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瑛趕到時,聽說劉思緲早已經成功脫逃,一臉的震驚,偷偷把郭小芬叫到一邊,問了問情況。郭小芬卻也隻說了個大概,絕口不提資料被劉思緲拿走的事。楚天瑛喃喃地問:“那她去哪裏了呢?”郭小芬也不迴答,徑自走了,還特意找到林鳳衝,提醒他也不要告訴楚天瑛。


    林鳳衝有些驚訝,“為啥,我看天瑛對思緲可是一往情深啊。”


    “官衣一穿,人味減半。”郭小芬冷冷地說,“你是經過考驗的,楚天瑛我可信不過……凝對著思緲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比蜜還甜,結果呢?”


    林鳳衝正無話可說,手機響了,剛一接聽,臉色就變了,“好!你們先審著,我馬上過去!”放下電話對郭小芬說:“健一集團的總裁蒙康一在晨練時遭到了刺殺,閃躲及時,隻受了輕傷,那個襲擊者被幾名保鏢當場抓住,扭送到公安局了,據說嘴裏一直在罵什麽‘可惜你沒去湖畔樓,不然讓你和那六個人一起死’……”


    “啊?!”郭小芬大吃一驚,“這麽說,這個人有可能是兇手啊!”


    林鳳衝點點頭,“走,和我一起去分局審審那個刺客,也叫上天瑛吧,畢竟這個案子是兩地協同偵辦的。”


    三個人一起來到了分局。楚天瑛對林鳳衝低聲說:“郭小芬不是刑警,讓她參與審訊,這合適嗎?”


    林鳳衝道:“沒關係,許局長批準她協助警方辦案的。”


    楚天瑛皺了皺眉,跟在林鳳衝身後走進了審訊室,一看坐在中間椅子上的那個戴著手銬的嫌犯,長著一張又瘦又長的黃臉,不由得一愣,走出門外跟一個工作人員說了幾句話,然後又折了迴來。


    這時審訊已經開始了。


    “姓名?”


    “黃克強。”


    “年齡?”


    “三十六。”


    “職業?”


    “無業遊民……”黃克強突然翻了一下眼皮,一臉無所謂地說,“我說警官,你甭費那個勁了,你不就是想問我幹了什麽,為什麽要幹嗎?我老實交代就是。我就想滅了姓蒙的滿門!”


    “蒙氏家族和你有什麽冤仇,你非要殺人家滿門?”林鳳衝問道。


    一刹那,黃克強的眼中突然盈滿了淚水,“因為……他們害死了我媽!”


    幾個參與審訊的人不禁一愣,林鳳衝本人就是個大孝子,一時竟有些結巴,“別……別哭,說說看,他們怎麽害死你媽了?”


    “今年春天,他們健一公司搞的什麽健康講座,我媽也被忽悠去了,現場賣那個五行陰陽鏡,一個要五千多元啊,我媽不想買,也不留家庭住址和電話,被他們扣著不讓走,關到一個小屋子裏連罵帶嚇的,我媽本來就有心髒病,結果……”他實在說不下去了,放聲痛哭起來。


    審訊室裏的眾人,一時間個個臉上麵帶戚容。郭小芬低聲對林鳳衝說:“我知道他,雷抗美教授跟我講過這個人,而且我想起來了,我去李家良家裏吊唁出來,和蒙衝說了幾句話,發現這個人躲在牆角,我以為他在跟蹤我,嚇了一跳,現在看來他其實是準備找機會對蒙衝下手。”


    一個工作人員悄悄地走了進來,對楚天瑛耳語了幾句,楚天瑛把桌子狠狠一拍,“黃克強,有道是冤有頭,債有主,健一公司這樣恐嚇你媽媽,你完全可以到派出所報案,怎麽可以肆意殺人?!”


    “你以為我沒有報嗎?我報了!結果怎麽樣?你們警方一句‘證據不足’就把我踢迴來了!”黃克強擦了一把淚,“我自己橫下心來找證據,恐嚇我媽的那幾個王八蛋早就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最後還是一個當天在會場打掃衛生的老頭子告訴了我事情的經過,我拉他當人證。誰知道隻過了一天,一天啊,再去找他他就說什麽都不記得了!我給他跪下磕頭,磕得額頭淌血,結果從那老頭子身後走出來一個叫蒙如虎的,把我狠狠打了一頓……你說,這都是他們的天下了,我要想給我媽報仇,除了拚上這一條命,還能咋辦?!”


    “所以,你就在湖畔樓殺了六個人?!”楚天瑛厲聲問。


    仿佛突然敲響了一麵銅鍾,不光黃克強,連郭小芬在內的所有人,耳朵都嗡地一下子響了。


    黃克強猛地抬起頭來,怔怔地瞪著楚天瑛,“這位警官,你說什麽?我聽不大懂。”


    “你聽得懂,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楚天瑛冷笑道,“我讓人把你的照片和指紋傳真給狐領子鄉派出所,草原旅店的老板認出你來了——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那又怎麽樣?”黃克強還是一副混不怕的架勢,“那些人又不是我殺的。”


    “也就是說,你承認你在發生命案的那個時間在狐領子鄉啦?”楚天瑛慢條斯理地說,“那麽,你給我們講講,你去幹什麽?”


    “我去旅行,去草原上看風景,行不行?”黃克強斜吊起一隻眼睛看著他。


    楚天瑛大怒,唿啦一下子站了起來,“給我老實點!”


    “楚處。”郭小芬輕輕地叫了一聲,她覺得楚天瑛有點反常,情緒似乎很不穩定。


    林鳳衝站起身,按了按楚天瑛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後走到黃克強麵前,掏出一盒煙問他:“抽不抽?”


    黃克強不解地看了看他,“你要給,我就抽。”


    林鳳衝抽出一根煙,讓黃克強叼上,拿出打火機給他點著了火兒,然後慢慢地說:“老黃,不瞞你說,你媽媽那事兒要是趕在我手裏,我把這身皮一扒,也去砍那幫王八蛋!”


    黃克強愣住了。


    “真的,咱倆沒什麽區別,無非是我穿製服你穿便服,我是警察你是嫌犯,其他的都一樣,脫光了進一個澡堂子,瞅年齡興許我還得叫你一聲哥呢……”林鳳衝歎了口氣,“我爸去世早,我媽癱在床上好多年了,當警察就是個沒日沒夜的差事,但凡有個能打盹兒的時間,我就往家奔,給老娘換洗衣服、翻身防褥瘡……快三張的人了,還單身一個,不怕你笑話,我是真的連搞對象的時間都沒有。跟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就佩服你也是個孝子。湖畔樓那案子,你一定知道什麽,要是你幹的,你就痛痛快快說出來,我豎個大拇指給你,上刑場我親自送你走;要不是你幹的,我更高興,因為我想你媽九泉之下就希望你平平安安過日子,不想你殺人,不想你替她報仇……”


    “你別說了,你別說了……”黃克強哭得像個孩子,“我一直想替我媽報仇,至少,要砍了蒙健一和蒙康一這倆畜生,可是總也不成功。後來花錢從健一公司內部打聽了個消息,說他們10月24號下午要去湖畔樓,我就拎著個包兒,裏麵裝上道具坐長途車去了狐領子鄉……”


    “什麽道具?”林鳳衝問。


    “一身黑色的長袍,還有一個死神的麵具,一把鐮刀。”黃克強說。


    林鳳衝更加不解,“你這是要幹什麽啊?”


    黃克強苦笑了一下,“我打聽到蒙健一有嚴重的心髒病,想夜裏潛進那個湖畔樓裏,扮成死神出現在他床前,不得活活嚇死他?警察一查,不過就是個心梗突發——反正他們也是把我媽媽嚇出心梗的,這叫一報還一報!”


    眾人聽得不寒而栗。林鳳衝道:“那你後來到湖畔樓實施了計劃沒有?”


    “沒有……說真的,倒是差點把我給嚇死。”黃克強的眼中突然閃現出一絲恐懼,“我頂著大風走到湖畔樓,發現那樓黑得跟一座大墳似的,我想這旅館再省電也得把門廳燈開著吧,怎麽一點兒光亮都沒有呢?心裏一陣陣發毛,老覺得裏麵會突然蹦出個僵屍。我繞了樓一圈,不敢進去,拿著手電筒從窗戶往裏麵照,照到東頭的那個大房間時,風吹得那個邪乎啊,手電筒的光跟碎了似的,裏麵模模糊糊的,特別大,特別空。我想這大概應該是個ktv包間,手電筒往下照了一照,當時嚇得我差點昏死過去……”


    聽著他那聲音發抖的講述,審訊室裏的人們都寒毛倒豎。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景象,一閉上眼就跟做噩夢似的:滿地都是一動不動的人,看也知道死得透透了,其中有一個就是蒙健一……最嚇人的是大門那裏,有一個老頭子後背頂著門坐著,肚子上插著一把刀,刀柄攥在另一個人手裏,捅他的那人靠在老頭子懷裏,也死了。這倆人我也認得,老頭子是經常在電視上給健一公司拍廣告的演員,捅死他的是打過我的那個蒙如虎。”黃克強一邊說一邊模仿著動作,“喏,就是這樣,蒙如虎那個樣子是兩隻手攥著刀捅進了老頭子的肚子裏,真他媽的狠啊……”


    郭小芬和楚天瑛對視了一眼,這是一個之前完全沒有了解到的情況。


    “魂飛魄散這個詞兒你們知道吧,我當時就是那個樣子,大風唿唿地往我耳朵裏灌啊,五髒六腑都冰冷冰冷的……後來手電筒沒電了,一個勁兒地閃,把我給閃醒了。我想不管是誰幫我報了仇,我今晚到這裏來都有殺人嫌疑啊,得趕緊溜。於是撒丫子就跑,跌跌撞撞的,老覺得腳腕子有雙手拉著似的,摔了好幾個跟頭才迴到了草原旅店,拿了東西就跑,跑了整整一夜,愣不覺得累。直到天亮了才搭上一輛車,那一夜我居然沒有嚇死也沒有凍死,真他媽的是個奇跡。”


    “那屋子裏躺著幾個人你還記得嗎?”林鳳衝問。


    黃克強搖搖頭,“我都嚇傻了,哪兒還顧得上數數啊。”


    “你說蒙如虎靠在老頭子的懷裏,蒙如虎的後腦勺有沒有傷口?地上有沒有一隻打碎的煙灰缸?”郭小芬問道。


    “這個我可沒看清……”


    “你再好好想想。”楚天瑛嚴肅地說。


    黃克強瞪了他一眼,“我想不出,我拿的是手電筒,又不是手術燈,照不了那麽清楚。”


    楚天瑛立刻說:“你想不出,那人就是你殺的!”


    “我倒真希望是我親手殺了那群王八蛋,可惜不是,你要存心誣陷我我也沒轍!”黃克強臉紅脖子粗,“要我說,就是那個五行陰陽鏡照得他們發了狂,玩火自焚,惡有惡報!”


    “把他帶出去!”楚天瑛厲聲命令道。


    立刻有兩個警察上來,一邊一個架起黃克強往外麵走。


    快到門口的時候,黃克強突然轉過頭來,望著林鳳衝問:“這位警官,你贏過嗎?”


    “嗯?”林鳳衝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這輩子沒贏過,從來都沒。從小到大,考試考不好,吃飯吃不胖,中學畢業就進了工廠,下崗後開了個煙攤又經常被人抄,開出租車掙的還不夠交份子錢的。你說你忙得顧不上娶媳婦,比這更慘的是娶了個媳婦還跟人跑了,就因為那人比我有錢。後來我總結,我做什麽都失敗,那我就安心當個孝子吧,除了做點小本買賣,我就在家伺候我媽。結果在樓下看見個健康講座的告示,讓她去聽,還把她害死了……”黃克強哽咽了,“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們從來都沒有贏過,贏的總是他們,是健一公司那樣的一群人!你以為他們死了就是輸了?我告訴你,他們其實一直在贏,還會不斷贏下去……”


    看著黃克強的背影,郭小芬喃喃地道:“不像……”


    “什麽不像?”楚天瑛問。


    “我是說他完全不像兇手。”郭小芬說。


    “什麽不像!”楚天瑛冷冷地說,“我看他就是兇手。”


    林鳳衝在旁邊說:“楚處,我也和郭小芬有同感。你想想,他說蒙如虎捅死李家良之後,死在李家良的身邊,那是誰把他的屍體移動了?又為什麽要用煙灰缸砸他腦袋?砸完後又是怎麽逃離那個門窗反鎖的密室的?這些問題都不解決,就認定黃克強是殺人兇手,我覺得這樣太武斷了!”


    “沒有什麽武斷的。”楚天瑛說,“案子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該水落石出了——”


    “楚處,我覺得今天的你有點不像你。”郭小芬盯著他說,“從前的你很冷靜,也很縝密,辦案中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今天這個樣子,我猜你是想早點鎖定兇手,就可以讓思緲免遭通緝吧?愛上一個人,就不惜讓另一個無辜的人蒙冤,這可不是一個人民警察應該做的事情……你一路奔波,太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連夜開車趕過來,楚天瑛的兩隻眼睛裏布滿血絲,他被郭小芬說中了心事,森然一笑,“我不和你鬥嘴,我現在就去下令,清理有關卷宗,做好結案準備,包括解除湖畔樓的封鎖……”


    說完,他大步走出審訊室。


    郭小芬感到手機振動了一下,拿起來一看,收到一條短信,是一個不知名的號碼發來的,隻有五個字——


    小郭,謝謝你。


    郭小芬立刻猜到了這是誰發來的,激動得眼眶一熱,知道現在打過去,對方也未必接聽,於是走到樓道裏的僻靜處,把剛才審訊黃克強的大致情況編了條短信發了過去。等了很久,手機又振動起來,她看也不看就接聽了,低低的聲音有些發顫,“思緲,你在哪裏——”


    “什麽思緲?”話筒裏傳來一個好奇的聲音。


    “唿延雲?”郭小芬一愣,立刻沒好氣地說,“你打來幹什麽?接著和你的同學們喝酒快活去吧!”


    “嗨,小郭,別說那些沒用的。”唿延雲說,“你剛才問思緲在哪兒……她失蹤了?”


    郭小芬哼了一聲,將思緲脫身的事情簡述了一遍。


    唿延雲道:“你馬上把她的新手機號告訴我,我要給她打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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