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g大小樹林裏那恍若南柯一夢的夜晚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秦子默——一次也沒有。


    倒是沙沙,除了練琴排舞之外,偶爾還會粘在我身旁,跟我和唐少麟去上自修。


    她口中的秦子默,麵臨畢業,依然很忙,而且似乎身體一直微恙。


    我直覺有什麽地方不對,但是我想了又想,最終什麽也沒問。


    我沒有那個立場。


    麵對單純而快樂的沙沙,我總是有一種深重的罪惡感。


    我想,或許時間會衝淡我不應該擁有的一些情感……


    我的十八歲生日快到了。


    沙沙十分歉疚,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汐汐,我剛好二十八號那天要在大禮堂彩排,對不起,晚上沒有辦法給你過生日了。”


    她的神情非常非常地懊惱。


    我心中一陣暖意,捏捏她小巧的鼻子,“沒關係,小生日而已,你安心去排練,吃完晚飯我去看你彩排。”


    她感激地一笑。


    其實,我跟唐少麟早就約好了,和我們宿舍的小白兔、歡歡一起去吃個晚飯,然後大家再浩浩蕩蕩一起去給沙沙捧捧場打打氣。


    她一直就是那個我們疼愛的小妹妹。


    不是沒想過也許會碰到那個人,但是我別無選擇,從一開始就是。


    二十八號,又是一個周末,一大早沙沙就去排練了,要整整一天。


    下午,我在宿舍洗衣服。剛剛去澡堂洗了個澡,又接到媽媽的電話,心情大好,情不自禁地邊哼歌邊洗衣服。


    桌上,放著歡歡她們送給我的一束鮮花,我最愛的潔白色百合花。收音機裏流瀉著悠揚的音樂,很老的一首歌——carpenter的yesterdayoncemore(昔日重來),我正跟在後麵瞎哼哼。


    電話鈴響。歡歡不情願地放下書去接,一會兒朝我叫:“林汐,找你的。”


    我擦幹手,快快樂樂去接:“喂,請問哪位?”


    電話那頭顯然沒有感染到我歡快的情緒,一個似乎在哪聽過但冷淡的聲音:“喂,請問是林汐嗎?”


    我一怔,“是我。”


    那個依然冷淡的聲音自報家門:“我是向凡,你記起來了嗎,”他頓了頓,“子默的老鄉。”


    我愕然,向凡,那把劍?他會有什麽事找我?


    我“哦”了一聲:“記得記得。”


    向凡幹脆利落地說:“我找你有事,現在就在你樓下,你趕快下來。”“啪”的一聲電話斷了。


    我放下電話,愣了半天,難道是……


    直到歡歡抬起頭,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林汐,你沒事吧?”我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脫下洗衣服專用的外套,飛快地穿上長羽絨衣,拿起包和手機就急匆匆往外衝。臨走時,匆匆忙忙對歡歡說:“我有事,先出去一下,晚上等我迴來吃飯。”


    歡歡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傻傻地“哦”了一聲。


    外麵很冷。迎麵吹來一陣寒風,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向凡在我不遠處看著我,手上似乎還拎著一個包。


    他的眼神和吃火鍋那晚一樣,怪怪的。


    “找個地方,我有事跟你說。”他走過來,命令般地對我說。


    片刻之後,我們倆站在那個滿眼蕭索的小竹林中。


    我看著他,他卻低頭沉默不語。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忍不住,正想開口問他到底有什麽事,他突然抬頭,眼裏滿是譴責,聲音像鞭子一個字一個字抽在我身上:“林汐,你還嫌子默被你折磨得不夠嗎?”


    我的身體瑟縮了一下,潤潤唇想開口,但每個字說起來似乎都有些困難:“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向凡瞪著我,一字一句地說:“你不明白,你怎麽會不明白?!你怎麽可能不明白!”


    他頓了頓,仿佛拚命在壓抑心中的怒氣,完全沒有了初見時的和善,“從我們大二開學起,子默就有點不對勁,要知道他一心想著出國深造,平時除了學習之外,最多跟我們一起打打球出去喝喝酒,對其他一概不熱衷。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問我一個怪問題,他的表情古裏古怪,‘向凡,你有沒有跟女孩子拌過嘴,還覺得很過癮?’”


    說到這兒,向凡的嘴角有些微柔和,他微微側過臉去,“我當時聽得實在太吃驚了,要知道他是我們係出了名的不解風情的木頭,於是就悄悄告訴了夏言,他是情場高手,斷定子默一準是開了竅,看上誰了。但是,不管我和夏言他們怎麽問他、逼他、引誘他,他死都不肯說。我們不得要領,隻好用排除法,東猜西猜地亂猜一氣。猜到後來,夏言斷定子默是在他家,知慕少艾地看上了漂亮又有點嬌氣的沙沙小妹妹,於是夏言和少麒就有事沒事拽子默迴去,給他進一步製造機會。奇怪的是,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他,還真的每次都肯去。


    “我們上大三那年,有一陣子沙沙常打電話來找子默,但他多半不在,就算接到了也平平常常的看不出什麽,倒讓我們有點大跌眼鏡,還以為他生性奇怪,就算喜歡上一個人,也這麽與眾不同。


    “後來我們私下裏議論的時候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直到有一次,我和子默在上自修,他相當心不在焉,一直在紙上塗塗抹抹的,後來趁他中途出去,我掀開蓋在紙上的書,一下子愣住了,因為我看到整張紙上,反反複複寫滿了兩個字,從沒見過的。


    “我一直琢磨不透子默為什麽要寫那兩個字。直到開學來吃飯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你聽到你的名字,看到子默看你,看到我們說話時子默刀子一樣的眼神。我知道,我們都錯了。我想那天,夏言大概也看出來了。”


    我低頭無意識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眼中緩緩升起霧氣。


    “大概兩個多月前的一個周末,我們在教室和指導老師討論畢業論文的選題,子默接到一個電話,我從來沒看到他那麽激動過,他什麽都沒來得及說,轉身就往外跑……”


    我震驚。那個電話,那個電話……


    向凡的聲音冷冷地又飄過來:“可是,當天晚上,我就接到了一個酒吧服務員給我打來的電話,我跑去一看,子默喝醉了,吐得一塌糊塗,醉得不省人事,那個服務生從他身上的通訊錄上找到我。我好不容易把他弄迴去,在路上我聽到他叫你的名字,一直在叫。”


    “從那天起,子默經常拉著我去喝酒。他什麽都不說,隻是他對什麽都提不上勁。”他又看了我一眼,“偶爾他也會跟沙沙一起,上上自修、逛逛校園,可是他總是意興闌珊提不上勁,一天比一天沉默,什麽話都不說。”


    霧氣更重了,我的鼻子發酸。


    “吃火鍋那次,你們走後,我們在茶館坐了會兒,一起把沙沙送迴去。子默又拉我和夏言去喝酒,他什麽都沒說,隻顧低頭喝酒,最後他隻說了一句話,‘林汐,為什麽一定要踩碎你給我的陽光,還有希望?’”


    霧氣氤氳成大滴大滴的水汽,一滴、兩滴、三滴……


    那天晚上……


    我低頭,淚水還在不停地、不停地墜跌……


    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輕地說:“子默現在在醫院。”


    我惶急,連忙擦擦眼淚,抬起頭,“他……怎麽了?”


    向凡淡淡地看著我,“還能怎樣,無非是喝酒過多再加飲食不當,腸胃出了點問題。今天一早送過去的,現在已經沒事,但是要留院觀察一下,我迴來給他拿點隨身衣物。”


    我急急忙忙地祈求地開口:“帶我去,帶我去看他。”


    寂靜了幾秒,向凡歎了口氣:“林汐,你們何苦彼此折磨。”


    我輕輕推開門,身後向凡低低地說:“你進去陪他,我去買些吃的。”說著把手中的包交給我,我點頭。


    向凡看著我,淡淡地又補了一句:“林汐,子默雖然看上去很驕傲,可是,”他遲疑了一下,“實際上,他非常非常脆弱。”


    他悄然離去。


    我走近,看著秦子默蒼白的臉,他瘦了。他穿著深藍色的毛衣,半蓋著被子,靜靜地躺在那兒。一個吊瓶掛在他的床頭,裏麵的液體緩緩地滴著。


    我輕輕坐在他身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的唿吸聲很清晰,他的胸脯隨著唿吸微微地起伏,他的嘴唇抿著、有些幹燥,他的眼睫毛還是那麽長,安安靜靜地閉著。


    我輕輕拉過他放在被子外麵的,沒有掛點滴的那隻手。


    他一無所覺。


    我看著那隻修長的手——


    高一那年,猝不及防伸過來,搶走了我的書。


    高二那年,伸過來扶住我向前跌的身體。


    高三那年,牽過我的手,在我手心放上一個小盒。


    大一開學後的那個秋夜,在桂花香中,牽著我,一直往前走;


    那個冬天的夜晚,在小竹林裏,輕輕撫過我的頭發。


    ……


    我的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上。


    不知過了多久。在淚眼模糊中,我感覺到他的手動了動。我連忙抬起頭,他正在看著我,臉色依舊蒼白。不知已經醒過來多久了。


    我,就那麽淚眼過虻乜醋潘。


    他靜靜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突然,他掙脫開我的手,緩緩坐了起來,“你來幹什麽?”他看向我,眼神中帶著一絲痛、一絲倔強,還有淡淡的哀傷,“再一次,在給了我無謂的希望之後,緊接著就把我打入深淵嗎?”


    他轉過頭去,微微閉眼,“我沒事。天就要黑了,你還是早點迴去吧。”


    我看著他瘦削的側臉,慢慢地艱難地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響得很急促。


    我想起了什麽,連忙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唐少麟焦灼的聲音:“林汐,你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我們都在等你……”


    我下意識地擦了擦臉,轉過身背對著床,遲遲疑疑地說:“我……”


    唐少麟又焦急地叫道:“李曉歡說你接了個電話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你到底在哪兒啊,沒什麽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靜下來,“我沒事,現在在人民醫院……”


    電話突然斷了,我對著電話“喂”了兩聲沒有反應,這才發現,我的手機沒電了。


    無奈地收了線,剛轉身,就被一隻手重重拽住衣服,我一時穩不住身體,跌落在他胸前。


    接著,我的頭被一隻手定住,我的身體跌入一個溫暖的胸膛,一雙溫熱的唇覆蓋下來,微微地有點苦澀又有點幹燥。


    良久,他放開我,他的頭略略抵住我的頭,就連他的唿吸都帶著些微痛楚,“林汐,我到底應該拿你怎麽辦?”


    對不起,沙沙,實在對不起。


    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認了。


    我重重地閉了閉眼,悄悄伸出手去,環住他的頭。


    他的身體明顯一震,接著他放開我,轉而看著我,眼裏有兩簇亮亮的火焰在跳動。


    他緊緊地注視著我,有點不確定地問:“林汐……”


    我伸出手去,摸摸他瘦削的臉,“不會喝酒還去喝,你對自己的評價很中肯,你的確是一個蠢蛋,無藥可救。”


    他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突然間他的臉上居然飛起了一片紅暈,咬著牙,“向……凡……”


    我不理會他的窘態,給他把身後的枕頭墊高,抬頭一看,又看到他的點滴快沒有了,於是趕快去叫護士來換,在換點滴瓶的過程中,他一直緊緊地拉著我。


    我低著頭,假裝看不見護士mm調侃的眼神。


    一陣忙亂過後,我小心翼翼地不牽動他掛著點滴的手,扶著他半靠在枕頭做的靠墊上麵,接著給他倒了一杯水,看著他喝下。


    他一直緊緊地盯著我,跟隨著我的身影。


    我又坐了下來,不看他,低著頭裝作很不經意的樣子,“還有,下次記得,送別人印章不要那麽小氣,要記得附帶送一盒印泥,要不給別人當垃圾隨手扔了怎麽辦?”


    他猛然坐了起來,我忙抬頭看他。


    他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的狂喜,“林汐……”


    我忙捂耳朵,“拜托,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聽,那也不用整天在我耳邊叫來叫去的。”


    他眨了眨眼,有點賭氣又有點委屈地咕噥著:“我現在是個病人。”說著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我驚訝地看向他,這、這、這,真的是那個驕傲冷漠的秦子默嗎?


    看著他瘦削的臉,我的心裏湧上一陣酸楚和甜蜜,我柔聲說:“是是是,你是病人你最大,肚子餓不餓?我出去看看向凡迴來沒。”


    “不!”他緊緊拉住我,像一個小孩,“你不許出去,我要你陪我,”再吸一口氣,“我要抱著你。”


    我哭笑不得地看了他半天,還是順從地坐到他身邊,他伸出那隻可以活動的手緊緊地攬著我。


    過了一會,他推推我,“幫我把外套拿來。”


    我不解,“幹嗎?”還是去拿了。


    他在口袋裏掏了一會兒,半天拿出一個什麽東西,“閉上眼睛,伸出手來。”


    我閉上眼,伸出手,一個小小的東西放在我的手心。


    我睜開眼,赫然是一枚精巧的戒指,樸素但是造型很典雅,鏤空的兩個心形交疊在一起。


    他輕輕在我耳邊說:“是我用三個月的零花錢買的,本來還以為沒機會在你過生日的時候送給你……”他輕輕地笑,“老天還是幫我的。”有些微得意。


    我握著那枚戒指,心裏暖暖的,暖暖的。


    我們就這樣,靜靜相擁。


    突然,門被大力推開。


    映入我眼簾的是滿頭滿臉大汗淋漓、一臉驚惶的唐少麟。


    他驚住了。


    我們也驚住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我看到唐少麟牽動了一下嘴角,說不清是什麽表情,說:“我真蠢,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他仿佛自言自語般,“我打不通你的電話,我就一直找一直找,找了大半個醫院,在走廊裏碰到向凡,他告訴我你在這兒……”


    他那麽疲倦的聲音輕輕地飄了過來:“我們一直在等你,等著給你過生日。不過我想,現在你大概不需要了……”


    他轉身,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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