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過來!”這時青龍大叫一聲,同時運起全身力氣掠身飛起,往淩星身後擋去。淩星自知險象環生,拚著命削尖了腦袋往岸上爬。等他終於將沉重的身軀拖拽上岸,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什麽東西被穿破的裂帛之聲。他迴過頭去,隻看到他大哥素白的衣衫被鮮血浸透。


    野獸巨大的爪牙穿透了青龍的心髒,他尚未來得及變身為龍,就這樣被懸掛著掉在空中,身板顯得那樣單薄。風吹動他的衣袂輕輕浮動,黏稠的液體自上麵流淌下來。一滴一滴,滑過淩星陡然睜大的火紅色眼睛的視線,緩慢而筆直的,落在肮髒汙濁的黑暗沼澤裏。


    “……”淩星發不出任何聲音,呆愣著無法動彈。他的眼睛直直的盯著那純白染血的身體,被拋出去,滑出絕望的弧線,墜落入黑色的汪洋大澤裏。血腥味早已勾出蠢蠢欲動的獵食者,爭先恐後的從澤裏冒出頭來,搶奪它們曾經的守護神的身體……


    那是他的大哥……雪白的身影漸漸沉入汙泥……


    他的大哥,青龍神尊,竟然就這樣……


    斷掉的半截尾巴不斷的冒出汩汩鮮血,將淩星原本就火紅的羽毛鍍上一層異樣的暗紅,疼痛由尾部末梢遍布周身,還有四周不斷從沼澤裏洶湧冒出各種奇形怪狀的猛獸,昏沉沉的天色,淩星都無能為力。


    他隻能呆愣著,徒勞的掙紮著。他揚起頭顱,晶瑩的水珠從那雙狹長的火紅色眼睛滑落而出,淋落在暗淡無光的羽毛上一瀉而下。發出最後一聲淒厲的啼鳴——


    黑沉沉的天空陡然一陣雷聲轟鳴,閃電破空而出,劈裏啪啦的彌漫整個天空,淒風冷雨驟然急降。大澤裏泥濘總得怪物伸展著獠牙與尖腳,猙獰的身軀在銀色的閃電之下更顯可怖。


    淩星倒在泥水裏,雙目半垂著。他聽到遠處傳來了陣陣嘶吼,暴戾,焦躁,淒厲。一隻黑色的巨龍撕破厚重的雲層,筆直的朝他衝下來。跟在後麵的,還有一頭雪白的老虎和一條銀色的巨蟒,夜奈也緊隨其後。


    幾人聽到淩星的唿喊便從北方天瞬閃而來,見到現場的情況都嚇出半身冷汗。隻見淩星的鳳凰真身躺在東方大澤岸邊的一汪血泊裏,丟了半截尾巴,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帶著一分絕望,令人心直直的墜落的下去。


    夜煞在半空中盤旋,恐嚇著將淩星圍住的野獸。


    “淩星!”白虎衝過來喊道。


    淩星卻再無半分力氣化作人形,隻嘶啞的啼鳴,哀傷無比。白虎聽了,渾身一震,趕緊向身後看去。隻見華陰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她先是失去了兒子,此刻又得知這一噩耗,頓時失了血色。後麵的夜奈忙趕上一步扶住華陰,瓢潑大雨不斷的落下來,銀色的頭發粘在她蒼白的麵頰上,濕嗒嗒的透著沉重。忽然,華銀推開夜奈,轉身快速奔跑,長身化作巨蟒,筆直的投入那東荒大澤之中。


    白虎以為她傷心過度跳了大澤,不過片刻卻見那巨蟒從大澤躥出,又立刻鑽入。如此來來迴迴,其間有無數的野獸衝上去撕咬,巨蟒被咬的渾身是洞,卻也毫不示弱的咬斷過無數的頭顱。


    她這是要……殺盡東荒大澤裏的獸類嗎?


    白虎的眸子沉了沉,低嘯一聲,奔騰上去。夜奈化作火凰,要將地上的淩星背起來。忽然一股強風襲來,夜奈被掀翻出去,翻了幾個跟頭趴在泥水裏。他詫異的抬頭看去,隻見萬海思殤落在淩星旁邊,殺紅了的雙眼兇猛的威嚇他。夜奈心道這萬海思殤是瘋了不成?連他也要攻擊了。罷了罷了,淩星眼看著要去了,萬海思殤定是要和他說會兒心裏話。


    見夜奈不再撲過來,萬海思殤轉過身在淩星身旁蹲下。大手抬著淩星的腦袋,黑眸中有盛怒更多的卻是無比的心疼。


    “你這個白癡……”為什麽要跑來這裏?


    淩星看著他,羽毛濕嗒嗒的粘在腦袋上,雨水從他狹長溫柔的紅眸裏滑出,鳳凰的腦袋在萬海思殤的掌心蹭了蹭,喉間低低的鳴吟。明明已經力竭,卻始終不肯閉上眼睛。


    萬海思殤垂下頭,伏在他耳側說了些什麽,隻見淩星死寂的眼睛一亮。萬海思殤捧著他的頭,與他眼對眼的望了一會兒,淩星便闔上了雙眼。氣若遊絲的盡了命數,靈魂疲憊的睡去,神光自火凰的身體剝離而出,退了周身那火紅的顏色,暗淡成一片死灰。


    夜奈見了,想著淩星此生受了無數累,到了了還要遭受這許多打擊,死在這種地方,望著那染紅了汙泥的鮮血,不禁眼中一澀,低著頭悲鳴起來。而萬海思殤將淩星的頭輕輕的放在地上,黑眸裏忽然急劇湧動著黑色的漩渦,像是要吞噬什麽……


    怪異的聲音令得夜奈從悲傷中抬起頭來,隻見萬海思殤的身體化作巨大的夜煞形態,黑色的巨大翅膀擋在兩旁,垂著頭在做什麽。奇怪的眯起眼睛觀察……夜奈忽然渾身一陣,翻起身撲過去攻擊夜煞。


    萬海思殤他瘋了嗎?!竟然在……


    「嘣!——」萬海思殤的黑翼扇動,橫著一翅膀打過來,直接將夜奈撞擊出去。


    “萬海思殤!你瘋了嗎?!——”


    “吼吼吼!——”夜煞發出的嘶吼聲響徹天地,夾雜著大澤裏從不間斷的野獸的嚎叫,讓這一天的東荒大澤變成了可怖的洪荒世界。


    猛獸的嚎叫充斥天空,撕裂的*四處可見,原本暗色汙濁的大澤被鮮血覆蓋,沉睡在泥濘深處的未知生物不斷的從底下爬出……


    躺在血泊裏的火凰的屍體已經被那隻黑色的巨大魔物吞入腹中,夜煞龍嘶吼著扇動翅膀飛上天空離去,隻留下泥濘裏模糊的印記,和滿地血水。


    夜奈撕心裂肺的喊聲從風雨飄搖的洪荒世界裏傳來:“萬海思殤!——”


    ※※※


    也不知過了幾多時日,反正這片白茫茫的空間也無天地白日,外麵早已天翻地覆,這裏也依舊安靜祥和。隻是太上老君不斷的喝茶,蘇墜不斷的給他續杯,元天捏著一枚棋子始終不落下。


    最後太上老君等的都不耐煩了,催元天,“你倒是幹脆點兒啊,反正都是輸,就不信你還能找出一條路。既然敗了,就爽快些,才不失你天君的氣度。”


    元天指間的棋子吧嗒掉落,在棋盤上滾動,發出響聲。


    “將軍——你輸了。”太上老君落下最後一子,小眼看著對麵的元天。元天笑了一下,道:“是,我輸了。”


    外麵的瓊林裏傳來響聲,站在一旁的蘇墜說:“師父,小師弟來了。”


    太上老君往旁邊看了一眼,站起身來:“哎!可算是下完了,累死我了!墜兒,咱們走。”


    “是,師父。”


    兩人從棋盤裏出來,看到外麵已是一片廢墟。瓊樹七零八落的倒了滿地,白穹站在一堆枯敗的瓊花裏,額間的紅印退了刺眼的顏色。


    太上老君搖搖頭,白發蒼蒼的歎息,“哎。想我當年苦心孤詣種下這許多瓊樹,如今竟折損了隻剩這一顆了。墜兒你曾問為師,天下名花美花這麽多,何以我當年偏偏要中這瓊花?那一年新天剛開,天上繁花選美,別的花都姹紫嫣紅,吸引了神君仙人無數追捧,隻它一個蹲在角落裏。無人問津,它也不急不躁,不爭不鬥。潔白如玉的一小朵,清新淡雅,又無濃香,我卻格外喜歡,特意從盛會上將其請了下來。去東荒大澤求來土壤,親自澆水施肥,千萬年的培植。也不求它賞我臉長的多茂盛喜人,隻靜靜的立在那裏我也是歡喜的……我隻想不到,有一天它會成就這一番禍端……罷罷罷,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由蘇墜扶著,也不再去看白穹,兩人徑直下了九重天。那絮絮叨叨的聲音也再聽不見了。


    白穹抬頭看著身前那巨大的棋盤,上麵棋路阡陌交叉,竟是將這大千世界盡數囊括了進去。他從這條路看下去,竟然看到了自己的一生,毫無差錯,到了最後一子,卻注定是死路一條。他沉思片刻,在心中將自己當做另一人,又另選了一條路走下去,順著那早就布置好了的棋路,竟然,也是絲毫不差。


    坎坷一生,注定得不到所愛,情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卻老來孤苦無依,甚或死於非命……他從這棋盤裏,已經預見了淩星的死期。看到最後那隻火凰被巨大的黑龍吞入腹中,白穹不禁心生疲累。


    他歎了一口氣,在棋盤外坐了下來。


    裏麵的元天笑了一聲,道:“你前幾天來這裏的時候,並不能進入這棋盤。如今你能看透這棋路,已是能進來了。如何?尊者不入這棋局,與我小試一番?”


    白穹道:“你們既然下出這種棋來,不知天君可看到了自己的出路?”


    元天道:“尊者將你換做是我,再順著路走一遍,不也就知道了?”


    白穹搖搖頭,“我已不關心你的死活了。”


    他的路不是絕了,而是沒了,他所要做的事情已經失去了意義。這個世界更為廣闊了,未知的東西多了,他那一條路走到底的死胡同反而消失了。其實白穹在虛天修行,便知道了父神還存在於世。他先是百般試探,開虛天,放紫霧,殺蒼玄,沉睡生靈,白骨森森,卻也不見父神出手。父神一直保持沉默,白穹猜想或是父神自己也想著就讓這肮髒的世界就此滅在他手中了吧。卻不知因何,在最後的關頭,父神突然表示出了態度,便是放六界一條生路。


    元天又笑,端起石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低笑:“是了。這世間能入你眼的,也不過那一人而已。”


    “不是眼,是心。”


    “那如今他屍骨無存,如此慘景,尊者作何感想?”


    白穹盤著腿,單手撐著太陽穴,沉默許久,才緩緩說道:“好在他還有來生,這便夠了。”


    元天道:“來生若依然困苦,又何必再往生?說不準,朱雀神自己心裏就想著早早去了,再也不迴來了。”


    “那倒不會。”白穹忽然說道,“我在虛天發現了一個趣聞。反正閑著也沒什麽事,不如就說與天君聽聽。”


    元天有些詫異,“哦?請講。”


    白穹道:“我在虛天修行時,在子母洞發現了一塊石碑。上麵記載著遠古洪荒,父神開天辟地之後到湮滅之前的一些異事。原來父神和母神並不相愛,父神雖然有世間最強的力量,可惜他沒有情感,不會怒也不會喜,不會愛也不好恨,他無聊的時候就分出自己的一點魂氣做成人形,看著那小人兒在他麵前蹦蹦跳跳,就會覺得稍微有一點高興。小人會一天天變大,父神看著跟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人會不喜歡,總要將其捏死,魂氣則直接扔掉。母神就在後麵偷偷將魂氣收集起來,自己孕育出容貌各異的神子。久而久之,連父神自己都沒知覺,身後就已跟了一大堆的兒子,由於這群兒子都跟他長的不同,他也便任其存在下去。有一天他捏出一隻紅毛小鳥來,那紅毛小鳥隻有手掌心大小,卻會飛會跳,還會唱歌,甚得父神喜愛。最重要的是這隻紅毛小鳥不會長大,父神沒有將這隻紅毛小鳥捏死,反而一直帶在身邊,連睡覺也要一起,後來竟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連天地也不管了,每日帶著小紅毛四處遊玩。母神盛怒,臨幻滅前詛咒父神與他的小紅毛天各一方,忘記彼此,永生永世都不得所愛。”


    白穹說完,見元天沒了動靜,便說:“我不過講個玩笑,天君莫要當真。”


    元天迴過神來,道:“尊者方才問我可否看到自己的出路。我便告知你,我的路已被封死了,要一直呆在這棋盤的世界裏。出不去了。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的造化吧。”


    白穹點點頭,坐在瓊花堆裏,隨手撚起一朵瓊花,低頭看著,不再言語。過了許久,元天問他在想什麽,為什麽不離開。白穹便說:“我隻是在想,這個世界太混亂,非一人之力可以掌控。或許,隻有這裏才是我最好的歸宿。”


    元天大笑,“你能參透這一點,就說明你比我高明了。”


    白穹抬眼看他,隻見元天笑了一會人,才低聲道:“我正是想以一己之力,順理乾坤,想讓一切都順著我的意願去發展,才會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們都太小看冥冥之中的力量了。無論費盡多少心力,即使為神,卻也無法主宰世間萬物的一切。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荒涼一場空而已。”


    “天君,不如,我再來陪你下一盤棋吧。”


    “甚好。”


    於是,滿目荒涼的瓊林裏,一麵巨大的棋盤隔開的兩方天地,一方坐在石桌旁,一方坐在瓊花裏,你一子我一子,落子的聲音清脆的在廢墟的天宮中飄散遠去。


    (本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噗。那什麽,先到這裏,貌似還有好多沒交代完,o(╯□╰)o


    會被揍的吧,哎,不急不急,待我明日送上番外~


    夜深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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