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巴,還是炎熱。


    街上人潮往來,行色匆匆。路麵蒸發著熱氣,將溫度渲染的更高。


    七寶齋的空調開的恰到好處,地麵和桌角都照例被博士擦得光亮。


    顧秋坐在紅木椅子裏,盯著架子上的窄口花瓶,目光凝起又散開。人在這處,而思想顯然早就飄到別個地方了。


    午後的生意,總是不太好,連博士都偷偷地打著盹。


    原本,顧小姐想和許言夏一起吃個午飯,順便討論昨日沒有說完的“計劃”。但小十一君奇怪地推脫了,甚至沒有多說什麽抱歉的話。這舉動,讓顧秋在詫異之餘,多少有些擔心。


    小十一君是個敏感的人兒,藏在那顆小心眼裏的小心思,很多卻委婉。


    “老板在嗎?”粗壯的男聲打破了七寶齋的安靜。


    顧秋循聲望去,就瞧見個絡腮胡子的中年人站在門口,朝店裏張望,右手提溜著厚重的口袋。於是,站起身招唿:“你好,我就是。”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翻走過來的顧小姐,胡子吹得老高,有些不屑地笑笑,卻將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好東西,你們收不收?”


    古玩物件,但凡好物,哪裏有不收的道理,但七寶齋是有規矩的地方。


    顧小姐沒有接手,博士蹬蹬地跑過來,將口袋抱進了懷裏。


    午後的疲倦讓顧秋並不想接這生意,然而博士卻沒有領會其中的意思,已經自顧自地拆了口袋的封口,將物件擺到了紅木桌上。


    一把小壺,連著蓋兒,瓷色樸實,略染窯煙,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稀奇。


    “多少出?”顧秋走近瓷壺,隨口問。


    “八十萬!”絡腮胡子不客氣,獅子張了血盆大口。


    顧小姐笑了笑,倒沒有被嚇著,目光還留在東西上:“越窯的雕花瓷,不錯。”


    秦紫葉一向很是嫉妒顧秋的這份手藝,動輒來去百八十萬,每每都是驚心動魄。雖然顧小姐總說利潤沒有傳說中的這麽多,但錢拿在手裏的踏實感覺,還是叫boss向往。


    “有壺有蓋,紋花刻字,可是標標準準的宋代越窯精品!”中年人得意地抹了把臉頰,站到顧秋旁邊:“要不是著急用錢,我可不賣這好東西。”


    價格和物件很是相當,顧小姐心裏是有數的。這會子,也沒有太多心思討價還價,又花了些時間,瞧好了東西,就朝博士點點頭:“開票,收了。”


    絡腮胡子嘿嘿一笑,滿臉的褶子都黏到一塊兒去了。


    “博士,慢著!”


    店外頭一聲輕喝,差點沒把博士給嚇跪了。


    顧老爺子握著他的扇子,正一溜小跑進來,邊跑邊吹胡子瞪眼:“慢著慢著!不收!這東西七寶齋不收!”


    “你們哪個是老板?拿老子玩兒啊!”中年人也瞪圓了眼睛,怒吼。


    “我是老板!她是老板的女兒,小老板!”顧老爺子搖著扇,唿唿地喘氣。


    僵持了十多分鍾,終是絡腮胡子敗下陣來,封好他的口袋,橫著眼走出了七寶齋。


    剩下的父女倆,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半天沒說一句話。


    “師父,喝茶。”博士推了推圓眼睛,將蓋碗茶端了過來。


    “喝茶?我哪裏福氣喝茶!差點就被害死了!”顧老爺子的氣還沒捋順,說起話來直犯喘:“小秋,我問你,你這些日子幹什麽去了,啊?”


    “她能去哪裏,還不是跟在店裏嘛!”博士挺了挺胸口,開始自告奮勇堵搶眼。


    “你一邊去,別給她說好聽的!整條街這幾天都傳遍了,誰敢收那玩意兒?別說八十萬,就是八萬,你問問去,誰敢收?”顧老爺子的機關炮直接越過了博士的**,射擊到顧秋的身上:“小秋,在別的事情上,我可以保留意見。但是……”


    “爸,別說了。我知道了。”顧小姐的臉色白成了灰,耳根子紅得發燙。


    顧老爺子又怎麽會就此罷休呢?顧秋的認真嚴謹在圈裏都是出了名的,那是他老顧的麵子,也是七寶齋的麵子。顧秋是不能犯錯的,尤其是在古玩圈,犯了錯就等於自個兒砸了招牌。所以,顧秋沒有錯。


    錯的,不是博士,就是那該死的害顧秋分神的許言夏!


    “你看看你,自打認識了那什麽什麽許,就天天往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跑!三更半夜才迴家,大早上店裏都見不到你的影子!你還要不要七寶齋活啊?就這圈裏都知道的事兒,那東西來的不地道,單單你一個不曉得?”顧老爺子說得口幹舌燥,撈起博士恭恭敬敬端在手裏的茶盞就往嘴裏送,剛剛喝進嘴裏又嘩啦全部吐到了地上,急得直跳腳:“死小子,你要把我燙死啊!”


    這一刻,顧老爺子心裏真是百感交集。


    博士又一次挺身而出,被動的開始接受顧老爺子的機關槍:“你這小子,三十好幾了不成家,專業技術也不過關,你混日子啊!混日子也有點長進好不好!顧秋還小,不懂事,你就不會提醒提醒她啊?萬一東西收了錢給了,那你還有臉見我?啊?”


    自覺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博士,端著茶葉渣渣悶頭躲到後院去了。


    “爸,你不該這麽說他。是我的錯。”顧秋輕聲說,臉色還是很難看。


    “不,不是你的錯。是他的錯!”顧老爺子堅定地搖了搖頭,又堅定地點了點頭:“也不是他的錯。是那個許言夏的錯!是她把你帶壞了,分散了注意力!”


    小十一君此時正擠在開往咕咕俱樂部的公交車上,望著窗外的風景,感心傷懷。


    “你媽不同意,我都沒打小報告。今天,今天晚上我可不客氣了!”顧老爺子再次發表了意見,極其肯定地將所有的責任一股腦都推到了小十一君身上。


    “爸爸,你不能這樣。跟她沒有關係,是我不好。”顧小姐急了,恨不得拽住父親的胳膊,將顧老爺子綁架在店裏,“是我這段時間沒有上心,你不能隨便給人家定罪。”


    這世界上能讓顧秋急眼的人,怕是不出三個。


    但顧小姐真的急了,顧老爺子倒不急了。


    公交車搖啊晃啊,許言夏皺緊了眉頭,巴巴地想著顧秋現在做些什麽。當然,就算把小十一君的腦袋轉三個圈,也想不到親愛的顧小姐正在經受磨難,正在經受一個與她息息相關的磨難。


    “我早說過了,你們不合適。這個事情你得放在心上,不要以為我們就隻是嘴上說說。還有,二十四史那個,就不要提了。”顧老爺子適時地討價還價,提出了非常關鍵性的問題。


    顧老爺子一不留神拋出的“二十四史”約定,皇太後一再表示很不高興。怎麽能提一個有可能實現的約定呢?要約也要約個隻有外星人才能辦到的事情!要讓這兩個小丫頭知道,什麽是知難而退。


    顧小姐了然地笑,蒼白的臉上恢複了幾絲血色,卻並不顯然。


    小十一君能背完二十四史嗎?如果外星人附體,或許能夠實現。


    顧秋何嚐不知道其中的困難,但顧老爺子先說了,便是一種和諧收場的可能。然而,這下顧老爺子又反悔了。似乎除了暴動,已經找不到什麽更好的方法了。


    許言夏走到咕咕俱樂部的時候,傍晚已經快要來臨。阿亮笑著招唿,小十一君卻恍惚地仿佛沒有看見,徑直朝漆黑的鋼琴走。


    在不能夠安靜下來的時候,許言夏總是不停地練琴。


    咚、咚、咚——


    單一的琴音在寂靜的大廳裏飄蕩,連不成曲調,有些空洞乏味。


    秦紫葉揉揉眼睛,撥弄淩亂的長發,推開了休息室的門,往外看。


    莫名的樂音顯然吵醒了boss,小十一君卻渾然不知地繼續默默按下琴鍵。室內昏暗的光線在她的身上徘徊,陰影遮住了細瑣的表情,掩蓋了大部分的失落和難過。


    “小十一,你在彈哀樂嗎?”秦紫葉的床氣無處消散,正好用來整治小玩具。


    許言夏循聲迴望,臉上寫著無辜,手裏的動作並沒停下來。


    “唉,隨你吧!”秦紫葉停下腳步,突然地失去了耐心,轉身關上了房門。


    這是個放任和不安的午後,連boss都提不起斤斤計較的勁頭。


    “小秋,我可是還等著抱孫子的!”顧老爺子斤斤計較起來卻勁頭十足,扇子都快搖到天上去了:“那什麽許,有這功能嗎?”


    見顧秋的臉蛋從蒼白唰地就漲得通紅,顧老爺子心滿意足地樂開了花,洋洋自得道:“我就知道她不行!”


    顧小姐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幾次想要反駁,都張不開嘴。


    如果小十一君此刻就站在這裏,一定會伸長了脖子,吼一句:“老不正經!”


    但是,顧秋不敢,至少嘴上是不敢的。


    隻可惜,許言夏沒有在顧小姐的身邊,顧小姐也沒有聽到許言夏的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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