞的身影如水波紋般徐徐蕩漾浮現。


    “不,不是。”姬澄澈趕忙否認,他實是怕極了這個老鬼,“我隻是有點兒奇怪。”


    “奇怪我為何要招引你來?”唐虞永遠是一副陰沉沉的死人臉,就好像姬澄澈是剛挖了他的墳把他從不見一點陽光的土裏刨出來一樣。


    “不會又是想聽我背書吧?”姬澄澈猜測道。


    唐虞道:“十萬巫典如今已全部印刻在你的心中,老夫決定送你一點小禮物。”


    “不用,不用。”姬澄澈連連搖頭,老鬼的禮物,可想而知也一定是鬼東西!


    唐虞笑了起來,神情卻顯得愈發陰森詭異,緩緩道:“不用怕。老夫一生為所欲,臨要走了還收下一個天才弟子。你的記憶與領悟能力百年罕見,短短兩個半月便牢記所有巫典,老夫餘願已了,再無遺憾。”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如今我已經不能再繼續留在這個世界。臨行前,我將運用殘存的元神為你打開識天,開啟巫道之門。”


    “你要……離開這個世界?”姬澄澈有些吃驚,卻猜不破想不透唐虞一番話的含義。唐老鬼不是早就死了麽?還是說,他準備放過自己?


    唐虞看出他的心思,嘿嘿一笑道:“我雖離開,但你能傳我衣缽便是緣分,此後不能再相見。老夫遠去之時,想再送你一程!”


    姬澄澈心中忐忑不定,不曉得是該喜該憂,問道:“您離開後……打算去哪裏?”


    “不是打算去,而是我必須去的地方。”


    唐虞輕輕一歎,麵容中流露出一縷落寞之色道:“許多老友恐怕已在那邊等不及了吧?哈哈,臨去前能夠與你師徒一場,亦算一樁意外之喜。”


    姬澄澈聽著聽著漠然胸口一酸,這才發現兩人相處多日,待到真正訣別時,竟有些戀戀不舍。這一份感情,平日裏竟是不如何覺得。


    “那以後我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了?”


    “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清楚?也許我們會在一個意料不到的地方重逢呢?”


    唐虞嘿然道:“小子,我無事之時替你占了一卦,你天生機敏多智,命中卻注定多災多難顛沛流離,是否能渡盡劫難否極泰來,全看你的造化。老夫送你八字真言——十年雪落,花開見岸。”


    “我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命挺有意思。小子,道破天機會遭天譴,而且會很無趣,你一路慢慢前行到遇見時自會明白。很快,與你宿命相連的一個人即將出現。記住,上天因為特別厚愛垂青你,才會故意捉弄折磨你,好好享受你的美妙人生吧!”


    不等姬澄澈開口,他哼了聲道:“禹天則已察覺到了你的異常,就要出手驅逐老夫了。我讓你做的三件事你都對他說了?”


    姬澄澈望著唐虞看不出喜怒的臉,含糊其辭道:“說了一點點,但都不是關鍵。”


    唐虞“嘿”了聲道:“老夫這就親自和他聊一聊,免得這老家夥不死心。”


    “轟!”姬澄澈的耳邊響起一記驚天動地的轟鳴,整座巫聖大殿化作了熊熊輝光從四麵八方向他湧來。


    唐虞的身影迅速消融在排山倒海的輝光中,隻剩下那陰沉沉而略帶感慨的聲音說道:“小子,你記得老夫剛才的話也好,最好統統忘記。這世上人人都講宿命尋歸宿,其實全是糊弄人的狗屁玩意兒!我就是被這狗屁宿命欺騙,浪費了一世大好的光陰。趁還活著,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等死了再後悔!”


    姬澄澈聽出唐虞話中的離別叮囑之意,不等他開口唿喚,眼前紅光閃現彌漫而來,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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