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珍還沒去縣衙立契,隔壁楊家先生了樁大事。


    出事的時候,亦珍正在另一邊顧娘子家中,與英姐兒說話。


    顧英又比年初時長高了許多,身量也長開了,濃眉大眼的,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子健康的活力與爽朗美麗。


    見著亦珍,英姐兒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之色,拉住了她的雙手,道:“珍姐兒,你來了!”


    亦珍迴握她的手,“英姐兒,我來了。”


    因家中母親曹氏最近身子不好,又出了謝家逼嫁的事,亦珍忙得團團轉,有好一陣子沒找英姐兒玩了。英姐自從母親顧娘子處得了半出師的評語,便接了更多母親顧娘子布置的作業,一樣忙於繡活,不得空暇。


    待亦珍大事抵定,英姐兒的繡活也做得了,天兒都進了九月末,快往十月去了。


    兩人坐在英姐兒的繡房中,圍著熏籠說話。


    “珍姐兒,對不住,這陣子一直忙著繡我娘布置的插屏,沒時間去找你玩兒。不知令堂身體可好些了?”英姐兒總覺得自己比亦珍大些,理應由自己照顧亦珍才是。


    “家母身體已經好些了,多謝英姐兒記掛。”亦珍擺擺手,“這有什麽對不住的?我還不是一樣忙得無暇來尋你玩麽?”


    兩人相視一笑,英姐兒又問起亦珍的打算來,“茶攤收了,你往後打算怎麽辦?那些人也實是可惡,欺淩鄉裏算什麽本事?!”


    說到最後,義憤填膺地一拍身邊的桌子,“嘭”的一聲,引得候在繡房外頭的丫鬟軟羅趕緊跑進來詢問:“小姐,怎麽了?”


    “沒事兒!”英姐兒轟小雞似地將丫鬟軟羅趕出閨房。


    自覺頗有壓力的亦珍看了,都不由自主地笑起來,“英姐兒,我沒事兒。”


    為不教英姐兒擔心,亦珍便將自己打算開個食鋪的事兒簡單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是麽?”


    英姐兒聽得雙眼明亮,“珍姐兒,你的食鋪開張之日,我一定去你鋪子裏捧場。”


    “歡迎!歡迎!榮幸之至。”亦珍仿佛已看見了到時的場景一般。


    兩個女孩兒家正有說有笑,忽然聽見外頭一陣喧嘩,聲音直頭過重重院落,傳了進來,越來越擾攘,竟大有誓不罷休的意思。


    英姐兒蹙了蹙濃長英氣的眉,喚了軟羅進來,“去看看,到底怎麽迴事兒,如此喧囂。”


    軟羅早將好奇心吊得高高的,隻礙於要伺候在小姐跟前,無令不得擅離。這會得了小姐的指使,脆生生應了聲“是”,便跑出院子,到前頭打聽去了。


    兩人還想接著繼續說話,奈何外頭吵嚷聲一浪高過一浪,哭天搶地不絕於耳,擾得人無法安生,兩人對視一眼,便攜手跑到二門上,有些好笑地現軟羅正扯了招娣,一並坐在一張條椅上,一邊嗑瓜子兒,一邊將耳朵貼在門縫上,聽外頭高一聲低一聲的叫喚。


    軟羅聽得全神貫注精神抖擻,全然不曾注意自家小姐同客人就站在身後。倒是招娣,畢竟是在顧娘子家中做客,不如在自家那般放得開,很快便現顧家小姐和自家小姐微笑著雙雙站在後麵。招娣忙扯了扯軟羅的袖子,軟羅頭也不迴撥開招娣的手,“別吵,外頭正熱鬧精彩呢!”


    招娣還想說什麽,英姐先一步伸手將食指豎在嘴唇上,示意招娣不要出聲,然後攜了亦珍,悄悄走過去,學著軟羅的樣子,傾身將耳朵貼在門縫上頭。


    外頭吵吵嚷嚷,聲高聲低,來來迴迴不過是那兩句“你還我女兒命來!”、“楊家欺人太甚!”、“不還我女兒公道,決不罷休!”……


    英姐兒與亦珍聽了幾句便覺得無趣,恰好顧娘子在繡房裏也聽見外頭擾攘,使了婆子出來查看,一見兩個丫鬟坐在條椅上,倒是兩位小姐都站在門後,一並貼著門縫聽壁角,趕緊出聲,訓斥軟羅沒伺候好小姐,又請英姐兒帶亦珍迴院子裏,夫人吩咐燉了冰糖燉梨送去。


    英姐兒一吐舌頭,暗想軟羅今兒怕是要吃管事媽媽一頓排頭了,故板著臉,“還不迴屋去,杵在這裏做什麽?”


    軟羅趕緊拉著招娣一溜煙似地跑了。


    婆子又絮絮叨叨,說小姐也大了,應舉止有禮,進退有度,再不能像小孩子一樣了……如此絮叨了一路,將英姐兒與亦珍送會繡房中,盯著兩人吃了冰糖燉梨,這才迴顧娘子處複命。


    英姐兒等婆子走了,這才將軟羅叫進來,安撫了好半晌,這才問起:“外頭究竟怎麽了?”


    軟羅便將自己聽來的零碎揉在一處,添油加醋地講了。


    原是楊老爺抬了懷了身子的掃地丫頭做妾,本已教絕了生育之力的大姨娘二姨娘心生不滿,偏楊夫人從娘家迴來之後,又冷了對楊老爺那一團火燙的心,為顯示自己的大度,另給楊老爺安排了通房。這下楊老爺在妾室通房之間應酬點卯,到底不是小夥子了,身體便有些吃不消。這時候便想著結之妻的好處來了。楊夫人當年,一邊伺候公婆,一邊還將他通身上下打理得幹幹淨淨齊齊整整的。這會兒人覺得不適意了,才驀然驚覺還是在夫人屋裏最舒服,不必哄著那幾個作天作地的婆娘,便宿在塗氏屋裏。


    這才在夫人屋裏歇了兩天,三姨娘便挺著個大肚子,自己跑到楊夫人屋裏立規矩。口口聲聲楊家書香門第,無規矩不成方圓,便是她有了身子,也不能仗著夫人寬善,老爺寵愛,便不將規矩放在眼裏雲雲。引得楊老爺一陣憐惜,吩咐楊夫人免了她的規矩,又送了許多吃食補品過去。這就看得大姨娘二姨娘紅了眼,趁著晚上吃飯的功夫,也學了三姨娘的樣子,到夫人跟前伺候用餐。偏偏三姨娘被許坐在一處吃飯,還要兩個姨娘殷殷服侍,簡直當眾打了二人的臉。


    用罷晚飯出來,三人各由身邊的丫鬟伺候著迴去,路上不知怎地,三姨娘摔了一跤,當晚便腹痛如絞,甚至都不及請大夫來,便娩下兩個已經成型的男胎來。偏偏今兒早晨,三姨娘的老子娘進城來,想給未出生的小外孫送廟裏請的平安符,恰恰碰上。見女兒氣若遊絲麵如金紙地躺在床上,楊家一副息事寧人,不予追究的模樣,頓時就不幹了。


    這才在門口吵了開來。


    英姐兒與亦珍聽得目瞪口呆。


    三姨娘好好的,忽然落了胎,這聽著便疑點重重,偏偏那樣重視子嗣,想再要個兒子的楊老爺卻不打算追究……兩個女孩兒對望一眼,心道這裏頭不定有什麽說不得的*。


    揮手叫軟羅退下,英姐兒沉默良久,才緩慢而堅定地對亦珍道:“我將來不嫁人,就陪在母親身邊,給她養老送終。”


    “英姐兒……”亦珍不知道說什麽勸她好。


    老話說得再正確不過: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女子遇人不淑,較之男子走錯了路,下場更加不堪。男人尚且可以揮揮手,道一聲“浪子迴頭金不換”,從此甩脫過往,人人稱道,女子卻不能。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一生竟不能為自己做一迴主,樁樁件件都由人擺布,不能自己。若父慈夫善子孝也就罷了,假使不,人生豈止“淒苦”二字可以形容?


    “你看那些男人三妻四妾,他自己快活了,可最後吃苦的,卻都是女人。”英姐兒聲音低沉,帶著說不出的痛恨意味。


    亦珍想起關於英姐兒她爹的那些傳言來,心知她自感身世,這時終於尋了出口,將心底的怨恨宣泄出來罷了。遂順著她的話頭安慰英姐兒,“這世上既有負心薄幸始亂終棄之輩,也不乏堅貞不移深情不悔之人,倒不能一竿子都打死了。隻是將來要擦亮了眼睛,不能光看表麵風光。”


    英姐兒曉得亦珍心地善良,這是變著法兒的開解她呢,隻不過兩個女孩子到底沒了說話的心思,又閑聊兩句,亦珍便從顧娘子家告辭出來,迴了自己家中。


    湯媽媽也在同曹氏說楊家這事。


    “外頭都傳遍了,不知誰請了裏正來,總要先將那老兩口安撫下來再說。堵著楊家的門口,哭天喊地的也不是個事兒。”


    曹氏歎息一聲,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楊家的寶哥兒才中了舉人,想不到家中就出了這樣的事,還搞得街坊四鄰人盡皆知,少不得對湯媽媽道:“真是福兮禍所伏啊。”


    “楊老爺從頭到尾都不曾露麵,聽下人說是犯了頭風,早晨便沒起來。裏裏外外悉數由楊夫人獨立支撐,又是請大夫,又與那老兩□涉,又要管束下人,也實在是不容易。”


    曹氏聞言,念了聲“阿彌陀佛”,出了這種事,他們也不好前去打擾,隻盼著那孩子早早度了,下次投個好人家。


    這時候亦珍迴來,曹氏與湯媽媽默契地不再談論此事。


    外頭又擾攘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安靜下來,想是裏正的勸說起了作用,亦或是許了那老兩口什麽好處,最後總算是太平了。


    晚上,亦珍睡在床上,望著床上承塵,久久不能成眠。


    作者有話要說:啊,抱歉今天睡了個難得的懶覺,這麽晚才來更新~


    想到過不一會都要吃午飯了,有少少罪惡感~</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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